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禹同大太陽作著艱苦而又頑強的鬥爭時,遼河上遊的戰鬥已經趨於白熱化,總數一千多的欽察騎兵被前後兩股不過七百的隊伍一夾擊,一下子就撐不住了。憑心而論他們打到現在,已經足以自傲,可精神力量終歸是有限的,身體上的乏力感和讓人從背後偷襲的挫敗感一結合起來,表現在行為上就是四散逃竄。
“撐下去,他們人不多,丞相已在身後,馬上就會到。”玉哇失的表現很好得詮釋了什麽叫做“風水輪流轉”,方才還是得意洋洋地在那裏看著對方吼叫,一步一步地陷入絕望,眼下就輪到了他自己。
許是他過大的嗓門吸引了馬賊的注意,老北風很輕易地就從一堆亂軍中找到了他的方向,敵人陣形已經開始散亂,趁此機會痛打落水狗是件很愉快的事,做為一個有追求的馬賊,他當然不會錯過。
“殺光他們,兀魯思汗重重有賞!”
老北風吆喝著衝了上去,長刀將一個欽察騎兵砍得屍首分離掉落馬下,淋漓的鮮血刺激了他的狼性,望著還在努力想要維持陣形的那個壯漢,老北風毫不猶豫地策騎猛進,根本不在乎對方的人數還遠遠超過了自己。
“鏘!”
雙刀相交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憑聲音就知道自己的刀上豁了一個口子,那又算得了什麽,對方的兵器脫手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順手將還在發愣的敵手砍倒,他終於解決了最後一個攔路者,在玉哇失錯愕的表情中,一下子就欺到了近前。
刀光當頭而至,玉哇失來不及躲閃,本能地舉起了手裏的東西,原本應該是一麵圓盾的,此刻卻隻有半截旗杆,不出意料地又被砍斷,他隻能丟掉旗幟。剛剛舉起另一隻手上的長刀,駭人的刀光夾著風聲又至,老北風騎著繳自錦州城中的波斯駿馬,再加上本就高出一頭的身材,這一擊的威勢顯露無疑。
“嗯”
玉哇失悶哼一聲,他的坐騎早就疲憊不堪,這一下哪還吃力得住,隻見他連人帶馬陷了下去,就這麽突然消失在老北風的眼前,等後者低頭去看時,人已經從倒下的馬兒身上滾落,被幾個手下救了出去。
“讓這廝逃了。”老北風暗自搖搖頭,他一早就認出此人為全軍之首,拿下他的首級,在乃顏麵前就有了一份紮實的功績,這種擎天保駕的大功勞,怎麽也得賞點實惠的東西吧,比如某塊水草肥美的土地?
“遼河千戶的援軍到了,部落的勇士們,殺光他們,我有重賞!”
乃顏的反應要慢上半拍,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些裝束奇特,口號怪異的人,直到部下的提醒才明白,是縱橫這一帶的馬賊,真是諷刺,在欽察人襲擊之初,他還以為碰上了馬賊,結果陷入絕境時,來援的竟然會是真正的馬賊。
馬賊又如何?乃顏想得很清楚了,至少雙方都有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大都城中的薛禪汗,欽察那個首領的話已經表明了這不是什麽誤會,而是人家有意識地攻擊,為的是要自己的命!
這一刻乃顏的怒氣達到了頂峰,他沒想到自己忠心耿耿換來的是如此對待,還同是黃金家族的人呢,倒底做錯了什麽才會讓人家不惜騙而後殺?於是,素不相識的馬賊就成了他嘴裏新封下的遼河千戶,反正這地盤也是大都那邊的,空口白牙地一點都不用心疼。
“籲!”
