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淺也不知說什麽,諸攸凡出事不過三個月瓜瓜就另嫁他人了。他們,終敵不過現實。諸攸凡苦笑一聲,“若是我真的收受了賄賂,與那些奸佞同流合汙,現在會不會高官厚祿,夫妻和睦?”
“表哥,你這樣想就不對了。”王伯安道,“我們讀書做官,是為了黎民百姓,又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就算一時受了委屈,也是為了大道之行,樂得其所。”
諸攸凡心中氣結,“說的這麽高尚,真當所有人都誤解你,蔑視你,拋棄你時,你還會不會這樣說!”
芸淺無語。看著哥哥萎靡的眼睛,她發現曾經那個雖然沉默寡言但有滿腔熱血的哥哥不見了。苦難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將一個人磨蝕殆盡。她一直以為哥哥是前者,現在才悲哀地發現,自己太天真。
現在,唯一不變的,就是什麽都會變。
那自己一直喜歡的大漠,變了嗎?
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小王子,變了嗎?
自己,變了嗎?
芸淺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什麽都不知道。
而芸玉鬧了幾天,發現王伯安就是不賣宅子,也沒ban法。她也是聰慧之人,知道若耽誤了趕考時間,就更得不償失了。見王伯安又來諸府找自己,就順坡重歸於好了。
就這樣,要永遠離開了。
送別那天,諸母抱著芸玉嚎啕大哭,諸父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離別的傷感彌漫在空氣中,讓王伯安忍不住黯然神傷。
芸玉沒見到芸淺,好奇問道,“她人呢?”
諸母道,“那個叫劉瑾的仆人回來了,帶了張永的病死他鄉的消息。芸淺看完張永親筆書寫的遺書就暈倒了,現在正在榻上躺著呢。”
死了?
王伯安心中一沉,這張永年紀輕輕的,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病逝。
他收好行李,離開了洪都城,馬車的輪子在道路上滾動著,那個讓自己滿目瘡痍的城池,終於消失在了眼簾裏。
伯安趕了一天路,身心疲憊。芸玉第一次做這麽久的馬車,全身都給顛散架了。“骨頭痛死了,雲bao寶給我捏一捏。”
“喔。”王伯安幫娘子按了一個時辰,直到她睡著了才出了客棧的門。少年獨自坐在了荒涼的道路邊,夜很靜,靜得隻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突然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王伯安一抬頭,就看見一團粉。
唐寅撅嘴道,“真討厭,有了娘子就忘了兄弟,說好一起走的呢。你是不是嫉妒我的才華,所以故意不叫上我。”
王伯安無趣地用一根枯枝掃著過膝的野菜,漫不經心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告訴你一個晴天霹靂。”唐寅跳下馬來,眉飛色舞地撲在了王伯安身上。
王伯安推開唐寅,“我不敢興趣。”說罷轉身進了客棧。
這麽冷淡。
唐寅嬉笑道,“關於諸芸淺的呦。”
王伯安頭都沒回。
唐寅饒有興致地笑道,“bao寶你就別裝了,想聽對不對。”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唐寅勾起王伯安的脖子,“兄弟做了這麽久,誰還不知道誰。你還愛著那個小丫頭對不對?”
王伯安推開唐寅,“別鬧了。”
“那你可以解釋下,為何就算別人捅你一刀你也不忍怪罪,卻獨對諸芸淺惡語相向?你無非怕自己控製不住。估計你知道原來和你同榻一晚的是諸芸淺之後就徹底瘋掉了吧,你的教養,你的道德,你的原則,都全麵崩潰了。你愛她到無可自拔,卻又不得在芸玉麵前裝一個好夫君。你念的這麽多年書告訴你自己得做一個負責的夫君。你不想和芸淺再有任何瓜葛,因為你也不知道你自己什麽時候會壓製不住自己的邪念。做些禽獸不如的事情。這要是被世人知道你內心竟然如此齷齪你還能繼續傳道授業麽?你的學生會怎麽看你?罵你狼心狗肺,竟然覬覦你兄弟的女人?還是會說你道德淪喪,和一個有夫之婦糾纏不清?”
王伯安苦笑一聲,“寅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討厭,你覺得我是沽名釣譽之徒麽?”
“你就繼續裝。”唐寅邪笑道,“不知道我若說諸芸淺割腕自殺了,你還會不會若無其事地回房裝睡。”
王伯安臉色突變,“你騙我的吧?”她那麽剛毅的人,怎麽會尋死。
“呦,bao寶你的臉怎麽變得難看。”唐寅唇角微勾道,“你管別人家的娘子是死是活。跟你有什麽關係。”
王伯安心中一緊,取出藥箱就往洪都城裏趕。此時城門已關,不過守城的將軍是他的師兄彭嗣宗,看他跑得大汗淋漓就從城上放下一個竹簍,將他拉上了城樓。
王伯安驚慌失措,“聽說諸府有情況,是真的麽?”
