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上船伊始,某連站都站不穩,一到了甲板上,腹裏就翻騰不已。那種感覺不同於馬上的顛簸,雙腳就像踩在軟泥中,不知道何處是虛何處是實。”
“不怕你笑話,那一刻,某自己都覺得心虛膽怯,看似那麽高大的樓身,在如山一般的驚濤中忽上忽下,就像隨時可能傾覆,船上的弟兄全都在奮力而為,到了那種境地,跑也無處跑,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死。”
薑寧述說著自己的經曆,他沒有說書先生的口才,就這麽平鋪直述地,也讓身旁的人聽得津津有味,那些日子給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於每一處細節都曆曆在目。
“後來呢?”
雉奴見他停了下來,轉頭看了他一眼,此刻薑寧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情專注地望著遠處,嘴角有一個淡淡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原本她以為此人是來吹噓自己的功勞,結果他一點都沒提擒賊之舉,反而盡說的是在海船上的糗事,因為不曾經曆,雉奴也就當是個故事聽了。
“後來,某實在抗不過了,便用繩子將自己捆在了船桅上,學著他們,嘴裏不住地亂罵,這才不那麽害怕。”
這是他第一次出海,狼狽之處可想而知,可雉奴發現,他的那些自嘲之語,並不是沮喪退縮,反而帶著某種自信。
再見到他,雉奴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了些變化,比如到軍營找人的時候大大方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麽躲閃,可能還有些別的,人黑了些?
“現在呢,還敢上船嗎?”
“這次回程,某便是同他們一道,在寧海方才下的船,若不是要送回這些馬,某真想坐著船直入京師。”
“大海有時候很平靜,你坐在船頭,人吊在半空中,海水就在身後被劈開,魚兒在前頭飛躍,眼前一望無涯,不知道會駛向何方,似乎天地之間就隻有一舟一人。”
薑寧邊說邊用手比劃著,那是他最真實的感觸,那一刻就連心胸也開闊了許多,而這樣的經曆,他一下船就想著同人分享,眼前的這個女孩,是他唯一願意的。
在這之前,他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能得到老爹的一句讚許,為此每戰必先,身上那些傷痕不下於營中任何一個人,可在老爹的眼裏,好像永遠都不夠。
現在,他找到了另一個目標,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楊飛那樣掌控一條海船,去到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當然如果有人陪著那就更好了。
“太守說過,沿著風向一直走,會到一處大洲,比大宋現有的國土還要大,那裏到處都是森林、草原和我們從未見過的事物。”
從劉禹這個二把刀嘴裏聽來的,薑寧一直都深信不疑,當然現在他還遠遠不行,不過自己還年輕,等得起。
“如果......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願意同我一道麽?”
不知不覺,薑寧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他已經鼓足了勇氣,話一出口,自己臉色就先紅了。
原以為她可能會起身就走,甚至惱怒,可沒想到過了半晌也沒有動靜,側頭一看,雉奴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神平靜無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薑寧所描述的那些對她的吸引有限,這樣的邀請就像軍中弟兄相約吃酒看戲一般,引不起她的任何情緒。
“天色不早了,你既是剛回來,便多加休息吧,我先回營了。”
雉奴從一塊大石頭上跳下來,不待他說話,便招招手返身向大營走去,這裏離著軍營不遠,軍士們的操練之聲清晰可聞,
在這一瞬間,薑寧心裏有些失望,他甚至希望女孩幹脆地拒絕,也不想這樣子平淡,就像自己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而人家根本沒有聽到那樣。
臨安城內,劉禹剛剛完成了健身運動,泡完澡出來,隻覺得神清氣爽,璟娘還有一套健身操要做,他換好衣服看了一會兒,便帶上門出去。
似乎這時空的人都習慣了很早就起來,院中的仆役自不必說,住在前院的楊行潛已經在和張青雲下起了棋,對於這個他連略懂都談不上,自然沒什麽興趣,同二人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出府。
“東家今日可有事?”張青雲突然站起身問了一句。
“嗯,出城一趟,你若是想與娘子出去逛,讓楊先生安排一下,多帶上幾個家丁。城內的幾處瓦子還算熱鬧,城外就不必說了,湖上遊船賞荷花,正是應景之時。”
劉禹以為他問的是這件事,很熱心地介紹了一番,臨安城的大瓦子應該是這時空世上最大的戲棚子,緊挨著他以前居住的教睦坊。不過他從來沒進去過,人多是一個原因,那些戲法他不怎麽喜歡,後世就是如此,連電影院都沒進過幾次。
“東家好意某心領了,昨日裏與娘子商議過了,還是給某安排些職事吧,否則我二人都有些慚愧。”
略看了一眼,劉禹覺得他這話應該是真心的,現在這個年紀,沒什麽比建功立業更放在心上了,楊行潛在一旁毫不驚奇,顯然早已經知道了他的想法。
“非是某矯情,此次你若一走,可能又會離開很久,他日映紅急了,找某要人,那要如何是好?”
