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李十一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建康城,他們是趕在城門大閉之前出的城。看著這些蠻橫的北地豪族,守兵既不敢怒又不敢言,還得賠著笑臉送他們出去,至於搜查,別逗了,沒看騎馬的漢軍百戶手放在刀柄上嗎?
其實李十一心裏很清楚,對於解家這塊招牌,他們用得有些過度了。如果被有心人查出,每一次江州出事,都有解家人出城去,難保就不會引起懷疑,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救回雉姐兒是侍製下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
還好沒有人手損傷,跟著雉姐兒的兩個男子都被救了回來,城中那些兵丁,欺負欺負老百姓還行,要說打仗根本上不得台麵,否則年初的時候就不會聞風而降了。
現在江州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連續兩個高官出事,韃子就是再蠢也應該反應過來了,這一向時,他已經決定了盡量不再回來。接下來的重點仍是敵境內,現在已經耽誤了好幾天功夫,他心裏有點焦急,益都計劃必須要趕快實施。
“雉姐兒回來了!”
好像是一路憋著,直到進了建康城,同他們一起回來的那些軍士才開始起哄,這些人跟過她不短的時間,有幾個月沒見過了。
雉奴走下馬車看著這座熟悉的城池,那些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守城的日子又浮現在腦海中,當時雖說又苦又累可是心情卻很暢快。可惜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了,因為那個人身邊已經有了別人,不再需要她了,說不上是激動還是傷感,雉奴一邊回應著軍士們的熱情,一邊熱淚盈框。
“你這小子還沒死啊!”
“高了、壯了!”
“娶媳婦了吧,笑得這般歡快!”
......
幾乎每一個人她都叫得出名字,盡管當時作為守將和親兵頭兒,她經常是不苟言笑,可是現在不同了,隻當是多日未見的同伴一般,遇上特別熟的,她還會擂上一拳,武人之間表達情感就是這麽簡單直白,非常對她的胃口。
月娥羨慕地看著她們,原本因為親手殺了一個人帶來的驚魂甫定已經蕩然無存了,餘下來的隻有生存之後的慶幸,沒想到在最關鍵的時刻,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那個男子適時地出現了,世上還有比這更抓心的舉動嗎?
如果說之前的心思還多少有些報恩的心理,此刻隻剩下滿滿地傾心了,心中那份跟隨的心思又堅定了幾分,不管他去做什麽,自己都會相從,如果要死,那就死一塊兒吧。
“她還真是你們的頭兒啊。”她喃喃地自語。
“嗯,包括某也是,你沒見過她守城時的英姿,至今為城中百姓傳誦,那可真是木蘭在世。”
李十一同她站在一起,點點頭說道,他出城的時候居多,與雉奴打交道的時候不算多,可並不影響他的讚賞之情。如果他知道後世有個詞叫“女神”,那麽眼前這個女孩就是,不光是他的,也是在場所有軍士的。
“你......你不再避開我,可是答應了?”
“若某說不,你是否還會去殺個韃子?”
月娥一句話出口,已經羞得臉上發燒,頭都不敢抬起,李十一看著她低下螓首,露出一截塗上了黑灰的頸項,如果洗幹淨了,不知道會是何等的動人!
“那不是.......奴也不知道當時怎麽想的,腦中一熱就隨著她走了。入城的時候怕得渾身發顫,殺完人手腳無力,跑都跑不動,還好你們來了。”
月娥嚅嚅地解釋著,李十一能想像當時的情景,這是個隻會彈琴唱曲的小娘子,可比不得雉姐兒,何曾做過殺人的勾當,他心下有些佩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有些猶豫。
“某答應又有何用,你爹爹如何說?官家又如何說,某不過是個小軍頭,值不得你如此,月娘隨你爹爹去京師吧,讓他為你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姻緣,豈不比跟著某吃苦強?”
“別人先不管,奴隻問你如何想,若是你自己不願,那便罷了,休要再說那些。”又聽到這些話,月娥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想我李十一何德何能,得了姐兒你的青眼,豈有不願的,可......”
