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為折腰辱;長使寒梅伴澗芳”,劉禹默默地念著石板上的這句話,將一柱點燃的檀香插到了墓前的長爐中。這是一種無比奇怪的感覺,墓中躺著的人他不久就會見到,而現在自己卻在給他上香,蘇微看著那上麵的名字“胡三省”,墓前還有他的塑像,這明顯是一個古人啊,她有些迷糊。
“二位是來旅遊的吧,要是不嫌棄就在村裏住下吧,我們這裏風景還不錯,青山綠水人文景觀都值得一看。”看到他們對自己先人的恭謹,這位姓胡的村民非常熱情,他們這個村子就隻有這麽一個出名的人,如果不是專程而來,誰會知道這個地方呢。
“那就麻煩大叔了,我和我的女朋友正想借宿一宿。”劉禹毫不推辭地答應下來,這裏離城裏還有些距離,他也不放心讓蘇微一個人回去,於是二人跟著樂嗬嗬的村民大叔去了村中一處小院,在給他倆安排的房間裏放下行李後,便以出去走走的理由重新走進了村中。
這是一個不大的村子,全村不過百來戶三百多人,地理位置卻非常不錯,它三麵環山,一條溪澗穿村而過,正如村民大叔所說的山清水秀,風景優美。可惜現在是晚上,周圍黑蒙蒙的看不到什麽,遠處的村口豎立一座石製大牌坊,進村的時候他們看到過,上麵寫著村名和三省故裏的字樣。
沿著村中的溪澗而行,感受著山水間特有的氣息,星空璀璨流水迢迢,仿佛真正回到了帶著女朋友外出旅遊的那個光景。蘇微絞著雙手低著頭默默地跟在他後麵,搞不懂這黑燈瞎火的倒底有什麽可看的,她還在為劉禹開始的那句話糾結著,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前麵的人體上。
“啊!”她掩口驚呼了一聲,人卻趔趄著往後倒,劉禹轉身一把將她手臂拉住,這才沒有讓她跌下。
“還好你沒用力,不然我就掉下去了。”劉禹指著前麵的溪水說道,也不知道這女孩在那裏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自己剛停下腳步,她就一頭撞了上來。
“在這裏坐坐吧。”沒等她開口道歉,劉禹找了一塊大石頭拍拍灰就準備坐下,見他的動作,蘇微也顧不得說話了,趕緊上前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紙巾來,準備幫他擦擦。
劉禹沒去管她,自顧自地點上了一支煙,這一帶沒有路燈,煙頭燃起的紅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他到這裏來轉是想找一個靠譜一些的穿越點,但據剛才村民大村的介紹,眼前的這條梅溪澗已經在解放後改過道,不在它原來的位置上了。
簡單清理了一番,蘇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請他坐下,其實就這麽擦擦,又能幹淨到哪裏去。他倒是無所謂,可看著眼前的女孩對於坐在這樣的石頭上似乎有些為難,這才注意到她今天並不是往日的職業裝,而是穿了一身嶄新的連衣裙。
“這樣就行了,沒事的,正好我覺得有點熱,就這麽著吧,到時你幫我洗一下就是了。”劉禹一把脫下罩在外麵的休閑服,鋪在了石頭上麵,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坐了上麵。
“等會我送你回去,你自己注意關好門窗早點睡,明天還是回城裏去賓館住,過幾天可能會有點忙,手機開著隨時等我電話,那個東西買來是給你工作用的,不用放在心上,明白了嗎?”
