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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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父子(下)

“妹婿還回得來麽?”

二郎的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答案,元人明顯不懷好意,一旦到了北地,一切就要靠他自己了。葉夢鼎剛想說不知道,一碰上兒子期盼的目光,到嘴的話又變了。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子青非是早夭之人。你去到瓊州之後,一定要好生做事,那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願望,到了就來封書信,別讓你母親惦記。”

葉應有低低地嗯了一聲,不知道是爹爹的答案讓他定了心還是聽出了這不過是安慰之語。

葉夢鼎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個小兒子還未經事,心思較為單純,有什麽念頭都會寫在臉上,而自己不知道還能教導他多久?

不知不覺二人走到了大營附近,營裏空蕩蕩地沒有往日的熱鬧景象,海浪在不遠處拍打著礁石,海麵上隻有寥寥無幾的幾隻船影,對麵的陸地清晰可見,這個離島選得極好,自古就是水軍極為重要的駐泊之地,從漢時就開始建設了。

“二郎,坐下。”

在岸邊找了一處係泊的石墩,葉夢鼎拍了拍上麵示意道,自己已經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上麵,隨從都沒來得及幫他們擦拭幹淨。

這裏是水軍大營所屬的碼頭,正對著泊區,前麵有幾處棧橋深入水中,二人坐下之後,隨從們會意地四下散開,一方麵是警戒四周,一方麵也給他們留出了一個相對清靜的區域。

“二郎,劉子青大你幾歲?”

“照庚貼所記,七歲有餘。”

葉應有不知道爹爹想同自己談什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頭。

“也就是說他還未滿三十,你可知,為父三十那年還未入太學,而後授官之時已經三十有七了,卻不過才是個九品推官。可他如今已經升了正四品,如果安然返回,三品之位便是囊中之物,而據為父所知,不過半年之前他還隻是個白身,一無功名二無蔭恩,你可知為何會如此?”

“......還望爹爹賜教。”

父親說的這些葉應有早就心存疑惑了,可一直沒有機會去問,現在突然被提起讓他心中有些迫不及待,因為一直以來,在他的心裏,由科舉入仕才是正途,也是社會主流的觀點,而自己的這個妹婿,居然另僻犀境,已經遠遠地走在了同齡人前麵,要知道新科的仕子們,包括狀元都還在待職呢。

“大變之年啊。”

卻見葉夢鼎搖頭歎道,有些事情應該要交待了,如果劉禹之前的預料不錯,今後的國勢絕不容樂觀,按部就班地成長已經不可能,他也沒有功夫將這個兒子帶在身邊慢慢提點了,一切隻能靠他自己的悟性。

“劉子青自年初入幕,先於建康立下殊勳,後於京師完成和談,積功一而再再而三,故而升賞不同尋常。要說年青嘛,當今左相陳與權不過四十許,卻已位極人臣,所以劉子青這樣的履曆也隻不過是不同尋常而已,為父所說的重點並非在此。”

“二郎,你一直深居府中讀書,有些事情未必清楚,年初元人南下,可謂破竹之勢,王師敗於銅陵之績傳來,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棄官而逃者上至樞相下至州郡,不知凡幾。甚至朝廷不得不放言‘複一州者為知州,複一縣者為知縣’,若非建康戰勝,現在形勢如何,實難預料,而這不過才是剛剛開始罷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葉應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確實如同父親所言,那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根本想不到形勢曾經那麽危急,府中那些邸報上所描述的,也遠遠看不出什麽來,誰知道......大宋曾經危若累卵了!

葉夢鼎的神情嚴肅而抱含憂慮,借著提點兒子,他也在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思路,說實話,一直以來,他都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就是,劉禹倒底想要什麽?準確地說是,他看上了哪裏?

二人曾經談過,劉禹明確告訴他,自己想要外任,最好是掌握一路之地,為此他也曾做過推測,浙東他沒看上,別處又無空缺,此子卻不慌不忙,仿佛胸有成竹,他的目光倒底在哪?