瓊州他肯定要放一個人,市舶司這樣的事,普通軍士又怎麽可能上手,所以他才將張青雲調過來。楊行潛原本也可以,可他在京城有些人脈,這裏更需要他坐鎮。
“不瞞東家,京師雖好,可一想到韃子行將南下,某就如坐針氈,如何還能遊湖賞花?欲遣某去何處,東家直言無妨,娘子隻會為之高興。”
張青雲懇切地說道,劉禹搖搖頭,這也是個勞碌命,他拗不過,隻好回身來到他們下棋的石桌前,楊行潛知道他想幹什麽,先一步將棋子棋盤收好拿到了一旁。
“想必楊先生與你說過,朝廷前些日子已經決定於瓊州開埠,這事是某那嶽家推動的。那裏現在薑防禦治下,原本有些匪患,已經為他所平息,最終某要你去那裏,掌控市舶司事,而在之前......”
劉禹停頓了一下,給他一個思考和消化的時間,顯然張青雲沒想到會是這樣子,一時盯著桌上的地圖發了愣,瓊州對於宋人來說不吝天涯海角,他算是明白了東家為什麽極力要他休息幾天。
“這是之後的事了,剛開始會由朝廷任命的官員去做,而你,則帶人先去這裏。”劉禹指著另一處說道。
“泉州?”張青雲愕然,這兩處相距甚遠,他有些不明白。
“恩,就是此處,那裏有大宋最大規模的市舶司,你前去有兩個目地,一是看看他們是如何運作的,也算是學習吧。”
聽到東家講到具體的任務,張青雲開始集中精神,這第一條毫不出奇,既然最終目地是那樣子,自己此前又不通庶務,當然要有一個學習的過程了。
“其二嘛,盯住一個人,這才是你最主要的任務,務必把他盯死了,一舉一動某都要知曉。”
“蒲壽庚,你不知道他不要緊,這裏有些他的資料,看熟了或許對你會有幫助。”劉禹說完拿出幾張紙,這是後世對於這人的研究資料,據說還是個倭國人所作。
接過那些紙,張青雲一言不發地收了起來,東家最終想幹什麽他不知道,可一聽就知道自己的任務很重要,能參與這樣的大事讓他有些興奮,表麵上卻很平靜。
“既然如此,某早些出發吧。”
地圖上看,從京師過去隔著兩個路,要穿過整個浙東,兩浙境內還算好,官道修得不錯,可一進福建,那裏是多山之地,隻怕就沒那麽好走了。
“好吧,三日後出發,你的身份是江南富商,家中在當地還有些勢力,此去為考察海事。要帶哪些人,你自去親兵中挑選,以二十之數為準吧。”
見他如此心急,劉禹也就不再堅持,都是早就製訂好的計劃,他說得沒錯,以這時空的速度,光是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很可觀,早一步出發也對。
“東家勿憂,昨日裏安排居處時,某就發現他那娘子有些不妥,方才已經遣人去請郎中了。”
看著張青雲一臉喜色地告辭回了房,見劉禹的神色有些無奈,楊行潛在一旁說道。
“那怎生是好?”劉禹吃了一驚,在這裏生病可不是小事,他不是大夫,就算後世有什麽好的治療方法,也施展不出來。
“東家放心,是好事,隻怕他們年青未曾注意到,究竟如何,一會郎中來了便知。”
緊接著,楊行潛的話就讓他轉憂為喜,這麽明白的意思他如何不懂,算起來這二人成親也有近兩個月了,張青雲這小子還真行,這麽快就有好消息了。照這裏的規矩,一旦真的確認,二人就不能同房了,也好,那就讓他出去做任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