老北風同對麵一個蒙古騎兵同時勒住了馬,避免了撞在一塊的危險,兩人手裏的戰刀都還習慣性地高舉著,眼神對視了一下,都是咧嘴大笑。
“救我的是哪位勇士,斡赤斤部的乃顏要同他致謝。”
蒙古騎兵身後現出一個身披大貉的高大身影,老北風放下刀,朝身後一看,他的人正同蒙古人一塊兒追殺著四散奔逃的欽察人,自己已經打穿了敵陣,見到了他想要救的人。
“尊駕可是兀魯思汗,在下匪號老北風,率諸位弟兄,向大汗致意,這是弟兄們送與大汗的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老北風倒提著刀柄,在馬上遙遙一抱拳,高聲說道。
然後從手下那裏接過一麵黑色的大旗,送到乃顏的馬前,上麵的旗杆已經沒有了,可是乃顏一看就放聲大笑,仿佛是什麽了不得的珍寶,應該說什麽樣的珍寶都比不得這麵光禿禿的旗幟,因為那正是他失去的那一麵,象征的是斡赤斤部的榮譽。
“哈哈,好漢子。”
險死還生,就連旗幟也被奪了回來,乃顏的心情異常地好,絲毫沒有計較他的失禮之處,兩人都是用的蒙古話在對答,可看這個漢子的裝扮,既不像蒙古人,也不同於一般的漢人,因為漢人是不會披發的。
“不用客氣,你們來得很及時,說吧,想要什麽樣的獎賞,隻要我給得出的。”趁熱打鐵,人家還在賣命,乃顏很明白,不能寒了壯士的心。
“大汗方才不是賞過了麽?老北風同弟兄謝過了,今後便是大汗最可靠的朋友。”
一個有分寸的人啊,根本不像他麵相那麽粗豪,接了自己的封號,又不願意聽從自己的調遣,乃顏不在乎欠誰一個人情,他隻要不死,就肯定能還得上,朋友也不錯,至少他們還能牽製忽必烈的運輸線,這就足夠了。
“說得好,今後你就是我的遼河千戶了,這條河流到哪裏,哪裏就是你的轄地,我乃顏在此對長生天起誓,一旦擁有遼東的全部,這份封賞就會變成實職,你得到的將不隻是土地,還有它上麵所有的人。”
“老北風同所有弟兄們,謝過大汗的慷慨。”
兩人沒有用習慣上的擊掌為誓,而是各自舉起了刀,在馬上相互碰了一下,金鐵交加冒出的火花,代表的就是這份誓言的神聖性,否則就將遭到人神共棄。
“大汗還是快走吧,他們的援兵很快就要到了,足足有一萬多人,據說後麵還有更多,要是被他們再纏上,就難以脫身了。”
對於今天的成果,老北風很滿意,他並不想現在就逼人家兌現什麽承諾,那樣的做法是很愚蠢的,隻要這位兀魯思汗還活著,隻要他能一直同大都城中的主人相抗,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麽,相反還會得到他更多的感激。
“好,你也多保重,一定要活著,我的朋友......”沒等乃顏客氣兩句,突然從遠方傳來悶雷一般的響聲,富有經驗的他們都明白這不是什麽天氣的突然變化,隻怕就是對方所說的那些援軍到了。
阿塔海的中軍大旗出現的那一刻,乃顏才真正死了心,這不是什麽意外和誤會,忽必烈是真的處心積慮要置自己於死地,無數騎兵的影子一片片地出現在河穀平原之上,他們的顏色同腳下的黑色土壤混然一體,就像死神的陰影降臨大地,讓人心驚膽寒。
“大汗速走!”老北風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同他在一起的那位也差不多,聽著雷聲接近的速度就明白,對方正在加速衝刺,離著這邊已經不算遠了。
來不及收攏殘兵,乃顏帶著身邊的護衛撥馬就往上遊的方向走,老北風撮指於嘴,打出一個響亮的哨音,尖利得在隆隆蹄聲之中都清晰可聞,他的馬賊弟兄聽到了,都知道這是大當家召喚他們的信號,敵人的大軍來了,咱們也要撤了。
在上萬人的鐵流麵前,無論是乃顏的幾百殘部,還是損傷不大的馬賊大隊,都不過是無足輕重的浪花,如果跑得不快,立刻就會消失在河流中。鐵流沿著遼河席卷而上,阿塔海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追著乃顏一路殺進他的腹地,後者雖然猜出了他的企圖,卻沒有半點應對之策,不向自己的家裏跑還能去哪裏?
“嗚......嗚......嗚嗚!”
就在這時,一陣接一陣地號角聲從他的前方傳來,那熟悉的長調對這一刻的乃顏來說不吝於天籟之音,因為那就是東道諸部共同的進軍號,無數黑色、白色、褐色的騎兵從綠油油的草原上現身出來,他甚至看到了跑在最頭裏的哈丹禿魯幹揚鞭揮刀的矯健身姿,乃顏心裏繃得緊緊的那根弦一下子放鬆了許多,自己總算是得救了。
“鳴金收兵。”
阿塔海麵色不變地吩咐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自覺已經盡了力,這個結果當然不理想,可是再強求下去,這支奔跑了一整夜的萬人隊就將葬送在這遼河邊上,那就不是失敗而是災難了,他將無法同大汗交待。
“咱們也該走了。”
另一個方向上,李十一放下手中的千裏鏡,朝著身後打出撤退的手勢,從一開始這裏就不是他的戰場,眼下侍製吩咐的都已經完成,他需要馬上趕回去,離開得太久了,都不知道大都城裏的情形,心裏隱隱地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