王嗣宗道,“這麽隱晦的事情我怎麽知道,就看寧王請了好多大夫。”
王伯安心猛地一沉,感覺整個靈魂都抽離了身體,急忙往諸府趕。雖然丈母娘家戒備森嚴,一般人根本進不去,不過王伯安不是一般人,他輕易就進了芸淺的院子。因為跑得倉促,他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以前設的機關,一隻尖竹飛來,刺傷了伯安的左腕。伯安手中的藥箱“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他趕緊將裏麵治外傷的東西重新拾回了詳中。少年躡手躡腳地爬到芸淺寢室的後窗,掏出竹子往裏麵吹了口氣,然後輕盈地順窗子爬了進來,內室並無任何丫環侍奉,芸淺的臉慘白慘白。手腕被包紮了好幾層。王伯安把了下脈,雖然脈象遲大而軟,按之不足,隱痛豁豁然空,但並無生命危險。
王伯安舒了口氣,滿是憐惜地望了眼芸淺,“傻瓜,為何自尋短見。”他重新拆開包紮,治病的大夫並未縫針,這樣傷口容易出血,也不利於愈合。方才他吹的氣裏有迷藥成分,可以讓人鎮定昏睡,並有止痛功效。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傷口重新縫合好,然後包紮。芸淺肚子上的傷口已過了一個月,也不知好了沒有。他掀開芸淺的褻衣,上麵還有淺淺的瘢痕,他取出藥水往腹部的瘢痕上抹了三層,“這天連散很珍貴的,連爺爺也隻調製了兩包,上次我給你的藥裏麵就有這成分,促進傷口愈合,這樣你好了也不會有瘢痕了。”
王伯安知道芸淺聽不見,他也隻敢在芸淺聽不見的時候才會說。
話說這少女真憔悴,王伯安忍不住摸上了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臉,“如果世上有一種藥,可以治療悲慟就好了。”他的心又忍不住一陣翻江倒海。
雛雞想飛,卻跳不上枝頭;蜂兒想要蜜,卻不會開花;微風想停,卻沒有生停駐的腳。上天就是如此殘忍,它給了你想的能力,卻不給你要的本事。正如我那麽愛你,卻連一個擁抱也不敢奢侈。
“天冷了,別隻穿一件單衣了。就算張永走了,你還有家人,還有未來,多交交朋友,有什麽不開心的對別人說,別自己憋出病來。”王伯安收回自己的手,“照顧好自己。”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感覺連起個身都像被刀紮了一般,生疼生疼。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我以為你會親我一下再走呢,沒想到你這麽怯弱。”
王伯安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你沒暈?”瘋掉了麽,若是沒有中迷藥方才自己給她縫針時她不痛死了。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你還是不是人!”
芸淺冷清地掃了眼手腕,“那麽多痛都承受了,這點小傷又算什麽。”
今晚的夜光,格外的迷離。
芸淺看著衣袂翩然,風采絕代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感覺整個世界都寂滅了,隻剩下少年在月光下,灼得人眼睛疼的美。
王伯安幡然醒悟,“你是故意割腕吸引我過來的?”
芸淺揚了揚蒼白的唇,拉上了王伯安略帶涼意的手,王伯安的身子一顫,“我猜張永死後,寧王怕你離開諸府,所以將你禁足了。你身邊戒備森嚴,自己又不會武功,根本不可能單獨和我相見。所以才假裝割腕自殺,博得我同情?”
“我就喜歡跟聰明的人說話。”
“你放手!”王伯安惱了,真是個勇敢的女子,連自己的身體也可以毫不珍惜。
芸淺根本不放,“可以坐下聊聊麽。”
王伯安看她手腕上還有傷,要是強行掙脫沒準把剛縫好的線又崩開了,隻得坐下。這芸淺真是邪惡,總會恰到好處地利用自己的善心。王伯安冷冷道,“所以你現在是想怎樣?”
芸淺踉蹌地撲進了王伯安懷中,讓王伯安嚇了一跳。“我們兩個私奔吧。”
王伯安整個人都懵了,“你說什麽?”
芸淺看著王伯安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眸。他整個人幹淨又純粹,不曾落過一粒塵埃。“不可以麽?”
“已經枯黃了的葉子,你怎麽讓它重新再綠回來。況且你真的愛我麽?若張永讓你開心,我無非讓你不討厭,而寧王,卻讓你憎惡。現在張永故去了,你竟然在第一時間就給自己找好了退路,選擇了我,我是不明白你心有多硬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如此冷血的決策。若我突然暴斃了,你會不會連眼淚都懶得流就急著找下家。”
芸淺睫毛輕輕地顫抖著,像努力想飛卻飛不起來的知了蟬翼,“你竟然這麽卑劣地想我?”
王伯安道,“我又沒說錯。”
“小姐睡了麽?”
門口的守衛道:“尚未。”
王伯安眉峰一皺,寧王的聲音,他這麽晚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伯安看著芸淺:“放手。”再不跑我們兩個都完了。
“躺我床上。”芸淺說著就將帷幔放下了。王伯安不想芸淺手腕再受傷害,隻得沉吸一口氣,鑽進了芸淺沒有絲毫溫度的被窩。朱宸濠靜靜地走到了床榻前,正欲掀起床幔,芸淺在裏麵給拉擋住了,“奴家容顏憔悴,殿下還是不要再看了。”
朱宸濠有些驚訝,“不好意思,我腳步很輕,沒想到還是吵醒你了。”
芸淺清幽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生氣,“沒什麽,我自己沒睡著。”
“別想不開了。”寧王坐到了床邊,塞進去一個金質香熏球,這熏球內因裝置兩個環形活軸的小盂,重心在下,故無論熏球如何滾動,環形活軸皆能起平衡作用,使小盂始終保持水平狀態,內燃之香料決不會傾覆以致燒蝕衣被。芸淺順手丟給了王伯安。王伯安一摸,還挺暖和,原來朱宸濠怕入秋了芸淺夜裏受凍,特地趕了一個時辰馬車給她送香薰球。
芸淺輕聲道,“我睡了,殿下請自便。”芸淺轉身壓上了王伯安的身體上,朱宸濠就坐在床邊,王伯安隻覺突然被雷擊了一下,渾身打顫。
“芸淺你在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