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朝,為使言路通達,除了不罪言事者外,還廣設監察、廉訪等製度。更於京師設立登聞鼓,專置登聞鼓院及登聞檢院處理相應事務,南渡之後,依然如故,唯一的變化就是,原本應該立於皇城門外的登聞鼓沒有了。
而據宋人周密所著的《齊東野語·登聞鼓》記載:“今登聞鼓院,初供職吏,具須知單狀,稱:‘本院元管鼓一麵,在東京宣德門外,被太學生陳東等擊碎,不曾搬取前來。’”
看上去像是個笑話,可那麵鼓的確不複存在,從此京師少了一景,皇城內也多了幾分安寧。可是登聞製度卻是祖宗傳下來的,仍然按步就班地執行著,如果真的有什麽重大冤情,依舊可以直達天聽。
於是德祐元年七月廿八日這一天,數百太學生湧到設於東華門外的鼓院時,發現自己無法像前輩一樣用鼓聲來發泄心中的憤慨,又不敢公然去衝擊禦前諸班直把守的大內宮門,結果隻能是將火氣撒到了聞訊出來的鼓院和檢院提舉頭上。
“嘯聚宮門,所為何事?”
“朝中有佞臣,欲賣國家,今天下皆知,而獨不聞,我等欲上書聖人,以誅國賊,清君側。”
聽到為首的太學生慷慨陳詞,兩位提舉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所為何事。可是這數百學子就在眼前,一個個神情激憤,似乎捋起袖子就要動手,強硬是沒有用的,隻能一邊盡力安撫他們的情緒,一邊趕緊叫人去通知各部長官。
“不是說了讓言官先動手嗎?怎麽讓他們先得知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政事堂,王熵一聽就覺得不好了,這幫太學生都是愣頭青,做起事來不管不顧地,搞得不好會適得其反,變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誅國賊佞臣?誰是國賊,誰是佞臣。”
留夢炎隻覺得頭大如鬥,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預計,按照昨日的議定,他將消息透給了相熟的幾個言官,想讓他們帶頭上書,這樣子就將事情控製在朝堂之內。可現在,太學生一鬧起來,全城都會知曉,這個局麵要怎麽去收拾。
“還能有誰,幾個和議使,或許還有你我。”
陳宜中不鹹不淡地插了一句,他就是太學出身,幹這樣的事出的名,現在輪到自己要麵對了,才發現當政不易。時時刻刻被人盯著,有什麽失誤都會放大,書生不諳內情,想讓他們甘心聽命,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是事情已經出了,後悔也是無益,趁著還沒有影響到城中百姓,一定要快刀斬亂麻,盡快平息掉,不然萬一被有心人一煽動,鬧出當年的靖康之事,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動兵是不可能的,當年鬧成那樣子,內侍都殺了幾十人,官家也不曾下令抓人,可要勸說,就要滿足他們的一部分條件,處置他們嘴裏的佞臣麽?誰也不敢開這個口。
“顧不得了,你二先去看看,老夫走一趟慈元殿,聖人想必已經知曉,安撫之後,老夫再去東華門。”
時間緊迫,的確不容慢慢商議,陳、留二人也不推辭,現在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不管怎麽樣也得先將事情控製住。王熵等他們走後,坐在榻上又想了想,光是宰相出門可能還不行,於是招手叫過一個房中直舍。
“你去一趟禮部,讓陳景行和王應麟二人去東華門,再命人去叫劉禹,他若不在樞府就應該在家中,不論在何處都要找到人,讓他們都趕緊過去。”
這個意外打亂了王熵的計劃,太學生有反應不難預料,可他們這麽快就有行動卻不是好事。如果事情最後控製不住,隻怕這三人都免不了受些委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隻能事後另行補償了。
王熵猜得沒錯,劉禹這會兒剛剛回到了府中,出去一趟,居然碰上了初到臨安城時遇到的故人,算起來二人還是同鄉,可謂意外之喜。
要知道,這可是個數十萬人口的大城市,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他幾乎都忘記了這人。不過因為對方行事匆匆,二人沒有來得及有過多交流,劉禹命人跟著去了他家,一來是看看他住在何處,二來看看他過得如何,至於以後他還沒有想得那麽長遠。
自從發生了穿越這種小概率事件,他對“命運”這個詞又有了新的理解,既然二人又有緣遇上,說不定也是冥冥之事某種定數呢?璟娘對他的好心情也感到高興,夫君完成了差使,又不用去衙門裏點卯,還有比這更理想的小日子麽?
