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裏怎麽說也是我的閨房,你半夜在這始終有些不合適吧。”
寧王冷眉一挑,“又沒人知道。”
“我知道。”
“知道又怎樣,本王什麽都沒做。”朱宸濠依舊一動不動,“我就是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怕你又想不開,自尋短見,這樣守著才好。”
張永年紀輕輕,怎麽可能突然暴斃而亡,還不是人蓄意謀殺!誰會這麽做?婁素珍麽?她巴不得張永來找芸淺,怎麽會殺他。最有動機的就是寧王,還煞有介事地派劉瑾來報信,不過是想斷了自己對張永的癡想。
芸淺早發現劉瑾變節,估計他是寧王的人。我諸芸淺絕對不會嫁給你這種家夥!現在自己被重兵把守,王伯安是唯一一根逃命稻草,自己必須把握住他!
朱宸濠不僅扇自己耳光,還出手打孕婦。根本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芸淺才不想嫁給他。
芸淺輕輕吻了一下伯安白皙如玉的脖子,王伯安隻覺癢癢的,心口的血液都凝固成塊,堵的他呼吸困難。
“淺淺,你怎麽越抖越厲害了,發燒了麽?”他說著開始掀床幔,幸虧芸淺眼疾手快給按住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我不想讓你見到我的病容以免影響你對我的印象。”
朱宸濠冷眸一橫,“以色事人?虧你說的出來,你哪裏長得好看了。”
芸淺低聲道,“我隻想讓你記住我最美好的樣子,不要讓愛慕到最後變成嫌惡。你可以出去麽,我保證,再也不會自尋短見。”
朱宸濠微歎口氣,“你好生歇息。”他說罷拂袖而去。
王伯安見他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安下心來。芸淺將頭埋進伯安的頸窩,“雲哥哥,帶我走好嗎?”
王伯安都崩潰了,憑著僅剩的一絲理智推開芸淺,“我已經有妻子了,不可能拋下她和你私奔。”
“妻子?”芸淺不屑道,“她那種貪慕虛榮的家夥你根本守不住,京城可不比洪都,遍地都是比你有錢的人。她天生不安分,會想著點子攀附權貴,你覺得你能留她多久?”
“我不可能為了未來不確定的事情背叛她。你不要總是對寧王有偏見,他待你是真心的。”王伯安說罷轉身離去。
諸芸淺見王伯安消失在眼簾裏,忍不住癱倒在床上。
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可是芸淺說不出口,她隻想讓伯安帶自己逃,離開寧王的爪牙。
而愛?
因為朱佑樘,芸淺開始變得無喜無悲無情無義,就像一塊冰,沒有溫度,沒有顏色,沒有味道,沒有任何人該有的氣息。
這樣的人,若說有愛,她自己都不會信。
芸淺終究低估了伯安的操守,他不會被美色迷惑,即使那個人叫諸芸淺。
而黑夜裏。
李士實見一個輕盈的黑影轉瞬不見,忍不住大驚,“殿下要派人追麽?”
寧王寒徹的瞳眸皺縮,如出弦之箭。他方才就發現芸淺床上有人,隻是隱而不發。他雖不信諸芸淺,但他信王伯安絕對不會做越禮之事。本來感情就不好,撕破臉豈不更僵,“罷了。”
簾外雪初飄,翠幌香凝火未消。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
京城。
一月初七。
王伯安看著窗外的雪景,他來香山已經四個月了,為了潛心讀書。
臉色蒼白的少年拿起桌上的《詩經》無奈一笑,我可以說我四個月連一頁《詩經》都沒看完麽,還考個什麽試。
王伯安將《詩經》丟到了外麵的荷花池中。腦子裏一片混亂。那個人,好像再過一個月就成親了。
“呀呀呀,雲bao寶又在惱個什麽勁。”唐寅端著酒杯,東倒西歪地靠在了王伯安身上。
話說這浪蕩子也4個月沒看過一本書,“你不是說要連中三元麽,都這會了還有心思沉迷酒色。”
“我需要看書麽。”唐寅癡笑道,“看你根本沒有複習功課,我最大的敵人已經自取滅亡,我就肯定是狀元啊。”
說的你好像看了書一樣。
唐寅壞壞道,“猜我在京城的攬月樓裏看到了什麽?”
攬月樓是間豪華客棧,也不知唐寅哪來的錢財去那裏揮霍,不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四個月都跟我擠一間屋子麽。
“我不敢興趣。”王伯安開始收拾行囊,就算自己心煩意亂,腦子裏一團漿糊,但也得去貢院考試啊。
“我看到你娘子了。”
王伯安一驚,“她去那裏做什麽?”
“你不應該問她一窮二白的,怎麽會有錢去那麽奢華的地方?”
伯安眼睛無神,說話也沒勁:“你不也一窮二白,天天去奢華的地方嗎?”
“我和她怎麽能一樣。”唐寅道:“我是太有才氣,愛慕我的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婆,互相撕扯著要請我吃飯。你一潛心讀書就是四個月,她獨守枕冷襟寒、寂寞難耐。就去找情夫了。”
王守看了眼唐寅,“你又喝多了。”
“我喝不喝多,你去了不就知道。我看著那小白臉還挺有錢。聽說是胡人。”
“無聊。”王伯安繼續收著行禮。唐寅又開始生拉硬拽,“這男人最不可忍的兩件大事就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就這麽便宜那小白臉?!”
王伯安無耐,隻得隨他來了攬月樓。
唐寅塞給小二一塊銀子,“請問有位叫諸芸玉的客官住哪一間?”
