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個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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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選妃

王伯安說罷就找了匹馬往洪都趕。

大雪茫茫,路上都結了冰,就算騎馬也很難前行。王伯安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麽厚的雪,一腳踩進去都快到膝蓋了。可是他顧不了這麽多,即使身上沒有錢沒有充足的糧食沒有保暖的衣服沒有換騎的馬匹,他依舊沒有放棄希望。

終於,他在二月十八這天趕到了洪都城。

洪都城裏的雪也下得很厚,原本熱鬧的大街寥寥數人行走,看著銀裝素裹的街道,王伯安有一瞬間懷疑這是個空城。

而諸府。

“攸凡哥哥,我不想嫁寧王。”

諸攸凡麵無表情,“他位高權重,你有什麽不滿意的。”

“我若逼我,我死給你看!”

諸攸凡道,“那你去死好了。”他說罷出了芸淺的閨房,對一眾家仆道,“看好小姐,在寧王迎親的轎子到來之前,可不能出什麽差錯。”

王伯安馬不停蹄地來到諸府,卻看不到舅母、舅父。

諸攸凡看到他很是驚訝,“表弟你怎麽來了?”

“舅母、舅父呢?”

諸攸凡慵懶道,“病了,所以現在諸家由我全權處理。”

王伯安看諸攸凡的眼光銳利,性情大變,再不是從前仁懦的表哥了。突然明白什麽叫時隔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時突然一個仆人衝上來道,“不好了,大少爺,二小姐自焚了!”

王伯安一聽,臉色大變,趕緊衝到芸淺的院子,可是她的房間都是木製的,遇火則燃,現在火勢已經很凶猛了。而四處又沒有水源,大家都不敢靠近。王伯安也顧不得這麽多,趕緊衝進火海,裏麵濃煙滾滾,根本辨不得方向。一個柱子倒了下來,隻聽“啊”得一聲,王伯安趕緊尋聲而去,踢開火柱,她已渾身浴火。王伯安也不管會不會燒到自己,迅速將其抱起衝了出來。家仆一見表少爺救出了二小姐,趕緊往火人上澆水。

諸攸凡臉都白了,“快!快請大夫!”

王伯安把了把芸淺的脈,此時她已脈搏細速,氣若遊絲。鼻孔和嘴巴裏全被高溫濃煙給燙上了。臉還被燒壞了。他趕緊將芸淺抱在幹淨的床上,她身體大麵積燒傷,根本很難補救。

寧王一身喜袍衝了進來,一見芸淺容貌盡毀,左手燒得血管都焦了,露出森森白骨,不禁大驚失色,竟忍不住惡心,吐了出來。

這時寧王隨行的大夫趕了過來。

屋外的雪,依舊簌簌往下落。

仿佛永遠下不完。王伯安因為連日連夜的趕路,手腳都凍爛了,現在又遭遇如此之大的打擊,頭腦一懵,栽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離中醒來,卻感覺有個人在摸他胸。他恍惚了好久才看清原來是唐寅。

“你衣服都被雪給浸濕透了,我幫你換的衣裳。多好。”唐寅眯著狐狸眼,“等我老了,你可得像我這樣孝敬我哦。”

你就比我大兩歲,說得你老我不老一樣。

王伯安頭腦脹痛得厲害,一摸額頭,滾燙滾燙。

唐寅用膏藥幫他塗抹著手上的凍瘡,“要不是我救你,你這手腳可就徹底廢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唐寅道,“貢院考試第一天晚上就出現了大火,燒死了82個學生,傷者無數。所以,考試推遲到了四月。”

王伯安強撐著身子,“芸淺怎麽樣?”

“哇哦,你猜?”

王伯安心急如焚,“我沒空跟你開玩笑,快說!”

唐寅道,“死了,都死了三天了。”

王伯安頓時崩潰,“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她的傷勢你也看過,根本無藥可救。大夫還沒開始治她就斷氣了。話說死了倒好,她渾身燒傷,容貌也毀了,活下來豈不更痛苦。”

“我不信!”王伯安掀開被子就跑,豈料剛走下地就倒掉了,他的腿一點力氣也沒有。

“真麻煩呀。”唐寅隻好幫王伯安穿上衣服,然後抱著他靈堂。諸攸凡穿著孝衣,沉默地跪在地上。

王伯安一見,“怎麽會有兩個棺材?”

唐寅道,“聽大街上傳芸淺和父親母親吃了諸母在山上采的毒蘑菇暴斃了。”

什麽吃毒蘑菇,芸淺明明是被燒死的!

