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對於上宅村、中胡村乃至整個寧海縣城的百姓來說,都是津津樂道猶有餘味的,綿延十餘裏的送禮隊伍和那些閃瞎人眼睛的珍物,隻怕這輩子都再難得見。而劉禹這個名字也就隨之傳了開去,如今誰不知道這位新鮮出爐的相府東床就是話本上的那個“少年英雄”!有才有義、文武雙全、再加上年少多金,暗中不知道傾倒了多少閨閣女子的心。
等到所有的東西都進了府,葉夢鼎命人將特意前來幫忙的寧海知縣和他手下的那幫衙役招待一番送走之後,這才從老陳頭手裏接過了那份禮單細細觀看,心驚之餘他考慮更多的是劉禹這麽大張旗鼓是否還有別的用意?
做官做到他這個份上,凡事多想一層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從長子的書信和剛接觸的短短幾個時辰來看,這個年青人並不顯得卑微,那份自信與從容如果真是裝出來的,那他也能怪自己這雙老眼昏花得厲害識不得人了,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什麽呢,想到他還是待職之身,葉夢鼎拈著花白胡須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
“子青,某知道你素來有決斷,可須知凡事過猶不及,你如今還是待劾之身,此事若被那些言官知曉了,又是一番議論。”同劉禹一起站著看他們行事的胡三省小聲說道,被彈劾的事劉禹並沒有瞞他,不過胡三省的悟性並不算高,沒有看出其中的用意,隻是不住地寬慰他,這份關懷讓劉禹有些感動。
“身之兄勿憂,某不像你文名貫天下,要想朝野鹹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見笑了。”劉禹半真半假的說道,胡三省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邀名邀得如此直白無忌,也是聞所未聞,可這是什麽名?年少輕狂、荒誕奢豪,這是一個文人所追求的麽,他暗歎一聲不再多說。
按照日程安排,除了送上聘禮,更重要的是請期,劉禹不想再動輒一拖幾個月,他等不起,隻是這一點他無法明說,又想不到什麽更好的法子,隨著前麵傳來一陣歡呼聲,葉夢鼎踱著方步走了回來,自顧自地在堂上坐下。
“東西老夫就收下了,怎麽?你不打算說點什麽。”他見二人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那個年青人,端起一盞茶說道。
“改口,見禮。”胡三省暗暗踹了茫然無知的劉禹一腳,人家都說了收下聘禮了,這就擺明親事已成,虧這小子別的事都十分精明,此刻這麽明顯的提點都沒有意識到。
“泰山老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劉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行了一個大禮,稱呼也隨即改了過來,葉夢鼎滿眼堆笑地受了他的禮,兩人重新落座,經過這樣一番做作,在他眼裏劉禹已經成為一家人。
胡三省作為主客口稱“恭喜”向他賀了一賀,你來我往地寒喧了幾句之後,話題被漸漸地帶轉回來,自然這個口是胡三省先開的,作為當事人的劉禹隻能低著頭飲茶作害羞狀,這事照理並不難定,通常都是之後的三到四個月,甚至翻過年去都不足為奇,為的是給女家置辦嫁妝的時間。
“賢婿啊,成親之後你有何打算,能說與老夫聽聽麽?”沉吟了片刻,葉夢鼎出乎意料地轉向劉禹問道。
“好叫丈人知曉,身為命官,出任何職自是聽朝廷安排,然值此多事之秋,某還是想著在地方上做些實事,不知道丈人以為如何?”劉禹坦然說道,這個回答並不出葉夢鼎的預料,自己年青的時候也是想著出掌一方不願意在京師那種地方虛擲。
他知道劉禹的話是有所指的,朝堂上新君年幼、三相爭權,若是想有所作為就要靠向一方,一旦卷入政治鬥~爭,再想脫身就難了,而說到這三位相公,不禁搖搖頭,說句不好聽的,沒有一個能讓他看得起,這種情勢下,外放也不失為一條明智的路子。
前日裏才定下了婚書,今日就上了門送聘禮,算起來他至少提前了兩日就已經趕了過來。再聯想最近邸報上所載的全是關於各地官員的任免,對於劉禹的心思,他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要說這親事辦得快一點也不是什麽問題,男兒嘛就是要報效朝廷,讓他為難的是,現在自己的女兒還在京師也不知道上了路沒有,若是萬一有個什麽事情耽擱了,婚禮的時候交不出人來,那要如何是好?