聽到老板正兒八經地吩咐,蘇微立刻收斂了心神進入了工作狀態,她不停地點頭在心裏記下了他的話,又恢複了平時那個幹練的女助理模樣,再不複剛才的窘迫。
“這裏看著還不錯啊,你怎麽心不在焉的樣子?有心事。”她突然之間精神奕奕的樣子讓劉禹很滿意,指了指周圍的環境他笑著說道。
“沒有啊,就是想起小時候住的也是這樣的村子,有山有水,可是風景又不能當飯吃,那時候哪有什麽心情去看這些東西。”蘇微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可說著說著就慢了下來,她想起了童年時的那些經曆。
“那你比我強,我小時候啊,父母是雙職工,爺爺奶奶都在鄉下,一到中午家裏連個煮飯的都沒有,隻能去廠裏混食堂。那時候我就在想啊,要是自己家裏真是在農村該有多好,可以騎著一頭大青牛到處去玩,想上山就上山,想下河就下河,美吧。”
劉禹的偉大理想讓蘇微“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當然不會煞風景地去說放牛是件很累的差事,沒他想的那麽浪漫。當然她心裏也很清楚,老板多半是有意在逗自己,這樣的想法讓她微笑之餘也心存感激。
現在時間還挺早的,自己也難得能找個人陪著說說話,於是兩人便在那裏天南海北地一通亂侃,往往不經意間的一個笑話也能讓身邊的女孩笑個不停,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日子了?劉禹在想,要不是身上背負著那邊的人和事,就這麽找個人談談戀愛過一輩子也不錯。
此刻,與他們同一地點卻不是同一片星空下的小村裏,胡三省在自己的房中挑燈夜讀。這間不大的廂房裏到處都放著書,最高的那一撂都頂上了天花板,“陋室書香”便是這時空一個文人最大的精神食糧,也隻有回到了這裏,他才覺得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夜裏很安靜,隻有窗外時不時地會傳來一兩聲犬吠。在一頁紙上寫下剛剛擬好的注釋,胡三省站起身推開窗戶,看著繁星如熾的夜空微微出神,他回鄉以來,除了在這裏著書就隻辦了一件事,現在總算是功德圓滿,沒有辜負那個老人臨去時的囑托。
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自己其實隻是一個單純的文人,並不適合複雜的官場,與他同榜的那些進士個個都混得風聲水起,而他也並沒有多少羨慕之意。一生如果能完全這本書,那才是真的了無遺憾,否則就算是位極人臣也不過如此。
一牆之隔住著他的妻兒,與那位同鄉信國公不同,他此前的三個都是兒子,最大的已經十餘歲,最小的也有四五歲,現在她們應該還沒有睡下,多半在邊做著女紅邊逗兒吧。換了換腦筋的胡三省笑著搖搖頭,就準備繼續自己的著作,可還沒等拉上窗戶,就聽見院外傳來呼喚的聲音。
“子青!”看到劉禹的那一刻,胡三省幾乎以為是在夢中,他還轉身瞅了一眼周圍的景像,確實這裏就是自己居住的小村,這太不可思議了,他記得通知他消息的時候才過去了一天多吧,這是插上翅膀飛過來的?
“身之兄,漏夜來訪,還請見諒。”劉禹拱手說道,他最後選定的地點是一口古井附近,據說正是眼前這位兄台所築,剛剛過來的時候,那井還遠不像後世的那麽大,他站的地方已經是村外不遠空地上,前方就是那口井的所在,井口上安著一架轆轤,四下則是光滑的石板,應該是作洗衣之用。
至於時間問題,劉禹告訴他自己之前就已經動身前來,是在路上接到他的消息,這也是最合理的解釋,胡三省自然信之不疑了。簡單寒喧之後,兩人就在村中的那條溪邊商議娶親的事,很奇妙,似乎剛剛才和一個女孩坐在這裏,劉禹覺得那塊石頭就像是見證之物,自然他也知道並不是後世那一塊,但就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做的?”千裏之外的臨安城中,新晉的平章軍國重事王熵在書房中盯著自己的兒子沉聲問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天多,王衙內沒想到父親這時候突然問起了,一時有些語塞。
“不要推諉,你那日在豐樂樓中相請同年,陳文龍也去了對麽?第二日便爆出了此事,你有何說辭,老夫洗耳恭聽。”王熵的語氣並不算嚴厲,還沒有往日裏訓他那麽高,但聽在王衙內的耳中卻更是心顫,父親這是怒了?
他隻得將那日的事情述說了一遍,原來那天他們一榜同年是為了胡姓進士外放為官而設,陳文龍是做為科場前輩去恭賀的,而同時不知道為什麽劉禹也在那裏吃酒,兩人好像還碰了麵,被問起的時候,他便說了一些自己掌握的消息,並不知道會發生後來的事。
“你隻是說了消息,沒有添油加醋慫恿於他?”王熵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這件事他之所以有些印象,是因為外放的是去年的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俗稱的“探花”,被授予了建武軍節度推官兼提點橫山砦馬司事,
王衙內賭咒發誓自己絕沒有參與,他也不知道父親為何會這麽重視,不就是一封彈章麽?陳文龍是台臣本來就有風聞奏事的權力,他覺得自己說的也都不是瞎編的,對於父親的反應便有些不以為然。
“你呀,自以為聰明,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看著劉子青年紀青青驟登高位,你心中不服是吧?可你現在這麽做,是幫他而不是害他,若不是其中有你的首尾,為父定會認為這是他自己所為,你不是自詡聰明麽,想一想其中的道理,想不出來,便去‘鏡堂’那裏跪著,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出來。”
王熵見他的神情,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倒不是為這事生氣,那人的品級還沒有放在他的眼中,隻是自己的兒子行事太過讓他失望,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吃點記性。不然自己百年之後,這王府還有何人可以支撐得起,都怪他老來得子,闔府上下將兒子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聰明也的確是聰明,可比起那個小子,王熵在心裏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