“二哥兒遣人帶來消息,他已從慶元府出發,最多後日便可抵京。”
璟娘一邊為他寬衣,一邊告訴他,這個消息是從葉應及那裏過來的,來人多半昨日就進了城。
“是送銀錢來?走的水路麽。”
“嗯,箱籠太多太重,水路還要方便些,左不過遲個一日半日,也不打緊吧。”
劉禹一猜就中,葉府認了二百股,須銀錢二十萬緡,這可是很大的一筆,就算是全換成金子也不少,從安全的角度出發,走水路確實是最穩妥的。
“如此也好,將那些產業都變賣了,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老嶽丈不愧久經宦海,想得都要遠一些,為了籌集這麽多資金,隻怕賣了不少的良田房產,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再過不久就會得到驗證。
“夫君,可是會出事?”
璟娘不明白,不是已經談成和議了嗎,怎麽著也應該有一段安寧的日子吧,怎麽夫君口口聲聲全是好像要打仗的樣子,讓她心中著實有些不安。
“未雨綢繆罷了,莫擔心。”
劉禹現在不想和她說那麽仔細,他知道妻子很聰明,心裏應該會有預感,可是有自己一個人忙就夠了,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他微笑著拍了拍璟娘的手,準備換個話題。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碰上誰了麽?”
“奴怎的知道,夫君快快說說。”
璟娘湊趣地問道,既然夫君怕她擔心,她就裝作不知好了。劉禹正想告訴她,突然看到一個親兵被桃兒帶進了後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便沒有再開口。
“稟侍製,前門有人找,說是朝廷有急事,要侍製即刻前往。”
這個點?劉禹有些詫異,今天沒有朝會,找自己難道是和議的事?一旁的璟娘早就命人取來了官服,劉禹一邊穿一邊問了問來者什麽樣子,聽到自稱是政事堂直舍,這還真是少有,那裏他從來沒有踏足過。
“東華門?”
“是,太學生雲集在那裏,說是要伏闕上書,相公命我等找到幾位,趕緊前往,下官騎了馬來,還請侍製跟下官走。”
這位直舍一臉的焦急之色,劉禹也不再多問,帶上兩個隨從打馬跟著他,東華門在皇城的另一頭,離著他走過的和寧門還有一段距離,好在此時路上行人不多,他們可以以較快的速度前行。
到了東華門外,隔得老遠就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廣場上人聲鼎沸,一個年青人在振臂喊著什麽話。幾人趕緊勒住馬兒,下馬後從邊上繞過去,直到現在劉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和自己有關。
“......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繆不才、忌疾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
拜後世的網絡所賜,劉禹知道李綱是個很牛B的人,可以被兒子拿來嚇唬人,至於別的就不知道了,可這些人和自己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前麵會站著陳宜中、留夢炎二個相公,還有陳景行、王應麟這二位同僚?
“他在念陳東上時事書,直斥我等是誤國奸人。”
站到四人邊上,一旁的王應麟輕聲向他解釋了一句,劉禹雖然還是不明白,卻做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狀,這是學生請願,要求抵~製巴黎和會,從而導致了著名的“五四”運動?好吧,扯遠了。
“好了,諸位學子,相公們在此,參與和議的諸臣也到齊了,有什麽疑問,盡可提出來。”
一個官員在得到二位相公的示意後,上前大聲說道,由於太學生的聲音很吵,他嚷了好幾遍才讓這群人聽清,那個演講的年青人也停了下來,領著學生們麵朝他們走近了幾步。
“學生等見過各位相公。”
“你叫什麽,為何要帶頭鬧事?”
留夢炎等他們禮畢,出聲責問道。陳宜中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麵色陰沉一聲不發。
“回相公的話,學生劉九皋,為正國本,肅朝綱而來,並非鬧事。”
“胡扯,國本何以不正,朝綱哪來的不肅,分明一派胡言。”
“學生敢問相公,朝廷是否在與元人議和?”
這個名叫劉九皋的太學生還真有幾分領袖的風範,麵對宰相的責問,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絲毫沒有畏懼之意。
“確有其事,這與你們聚集於此有何關係?”
“這便是學生等來此的原因,朝廷出了佞臣,不可不察,若是相公們不客,學生等便要上書聖人,定讓奸人無所遁形。”
“何人是佞臣?”
“便是他們幾個,陳景行、王應麟、還有劉禹!”
劉九皋的手指向二人的身後,從陳景行三人的身上劃過去,最後停在了劉禹那裏。這還是他的名字第一次被人當作反麵典型提出來,劉禹看著眼前這群激動的學生,心想他們不會馬上就要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