“既然這樣,那就在八月裏選個日......”葉夢鼎斟酌著說道,還沒等他說完,堂下響起了一個聲音來。
“爹爹,妹婿到了麽?怎得都不喚我出來見見。”聲到人到,一個看上去比劉禹還要年青的人走上來,先是向著當中的葉夢鼎行了一禮,接著站起身來,拿眼打量著堂下的劉禹,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葉夢鼎開了口。
“孽障,誰叫你出來的?”他的聲音都有些變形,顯是氣得不輕,隻是人都已經站在這裏了,當著客人的麵他也不好光火,再看看劉禹的樣子,人已經愣愣地捧著茶盞呆在了那裏。
妹婿!聽到這兩個字,不用介紹,他也猜得出這人是誰了,葉夢鼎一共就兩個兒子,大的那個在京師做官,小的不是應該在回家的途中麽?看著眼前這個不住打量自己的人,那長相還真有幾分相似,如果他才是葉二郎,那自己見的那個是誰?
孰不知此刻在京師的楊行潛已經急成了一團,接到隨行軍士的發來的消息,他後怕之餘也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多事遣了這一夥人去跟著,否則一旦出了事可真是......現在要怎麽辦?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通知劉禹。
可劉禹身邊並沒有人手,告訴他也是無濟於事,楊行潛當機立斷,先是遣人通知了葉應及家,然後將城外的薑寧叫了回來,接著又把金明找了過來,派人前去接應是肯定的,要如何做,他還是得聽聽這兩個老軍伍的意見。
“曹娥江?那在紹興府境內,要搶時間的話,行船恐是不行,唯有騎馬方可,可現在營中沒有馬匹,就算將士們漏夜趕去,也來不及了。”看著桌麵上的地圖,薑寧指著那條細細的藍線說道,從圖上看,距離倒是並不遠,若是騎兵大概不須一日就能到達。
金明盯著地圖沉吟不語,他的營中也沒有軍馬,連他自己這個副都指揮使的坐騎在內,滿打滿算也隻能湊出不到十匹馬來,可聽消息,歹人有兩艘船,人數應該在五、六十左右,而且又是在大江上,這點人馬過去肯定是不夠的。
葉應及來得很快,雖然心裏很急,他還是耐心地聽完了他們的介紹,得知歹人還沒有動手,他不由得鬆了口氣,可一想到船上的人,便又提起了心。知道他們缺馬,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來。
“勞煩大夥費心,葉某感激不盡,軍馬之事包在某身上,寧哥兒,還請你先將人手準備好,某這就進宮去求太皇太後。子青現在正被人盯著,調動軍士之事須得過到明處,否則還會有麻煩。”
說完一拱手,就出門而去,楊行潛等人也反應過來,自己也是急糊塗了,這麽不明不白的擅自調動兵員,搞不好又是一場禍事,葉應及說得沒錯,如果得了太皇太後的口諭,再行事就不會有什麽顧忌了。
“那就這樣吧,寧哥兒去營中做準備,某去想個法子將消息傳與子青,金指揮有職事在身,就無須再參與了,某等足感盛情。”楊行潛三言兩語地將事情敲定,有了結果他也好向劉禹報告了。
“無妨的,某那處還有幾匹馬,這就找來去你營中匯合。”金明擺擺手說道,他與那個小子一塊吃過酒,大家也算是有點交情,既然碰上了肯定不能不管,不用出動大軍,就幾個人這點擔待他還是有的。
回到營地,沒讓薑寧等多久,那個胖胖的黃內侍就帶了人前來,後麵跟著一群黃門,每人都牽著一匹馬。看著那些膘肥體壯的馬兒,薑寧有些愕然,不是說這馬不好,他沒想到在這江南還能看到如此雄壯的馬匹。
“按聖人口諭,雜家帶著人在禦馬監裏找了個遍,也就隻有這些堪用了,攏共有個百餘匹吧,往年盛時,可不隻這點。還記得先先帝時,雜家也曾在那裏執事過,隨隨便便拉出來也是千匹之數,唉,今時不同往日了。”