直到後來,先是建議在瓊州開埠,後來調水軍主力南下,居然盯上了風馬牛不相及的泉州,葉夢鼎在詫異之餘也漸漸地有了些思路,這小子所謀的絕不會隻是一個泉州那麽簡單。

從返回的消息來看,泉州叛亂已成定局,朝廷也有對策,這就是金明的出任,此人同劉禹之間有很深的關係,葉夢鼎是知道的,推他上這個位置,對於劉禹自己會有什麽好處?葉夢鼎的眉頭慢慢緊鎖,目光也下意識地定在了前方的海麵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敢打擾父親的思路,葉應有隻能是壓下滿腹的疑問,等待著父親回過神來,好在沒有讓他等多久,隨著父親的神情慢慢放鬆,接著就聽到了連續幾句喃喃自語。

葉夢鼎一邊自語一邊撫須微笑,他本就是老謀之輩,將已知的事實上下稍稍一聯係,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這小子籌謀了這麽久,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其目地不過就是一個福建路!

他不是穿越者,看不到曆史的走向,隻猜得出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借著泉州叛亂收繳海船這肯定是其一。當然,至於蒲氏是真反還是被逼反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一個異族的商賈而已。

其二嘛,泉州出了這麽大的事,問責本路帥司就是應有之義了,空出來的位子,自己隻需上表推薦一下,這個路臣之選便非他莫屬,這會是事實的真相麽?起碼在葉夢鼎想來,這已經是最接近的了。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位置是有了,劉禹卻沒有空了,而等他回來?還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機會了,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搖搖頭。

“......事情便是如此,劉子青所謀也許未必如此,但大抵不出一二,這些你記在心中,慢慢去印證吧。為父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讓你明了,官場上,比你所學要複雜得多,日後若是有機會多向子青問問,對你會有益處。”

將葉應有放到瓊州也是他深思熟慮過後的,萬一之後戰事將起,那裏也比京城要安全。最近不光是他這麽想,京師幾家權貴都已經有了動作,他也不得不未雨綢繆。

根據事先的計劃,現存於戶部的金銀都將會用海船運到瓊州,這是一筆很大的財富,而做為葉府的代表,也需要二郎過去,現在唯一可慮的,就是那些海船能不能平安歸來。

這些都出自那個小子的籌劃啊,葉夢鼎不希望看到,等到這一切都實現的時候,他本人卻不在場。因此方才那句話既是安慰兒子,也是說給自己聽的,畢竟是一場險途,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

雖然很憂心妹子,葉應有卻不敢違逆爹爹的意思,他不明白為什麽爹爹同妹婿都將事情想得那麽悲觀,如果和議隻是走個過場,那為什麽又非要劉禹去跑上一趟?朝廷可以犧牲他,葉府也可以犧牲他,那妹子又算得什麽。

葉夢鼎不想同兒子解釋朝廷還存著萬一之念,就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元人敗得起,可大宋敗不起。丁家洲之役打光了最後的一點家底,被劉禹收攏的殘兵還不到三分之一,再加上建康之役的消耗,朝廷要恢複起來千難萬難,才不得不同元人和議。

稱侄納貢,一夜之間,仿佛又回到了金人在北地的時候,可是就連這樣的條件,都未必會被大都城裏的那個人看上。父子倆都沒有再說下去的興致。

葉夢鼎從石墩上站起身,眼前是一碧萬傾的大海,他的視線轉向另一邊,那裏是他的水軍南下之地,如今到了哪裏,何時開戰,都是極為憂心的事,事先籌謀得再好,也難抵天意,他隻能在心中默禱一切順利,莫要讓這多災多難的國勢再雪上加霜。

葉應有看著眼前那個的側影,驀然發現,自己的老父親已經變得蒼老無比,往日堅毅的眼神如今透著混沌,雖然勉力站直,身形仍有明顯的屈僂,如雪的長須隨風而動,回想方才他所說這把年紀還要出來做事,一股酸夢之意從心頭升起,淚意湧上眼中,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把扶住。

葉夢鼎被兒子的動作愣了一下,記憶中兩父子從未有如此密切的接觸,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輕拍了一下兒子的手,這一次分開,保不準就是永別,自己還能撐多久他想都不敢想,因此才會有今天的這番長談。

“你返回海司時,命人將這份奏章即刻用快馬送出。”

沉默了一會兒,葉夢鼎從一個隨從手中拿過一封文書遞過去,葉應有還在消化之前的那些信息,回過神後接過點點頭,眼尖的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封皮上的那行小字《請置瓊州水師事》,明白這是父親開始有意讓他參與一些事情了,不用說,這個提議肯定與他即將遠行的目的地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