諸攸凡眼睛空洞,毫無生氣,仿佛死掉了一般。

王伯安大吼道,“到底怎麽回事?”

諸攸凡道,“一月前寧王突然找我,希望我可以主持芸淺的婚禮,我就奇怪。回了諸府卻不見父親母親。寧王說隻要我聽他話,他就會向聖上保薦我官複原職。我也不管了,就逼著芸淺嫁給寧王。豈料芸淺有天突然對我說,父母應該是被人殺害了。因為若是將父母的死訊公之於眾,芸淺就得守孝三年,根本不能成親。所以朱宸濠將這件事壓了下來。芸淺哀求我放了她,她要替父母報仇。我不準……”

“荒唐!”王伯安還是不信,怎麽可能這麽就死掉了。他打開了棺木,卻見舅父的屍體早已腐爛。死了至少月餘了。他正要繼續查探被諸攸凡擋住了,“你不要褻瀆我亡父!”

“我隻想查清楚!”

諸攸凡道,“中毒而死或被人害死有什麽區別麽?查清楚他們能活著回來麽?”

王伯安氣得嘴唇發紫,“那也不能讓舅母、舅父含恨而死!你想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麽!”

“什麽九泉,人死了什麽都沒有了。你不過是不甘心罷了。而那不甘心,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父母的,是你自己的。我憑什麽要為了你的不甘心而讓你褻瀆我父母的屍體。別查了,有些人,你惹不起。”

王伯安心中一沉,拽著諸攸凡的領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死了,我還活著。我不想死,所以你別拖我下水好嗎。”諸攸凡立即叫來了下人,“把這兩位,請出去!”

唐寅拉著王伯安道,“這怎麽說也是別人家的父母,人家不肯讓你做,你就別鬧了。”

王伯安氣結於胸,怎麽會這樣!舅母、舅父突然暴斃,芸淺也自焚死了。諸攸凡說的沒錯,他們都死了,什麽都感知不到了,自己想查,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不甘心,咽不下這口氣!

“那芸淺在哪?這裏明明隻有兩個棺材。”

唐寅道,“寧王說,芸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帶走安葬了。”

“帶去哪裏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

王伯安不相信芸淺就這麽死了,他不相信!剛來到寧王府,卻見朱宸濠在花苑裏摟著另外一個女人卿卿我我。

婁素珍?!

王伯安不敢相信地衝上前來,“諸芸淺屍骨未寒,你就另結新歡了?”

寧王道,“男子漢大丈夫,女人多很正常。是諸芸淺那女人不知好歹,寧願死了也不嫁給本王,本王難道還得為一個yin婦守孝三年?”

“你不要汙芸淺清白!”王伯安上前就給了寧王一拳,揍得他大門牙都掉了。唐寅趕緊上前拉住王伯安,“你瘋了!”

朱宸濠惱恨地看著王伯安,“你真當我是傻子麽!你明知芸淺是我的女人還乘著她割腕體虛,半夜爬到她床上,本王把你當兄弟,不揭穿你罷了!你不好好在京城會試,跑來洪都做什麽?想帶情婦私奔啊?”寧王拔出腰間寶劍,砍斷了身邊的杉樹,“我們兩個猶如此樹,恩斷義絕!”

王伯安道,“你把芸淺埋哪裏了?”

寧王冷笑道,“我的女人,愛埋哪裏埋哪裏,你管得著麽,亂闖王府可是死罪,你再不滾休怪本王不客氣!”

唐寅見這兩人身上都散發著肅殺之氣,趕緊將王伯安往外拖,豈料這家夥拗,根本拖不動。

“姓朱的你今天不告訴我芸淺埋哪裏我絕不會走!”

唐寅見朱宸濠氣得都快殺人了,從地上撿了塊磚頭,拍暈帶走。

京城的雪化了,春暖花開。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或許冬天來了,春天更遠了。

因為父母在南京,祖父母在外地遊山玩水,所以京城就剩王伯安自己了。他囊中羞澀,就隨便找了處破草房。

這屋子原先是服侍皇上的一個叫張敏的太監的宅子。王伯安見這土房子雖然簡陋,但屋內的桌子卻是一塵不染,床上的被子疊得也整齊。應該是有人經常打掃。可據王伯安所知,張敏並無任何家人,他死了都12年了,怎麽還會有人記得他。

不管了,不住這裏難道睡大街。

今天房子漏水了,王伯安扛著一桶草爬上屋頂補房子。

門前路過兩個書生。

一個長得如歪瓜的書生憤懣道:“唐伯虎狂什麽狂。就算考了蘇州第一名,可這裏是京城,人才濟濟,他憑什麽當眾吹噓自己乃是會元的不二人選!”

