陌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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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08)劉記?柳記?(上)

冬至那天的晌午,孫仲山來了,還給商成拉來幾車東西,什麽貢米白麵蜀錦南綢銅香爐銀燭台鎦金盤子風幹的牛羊肉和大塊大塊黑糊糊的茶磚,亂七八糟的什麽物件都有。他甚至還給商成帶來很稀罕的東西,一個半寸高金架子上枷著個小人,據說是西邊天地盡頭的一個神仙。

商成被孫仲山的話逗得哈哈大笑,一邊給他讓座,一邊笑著說:“什麽神仙。這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上麵的人是耶酥,基督教的創始人。”看孫仲山眨巴著眼睛一付不明白的懵懂模樣,就解釋說,“就是洋和尚……就是胡僧!他和佛教的釋迦牟尼一樣,都是他們那個宗教的開山祖師。”

這一下孫仲山明白了,也跟著笑起來。

商成讓孫仲山喝水,自己坐在一旁拿著十字架仔細端詳。十字架並不稀罕,他在上京就看見不少金頭發藍眼睛的歐洲商人,也見過一身黑衣的傳教士,還聽說京城裏就有他們的教堂,所以有幾個十字架流傳到燕山也很平常。但他在上京見的十字架大都是粗鐵做的,手工非常粗糙,有的甚至就是用兩根木棍一橫一豎拿麻繩係在一起;這些和孫仲山帶來的金十字架根本就無法作比較。金十字架不僅做工精美,四邊鑲嵌著不少紅紅綠綠的寶石;在它的背後甚至還刻了兩行拉丁文。這顯然不是普通信徒和神靈進行精神溝通的教器;它看上去更像是個基督教的聖物,它的背後肯定有不平凡的來曆和故事。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樣的東西怎麽會到了突竭茨人的手裏,難道突竭茨人和基督教有了聯係?他馬上問孫仲山說:“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孫仲山說:“是九月間那一仗裏繳獲的。”

“哦?”商成點了下頭。“是誰繳獲的?怎麽繳獲的?”

“是我下麵一個伍長進草原時從一個突竭茨人的爛氈包裏翻出來的。”

這是個完全出乎商成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本來還以為這來曆不凡的十字架是從東廬穀王死在留鎮的那個兒子或者某個撒目身上抄出來的戰利品,誰知道居然是從牧民家裏找到的。問題是,一個普通突竭茨牧民的家裏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

這個問題注定不會有答案。這次進草原的趙兵為了保證移動速度和行蹤不被泄露,所過之處根本不留活口,不分男女老少也不論是不是突竭茨人,隻要不會說中原話,通通砍頭割耳了事。就算是中原漢人,假如身體羸弱跟不上隊伍,趙軍也不得不忍心讓他們自生自滅。麵對突竭茨人的瘋狂報複,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直到現在,孫仲山提到當時的一些情景,神情和口氣都很難過。

商成的心裏也不好受。

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戰爭和勝利總是伴隨著流血和犧牲,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戰爭結束得更快一些,讓勝利來得更早一些,他希望勝利的光輝能灑遍燕山,而把戰爭帶來的所有的痛苦與災難都降臨到敵人的頭上。

沉默了一會,他對孫仲山說:“這次衛府把你召回來,是準備讓你去中軍新建的騎兵旅作旅帥,五個騎營,一個輜重營,一共兩千九百人,駐地暫時考慮設在燕水。”他看孫仲山並不怎麽驚訝,就問,“怎麽,你已經知道了?”

孫仲山笑著點頭說:“回來的路上在赤勝關遇見孫督尉,他已經告訴我了。”他低下視線,斟酌著慢慢說道,“督帥,有句話,我本來不當說,不過憋在心裏久了,不說又不舒服一一張紹將軍和李慎將軍的矛盾由來已久,眼下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您是不是向朝廷說說咱們的情況,讓兵部把李慎將軍調去別的地方?”

這也是商成最為惱火的地方。在秋季戰事之前,因為張紹的讓步,張李二人之間的關係本來都有了點好轉,中秋時李慎還從端州給張紹送過節禮。可秋季戰事打完,張紹又是晉級又是封爵,李慎卻隻記了個功。眼下張紹在勳銜上和李慎不相上下不說,爵位上還壓過李慎遠不止一籌。就為這個,李慎便挑著五個騎營如何分配的事和張紹打擂台,頂著衛府的調兵令死活不分派騎兵到中軍,所以中軍組建騎旅的事才一直拖到現在。最後李慎被商成一道鈞令招到燕州挨了頓嚴厲的訓斥,這才消停下來,不情不願地劃出六百兵。本來端州右軍要調出一個半騎營八百人,可他還是打了個折扣,隻給六百。不過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騎兵的數量雖然不足,質量卻還不錯,六百騎兵裏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參加一兩場戰鬥的老兵。

談完軍務上的事,兩個人又說了會閑話。聽外麵傳來申時的鍾聲,孫仲山就站起來告辭了。

商成挽留他說:“吃了晚飯再走。霍家六伯送來幾壇白酒,你留下來嚐嚐。還有蘇紮他們烤的又鮮又嫩的小羊羔,那可是人間美味。”

孫仲山已經知道霍倫到了燕州,就笑著說:“別的都可以,羊肉就算了。在草原上那半個月頓頓都是羊肉,我現在一聽別人提起羊肉就直犯惡心。前天回家,婆娘都說我身上膻味重,楞是不讓我上炕。”商成和幾個護衛都仰起頭來哈哈大笑。“六伯釀的酒我家裏也藏著幾壇。不怕對您說,上個月六伯就送了幾十壇白酒去留鎮,孫奐和邵川他們都喝瘋了,邵川更是恨不能天天泡在酒壇裏。就連我替田小五辦喜事而留下的十壇酒,一個不留神也全被他們給偷去喝了個精光。”他又說,“您也別責怪六伯。他給我的信裏說了,這酒不是您要的那種明火能點燃的高……高濃度白酒……”

商成搖著頭苦笑了一下。他怎麽可能去責怪霍倫。在把釀白酒的事情交代給霍士其之前,他就想到早晚會有這一天。可以想象,即便是將來,貯藏在軍中的白酒也肯定會有一部分進入將士們的肚子裏。他也能理解。軍旅生涯本來就枯燥艱苦,酒不單能解乏,很多時候還能活躍氣氛,調動起人們的情緒,增進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一一隻要不誤事就行。

他決定,等冬至節一過就讓衛府製定一些和白酒有關的條令和紀律。

因為孫仲山還要去霍士其家拜節,所以商成就送他從後院出去。

等他送完孫仲山回頭去前院,竟然在院子裏迎頭碰見高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