薑寧耐著性子聽黃內侍在那裏絮叨,一麵命手下接管了那些馬兒,再三地保證一定會好好侍候,嚴格來說,這些都不是軍馬,有些還過於肥胖了,可現在也隻能是將就著用用,京師雖大,禦營號稱還有數萬人,可得用的有多少隻有天知道,更別說騎兵了。
快要出發之時,讓薑寧有些意外的是,他們等到的並不是金明,看著騎在馬上的那個纖細身影,薑寧驀得想起了當初在馬家渡時剛見到她的一刻,那一次是為了去救援被叛軍占領的建康城,也是第一次這個身影從此就紮在了自己的心裏。
“愣什麽,還不出發?”雉奴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兒犯傻,叱責了一句,她見薑寧等人已經穿戴整齊,便舉起鞭子揮了一下,當先打馬而去,身後的箭壺插得滿滿地,隨著馬兒起伏著,薑寧收斂心神,一聲令下,百餘騎兵緩緩出營跟在了她的後麵。
看著眼前這個彬彬有禮、談笑風聲的葉二郎,劉禹啼笑皆非,怪不得那人會在臉上塗上那麽多的粉,分明就是欲蓋彌彰,可笑自己還以為那是宋人的習俗,哪個富家公子會打扮成那樣子出來見人?
虧了、虧大了啊,一想到被自己的未婚妻給看了去,而他卻還不知道別人長什麽樣,劉禹就在心裏哀嚎著,太丟穿越人士的臉了,居然讓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給算計了,不是說古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麽?這成何體統。
想及於此,他臉上就不由得帶些憤憤之色,正打算著要怎麽挽回麵子的時候,突然老陳頭跑上堂來,說是自己的手下有要事稟告,明知道自己在這裏談婚論嫁,還來打擾,不問而知肯定出了事,劉禹起身告了個罪,便出了大堂,接過親兵遞來的對講機一聽,他的麵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江匪?”這事情太大了,劉禹不敢隱瞞,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葉夢鼎,後者一聽就變了顏色,他沒想到在這兩浙腹心之地居然會出現劫匪,還公然打上了他家的主意。
“這事你知道了?”葉夢鼎沒頭沒腦地問道,劉禹會意地點點頭,自己的人已經在趕往的途中,可現在事情倒底怎麽樣,他並不放心,想要親自跑一趟。
“老夫馬上寫書信,行文浙東帥司,台州境內也要做些安排,務使此賊插翅難逃,賢婿放心,我葉家絕對會許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頓了一下,葉夢鼎艱難地說道。
“丈人言重了,我劉禹的娘子,哪個敢動,小婿這就前去嵊縣,會會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凶徒,順便將十三娘護送歸家。”劉禹朗聲說道,如今他也算是小有力量了,要讓這幫無名小賊得了手,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二人離去後,葉夢鼎於堂上草草擬就了幾封書信,連帶著自己的貼子,命人趕緊送出去。葉應有聽到妹子有難,哪裏還坐得住,好不容易等爹爹完了事,才起身要求自己帶家丁前去。
“來人,將這個孽子關入他的院中,沒有老夫的準許,誰敢放他出來,立刻打死!傳令府中,二哥遊學京師至今未歸,有多嘴泄露者也是一般處置。”葉夢鼎恨恨地下令,自己跑不動了,二郎不能出府,浙東這一趟隻能讓老陳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