李十一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手堵上了,這隻小手雖然黑黑地,可觸感柔軟,讓他的心中漣漪叢生。
“那就好,大不了,奴隨了娘去,不再姓那個,讓宗正寺除了籍便是。”
事情哪有這麽簡單,李十一並不想再去打擊她的信心,侍製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複,說不定就是卡在了宗正寺那裏。月娘的那個是國姓,怎麽會讓你說去掉就去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並不想辜負這個女子,可是事情並不由他掌控,最後會是什麽樣誰也不知道。
不知不覺兩人都沉默下來,這時候他們才發現整個院子裏一片安靜,軍士們都在打量著他們倆。雉奴睜著一雙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帶著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月娥一下子就低了頭,動作迅速地竄到了李十一的身後。
“嗬嗬,你等盡皆在此,還省了本官一番手腳。”
隨著一陣長笑,李庭芝的車駕出現在院外,沒等眾人迎出去,他自己已經走了進來。院子裏的這些軍士現在都掛在他的名下,算是自己的部屬,卻又算是借來的,因此他並沒有表示出尋常的嚴肅樣子。
“屬下等參見大帥。”
李十一鬆了口氣,這個變故讓他從尷尬中解脫出來,趕緊帶著眾人上前見禮,月娥悄悄站到了雉奴身邊,兩個人還是男子打扮,在人群中倒也不顯得紮眼。
“你們剛回來,本官就不說閑話了,太皇太後有聖諭到,李十一義勇兼備、可堪大用,著超升從九品承信郎。”
李庭芝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接著就拿出一封文書,封皮上包著大紅色的祥雲錦緞,一看就出自大內。
聽完之後,李十一整個人都懵了,他沒想到聖人會特意頒下旨意,升他這麽一個小小的軍頭,手下的軍士和兩個女子也不明所以,一時間竟然無人上前恭賀。
“此其一,其二,本官接到了宗正寺的回文,稱宗女趙氏月娥,端莊嫻淑、柔娩嘉儀,材可婚配,望盡速擬定上報京師。”
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十一沒聽懂這是什麽意思,月娥卻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當下就抱著雉奴喜極而泣,自己不用改姓了,也不用除籍了,所有的難題全都解決了。
“發什麽呆啊,這是喜事,建康城裏也該辦場婚禮了,趕緊去找你嶽家老大人商議商議,到時候,本官與你主婚。”
看得出來李庭芝是發自內心的高興,這對有情人兒總算是有了一個好歸宿,其中多半還是劉禹幫了忙,否則聖人怎麽可能知道他是誰?
“恐怕要拂了大帥的好意。”
笑著接受了眾人的恭賀之後,李十一卻轉過身對李庭芝抱拳說道。
“怎麽?你要走。”
李庭芝沒有會錯意,他一眼就看出前者並不是不願意,而是自卑,眼下事情解決了,他這麽說,就肯定是有要事去辦。
“嗯,本是早就應該起程的,耽誤了幾天功夫,某想先將她父女托付與大帥,等某回來了,再去致歉。”
李十一放低了語氣,他沒有說去幹什麽,李庭芝明白肯定與北邊有關,既然如此就隻能推後了,肩負著這樣的重擔,難怪他心中會有顧慮,萬一出了事,那可就是望門寡。看著不遠處沉浸在喜悅當中的那兩個身影,李庭芝暗暗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們返回建康城的第二天,從鄂州趕到江州調查之前嚴忠範失蹤一案的元人官吏也進了城,他們是坐船一路經漢水而下的,為首的正是益、萊路行軍上萬戶、漢軍兵馬副都元帥張弘範。
看到街麵上死氣沉沉的模樣,張弘範皺了皺眉頭,元人要的可不是一座死城,而是能帶來人口和稅收的繁榮之地,否則南下征服宋廷的意義何在?
“你們總管呢?”
在城門口,前來迎接的本地官員一個個耷拉著臉,像是死了親人,張弘範更是心下不爽,再一瞅,隊伍中獨獨少了一州主官,不由得出聲質問道。
“總管他......不在了。”總管府的幾個屬吏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一個官員才大著臉子說道。
“不在?上哪兒了,命人去找。”
聽到這樣的說辭,張弘範下意識地就以為是故意怠慢自己,厲聲喝道。
“前日裏,總管在家中被人刺殺了。”
剛才出聲的官員趕緊解釋道,張弘範不由得一怔,他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不久之前,就在這城中,一個三品侍郎莫明其妙地失了蹤,緊接著,一州總管在自己的家中被人殺了?
如果這一切屬實,事實就複雜了,自元人退卻之後,江州就處在了與宋人相鄰的最前沿,這些會是宋人策劃的麽?他們這麽做,想達到一個什麽樣的目地?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張弘範隻覺得頭腦發脹,怎麽想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