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的動靜沒有瞞過瓊州軍的眼睛,從微光夜視儀裏,劉禹看到了八九百步左右距離上,所發生的事情。
“好多人。”
“看裝束,都是本地土人。”金明的判斷得到了薑才的認同。
“蒙古騎軍押陣,土人幹活,沒有漢軍的參與。”
“他們這是做什麽?”
“說不好,拖回去當柴火燒了?”
結合之前的消息,元人營中缺少燃料,有一些漢軍為此起了爭執,引起了很大的騷亂,最終出動了騎軍才平息,如今那些人頭還立在陣前,如果這一次的行動出自阿裏海牙的授意,或許就說得通了,幾個人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要不要來上幾炮?”
劉禹想了想:“靜觀其變吧,無論阿裏海牙想做什麽,總是打破了他們之間那種脆弱的平衡,接下來一定會發生變故,咱們做好準備就是。”
......
這麽大的動靜自然也瞞不過同在一處的漢軍營,接到消息的鄭鎮國、高德誠、王天祥、褚懷遠四個萬戶,馬上停止了商議,一齊走出帳子。
由於離得近,他們看得十分仔細,從遠處過來的大隊黑影一直綿延到蒙古人的營區,此起彼伏的口號聲明顯帶著異國的腔調。
“土人將那些器械拖回去了。”
“老鄭,你覺得,大帥是個什麽章程?”高德誠摸著腦袋,眼珠子在黑夜中一閃一閃地。
“你覺得他是衝咱們來的?”
褚懷遠陰著臉,惻惻地說道:“白天那情形,隻怕已經起了疑惑,這麽晚了突然來這一出,難保不是有什麽企圖,不得不防。”
“老鄭,關口還是宋人那邊,究竟應了沒有?”王天祥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黑影說道。
“宋人的條件就一個,可咱們敢做麽?”
鄭鎮國的臉色在黑暗中陰晴不定,三人一齊看向他,高德誠開口說道。
“什麽條件?”
“大帥的人頭。”
三人都是吸了一口氣,雙方目前隻是在互相試探,對於這些漢軍世家來說,兵權看得比什麽都重,他們想要保持一個完整的兵力結構,還要擁有一定的特權,說穿了就是保證地位始終不變,宋人沒有直接答應,隻是提出了一個先決條件,解決營地裏的蒙古人,這就讓人很為難了,因為他們還沒有做好徹底背叛元人的思想準備。
“這如何使得?”褚懷遠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這裏十二個營頭,就算咱們想幹,也難保別人不生出什麽心思,何況,那些蒙古騎軍,必會誓死保護,咱們可沒有火器。”
“誰說不是呢?”
鄭鎮國歎了一口氣:“可宋人說了,想要好處就要付出,咱們要的太多,自然不可能什麽也不做,人家占盡了優勢,怎麽可能任咱們開口,都不是傻子。”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事情不都是談出來的?”
“問題是,宋人可
以慢慢談,咱們成麽?就算咱們肯,大帥會容得下?”鄭鎮國向黑夜中的那些人群呶呶嘴,三人俱是一愣。
“他會不會知曉了?”褚懷遠有些不安。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能保證你的營裏個個都忠心不二?”鄭鎮國毫不避諱地說道:“如今這等形勢,他要下死手也是不易的,隻會讓人人自危,被宋人再一攪合,大營立時便潰了,大帥何等樣人,不會做那樣的事。”
“那今日這般又是為何?”高德誠疑惑地看著他。
“不好說,或者是要逼咱們再去攻一次,或者是想劈了當成柴火,平均分給咱們這些漢軍。”
可能麽?三人都是一樣的疑問,最終卻沒有說出口,說到底還是人心不齊,在整個漢軍營中,他們隻占了三分之一,別的營頭會怎麽做,誰也不知道,原本打算先與宋人聯係,談個好點的條件,隻要兵權在手,就算日後有什麽反複,元人也好,宋人也好都不得不依著他們,這是亂世中的法則,也是他們唯一能讓元人忌憚,不加害家族親人的辦法。
“老鄭,你覺得宋人會贏麽?”
鄭鎮國搖搖頭:“宋人日後如何不知道,眼下,咱們已經輸了。”
......