小二很好心地將兩位引到了一間房間門口。
王伯安站在門口都能聽到裏麵女子的呻吟聲,他頓時火冒三丈,一腳踹開了房門,衝進了內屋。他一見芸玉真得渾身裸露地和陌生男子在一起苟且,氣得失去了理智。拔起床邊佩劍欲砍死這對狗男女,唐寅趕緊攔道,“bao寶,你好歹聽弟妹解釋下呀,些許是個誤會呀。”
芸玉見自己奸情被拆穿,非但不休,反而理直氣壯道,“你憑什麽殺我們,我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相愛?
我看你隻跟錢真心相愛!王伯安眼睛通紅,握著劍的手開始顫抖,一瞬間羞恥,壓抑,痛苦全部集結於胸。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忍,根本下不去殺芸玉的手。芸玉也是料準了伯安的個性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吧!王伯安憤恨地摔了劍,“以後我們兩個恩斷義絕!”說罷拂袖而去。
唐寅歪在床邊,滿臉笑容,“雲bao寶下不去手,我幫他吧。”
那小白臉嚇得麵如土灰,“你這樣不怕被抓嗎!”
“我好怕呀。”唐寅說著舉起劍往小白臉身上晃了晃,那男人竟嚇得大小便失禁。唐寅唇角微揚,刀劍一下,削去了小白臉的兩個膝蓋骨,還朝他臉上劃了兩刀,小白臉頓時血肉模糊。
“姓諸的,你不說你愛他麽,看他雙腿殘廢,醜陋不堪之後,你還會愛他麽?”
諸芸玉氣得咬牙切齒,“你卑鄙!”
“不要罵我,我脾氣可沒雲bao寶那麽好。”唐寅把玩著手中的劍,“弟妹呀,你說我劃你哪裏好?”
芸玉渾身顫抖,“你不要亂來,王伯安還沒休了我,我怎麽說現在還是他娘子。你若傷了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唐寅眯起狡黠的桃花眼,“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現在還拿伯安當擋箭牌。你以為我會怕你!”唐寅一刀就砍斷了芸玉的左臂:“你要是敢找王伯安,我就把你剁碎了!”
又是一年。
大雪漫天。
王伯安坐在窗前,看著白雪皚皚的荷花池。碩大的雪花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他的青絲上。
“咳咳。”
唐寅將貂裘披在了他身上,“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吹冷風了。”
王伯安繼續呆呆地看著荷花池,那枯黃的荷葉萎靡不振,凋零的蓮蓬孤單地杵在水麵上,終於因為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壓斷了早已幹枯的枝子,掉落在水麵上。
“方才聽你家仆人報信說姓諸的那蕩婦把你家的宅子給賣了,還將你家全部的積蓄都帶走了。”
“你說什麽?”
唐寅叨嘮道,“誰讓你傻,明知她居心叵測還把家中的財產大權全交於她掌控。”
王伯安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都不在家。芸玉找自己要賬簿地契自己就給了,他覺得自己的錢就該全給娘子處置。沒想到芸玉一點道德都沒有,把自己家的祖宅都給賣了!天下這麽大,就算追回芸玉也隻能要到錢,宅子斷然要不回來了。
唐寅滿臉怒色,“我們得報官,通緝她!”
“算了。”王伯安微歎口氣,“錢財乃身外物,她要就全拿去好了。我不在乎。”
唐寅驚呆了,這都可以?!
王伯安看著衰敗的荷花池,“我出來時,水上還開著一朵粉紅的荷花,我覺得很欣喜,秋天還有荷花開的啊。我以為它會一直一直開下去,可它沒幾天就凋零了。再怎麽努力,也抵不過現實,不是麽?”
唐寅歪著王伯安身上,緊緊摟著他,“就算你什麽都沒有了,還有我。等我連中三元叱吒朝堂時,收你做男寵好不好?這樣你也不愁像荷花般年老色衰,遭人遺棄了。”
王伯安氣惱地推開唐寅,整天沒個正經。
二月初八。
明天就是會試了。
王伯安依舊一個字都沒有看下去。
唐寅攔腰抱起了王伯安,“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趕緊隨我下山去貢院趕考吧。”
因為唐寅和王伯安來晚了,客棧全部人滿為患,他們也隻能睡在柴草房中。
王伯安突然想到原來在洪都城裏就睡過一段時間的柴草房。
他以為將某人埋在了任何人,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觸及不到的地方。可是幾根稻草,便使他努力了好幾個月的堅持瞬間崩塌。
那時還是夏天,睡柴房不冷,現在已是冬季,這裏也沒有暖爐,王伯安本來體質虛寒,凍得雙腳都失去了知覺。
二月初九。
會試的第一天。
唐寅一睜眼發現王伯安坐在草堆上,笑得十分詭異。
“你不會凍傻了吧。”
王伯安開心地笑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唐寅很少見溫潤儒雅的雲bao寶喜形於色,“夢見花姑娘了?”
“我夢見窗前的荷花池連綿數裏,全都是碧綠的荷葉。清幽的荷香襲來,沁人心脾。而那大片大片的荷葉中,開出了好多紫色的荷花,在皚皚白雪中,份外美麗。”
“切,這有什麽好開心的。”
王伯安眉飛色舞,“冬天荷花也會開的,不是麽?一切唯心造,隻要我相信它會開,它就會開。不會也會。”
唐寅理了理衣襟,“趕緊去貢院考試吧,呆子。”
“我不考了!我要去洪都找芸淺!”
唐寅大驚,“你瘋掉了!就算這幾個月沒看書,但你底子在那裏,考不上狀元中個榜眼探花也是不難的。科舉三年一次,你有幾個三年可以用來沒有意義的等待!”
“我本就不喜歡朝廷裏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還不如和喜歡的人歸隱山林,花晨月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