大營的另一端,阿裏海牙全身穿戴整齊,就連許久不用的佩刀都掛在了腰間,一隊百人的親兵緊張地警戒著四周,手中執著刀槍弓箭等武器,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
土人號子夾著“吱吱呀呀”的聲響,一台台巨大的戰爭機器被推進營中,讓他心中感概不已,曾幾何時,隻要將這樣的器械擺在城下,那些土人的城池便會打出白旗,因為沒有人能對這樣的陣勢無動於衷,可是如今它們連挨上宋人高牆的機會都沒有。
營裏的騎軍全都撒出去了,除了一部分押送土人去做事,別的都在防備著另一個方向,他的周圍就隻有這個親兵百人隊,也是手頭最後的力量。
營地裏越推越多,土人們的動作也越來越慢,最後是那種沉重的盾車,往往很久才會挪動一步,這一幹就到了天亮時分,一夜未睡的阿裏海牙無端地鬆了口氣,漢軍大營沒有明顯的調動跡象。
“大帥。”同樣忙了一夜的千戶捏隻不丁騎馬跑過來,向他撫首作禮。
“有何異常?”
捏隻不丁搖搖頭:“漢軍營裏有些人聽到動靜跑出來看,不過沒有出營區,如今天色已亮,還要監視他們嗎?”
阿裏海牙看了一眼那些土人民壯,經過一夜的辛勞,隻剩下一些沉重的盾車還在向著營區推過來,這種動靜瞞是瞞不過的,他也沒想瞞著誰。
“撤回來吧,一半人去歇息,另一半再辛苦一下,就在營中警戒,無論是誰都不許脫下衣甲,明白麽?”
“遵命,我的大帥。”
捏隻不丁心領神會轉身而去,阿裏海牙抬起頭,烏雲漸漸散去,一輪紅日從海天之際升起,照亮了整片大地。
“傳我命令,讓營中所有的工匠都起來,立刻開始作工,你們前去監督,凡有拖延推諉者,就地格殺!”
身後的親兵突然聽到如此殺氣騰騰的指令,無不是心頭一震,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百人隊毫不停留地朝著營中馳去,將阿裏海牙一人留在了原地。
蒙古營區一下子沸騰開,一隊隊工匠衣衫不整地被人趕出帳子,其中既有色目人也有漢人,他們幾人一組,跑向那些堆積在營中的木頭架子,解開捆在上麵的繩索,將木頭一塊塊卸下來,堆在空地上。
......
睡了一夜的劉禹再一次被叫醒,已經是午後時分,由於隔得太遠,他們隻能通過飛行器來探查元人在營中的活動,這個距離超過了五千步,再加上不長的滯空時間,他們隻有大約十分鍾左右的實時圖像可看,不過從傳回來的畫麵看,已經清楚無疑地表明了敵人的動作。
“他們在造船?”
劉禹的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金明等人比他要早上許多,顯然已經研究過。
“確切一些來說,是木筏子。”
“阿裏海牙要逃?”
這個結果,不光劉禹沒想到,就是金明等人也不曾料到,雖然瓊州水軍在段重勳的帶領下,日日都會巡視三角地區的周邊海域,可是畢竟不同於高牆,不可能做到嚴絲合縫,何況,白天還可以用種種手段進行觀測,到了夜裏,觀測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方才我們估計過,若是他們將所有的木頭都拆了捆成筏子,不會少於一萬隻,每隻載上四人的話,這個數目相當可觀,趁夜出海,順著洋流走,最遠可達天竺人的海岸。”
“想不到這老鬼子還有如此後手,倒是小瞧了他。”
劉禹看著畫麵裏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感概了一句,人在絕境之下所爆發出來的能量,果然會令人刮目相看。
“咱們要不要阻止?”
劉禹反問:“怎麽阻止?”
“出兵直襲蒙古人的兵營,將他們一舉拿下,或是消滅。”薑才毫不猶豫地說道,金明麵色沉穩地看了一會兒,也是微微一頜首。
“後果呢?”
“有可能激起敵軍全麵反擊。”
“如果,這就是阿裏海牙想要達到的目地的呢?”
劉禹不懂軍事,不過懂得人心,金明與薑才沒有說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接著說道:“就算跑出去四萬人,這裏頭還有十六萬,沒有統領,沒有希望的十六萬人,這樣一來,或許能幫咱們解決所有的麻煩,不一定就是壞事。”
“讓屬下帶騎軍做好準備,他們就算躲開了水軍,總要上陸的吧,隻要查到他們的蹤跡,屬下一準將他們一網打盡。”
十分鍾很快就過去了,第二架飛行器還沒有到位,一時間畫麵變成了靜態,劉禹的眼前出現了最後一幕,一座已經堆得高高的木筏堆。
“他們要行動,多半會在夜裏,讓機宜司的人辛苦一下,所有的飛行器都調過來,把營地給我盯牢了,騎軍,做好出擊的準備。”
“是。”
薑才等人應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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