另外一個長得如裂棗的書生道:“就是,惡心死了!還吹什麽連中三元,真是皮厚!長得好看的人都這麽不要臉麽?”

王伯安坐在自家的草屋上。他從小養尊處優,從來沒幹過什麽粗活,要不是芸玉卷走了自己家全部的財產,他不至於住草屋,還得親自補房子。

不過這樣也沒什麽的。

要是自己那夜答應芸淺和她私奔,她會自焚麽?

他想這個問題想了好久,說到底,還是自己害死了她。

他好希望,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呦,雲bao寶長得這麽俊美還親自補屋頂啊。”唐寅嬉笑著走了進來:“直接讓隔壁覬覦你美貌的小寡婦幫你補就好了嘛。”

王伯安跳下梯子,一見唐寅的靴子竟然是紅色扇麵的,忍不住道,“朝廷是有穿靴禁令。規定隻有文武百官並同籍父兄、伯叔、弟侄、子婿,及儒士、生員、吏典、知印、承差、欽天監文生、太醫院醫生、瑜伽僧人、正一教道士、將軍、散騎舍人、帶刀之人、正伍馬軍並馬軍總小旗、教讀《大誥》師生等,可以穿靴,你這樣胡亂穿著,叫人告發,是要處以極刑的。”

唐寅翻了個白銀,“你唧唧歪歪,羅裏吧嗦話真多。怪不得娘子跟人跑了。”

王伯安一聽,心如同被人踩了一腳,極其不舒服。不過想來唐寅說話就這樣,也就不跟他計較。

唐寅走路shang將靴底掉了,他忍不住對爬著牆頭的兩個偷窺他們的少女道:“兩位小姐,誰會修鞋呀?”

那兩花癡的女子一聽,立馬爭先恐後地衝了進來,將伯安家的院門都給擠掉下來一塊。唐寅看到門掉了,突然間大發雷霆:“給我滾!”

伯安也是一驚,他和伯虎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寅哥哥發火。隻見他臉色通紅,青筋暴跳,絕美的容顏頃刻間便要被怒火給融掉一般,著實恐怖。

那兩個沒見過世麵的花癡女一見美男發飆,嚇得不輕,趕緊奪路而逃。

唐寅方覺自己失態,趕緊壓製住自己的怒意,換成平常一幅散漫不羈的臉,摟著伯安的肩膀道:“現在朱佑樘選妃,皇帝下詔天下停止婚娶,然後從各地選取美女來京城,今天大街上都瘋掉了!所有人都去看全國各地的極品美女,你這呆瓜竟然有心情在家補房子!”

美女?王伯安才不敢興趣。

唐寅道:“雖然以後都是別人家的娘子了,但看看賞賞心也是不錯的。”唐寅生拉硬拽,有把王伯安拉到了東直門大街上。這裏早已人山人海。唐伯虎隻好抱著伯安跳到了瓦房上。這氣勢恢宏,規模壯觀,讓人驚歎不已。

王伯安疑惑道:“太子妃一般不都是內定的麽,何必動用如此大的陣勢。”

“聽說昏聵的皇帝病入膏肓突然良心發現,覺得對不起太子,就決定給他選一個好太子妃。這一切的程序不亞於選皇後啊。”

大明宮廷選妃極其嚴苛。朱元璋汲取曆朝後宮亂政的教訓,於洪武元年修纂《女訓》作為管理後妃的“家法”。在後妃的遴選上,為防範朝中權臣與後宮勾結,偏重於選擇清貧之家的女子,試圖以此輔佐皇帝去節儉勤政。

哪個女人不想做皇後,可是要在25207134人中脫穎而出,概率是0.00000397%,想做太子妃?做夢去吧。

不過就是這麽微妙的概率還是有無數妙齡女子趨之若鶩。

太子妃的選舉過程十分規範,其過程分為八級,能拚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王伯安輕歎口氣:“對於這種耗財耗時耗命的事情來說,或者成功是除失敗而外最大的悲哀吧。”當上皇後又怎樣,當今聖上的吳皇後僅母儀天下一個月就被廢黜。所以,在這場廝殺中,壓根沒有勝利者。

選妃的第一級是海選:皇帝派遣宦官到全國各地挑選十三至十六歲之間的良家少女,從中海選出五千名。這五千人相當於成功晉級。皇家支付若幹銀幣作為聘金與路費,令被選少女父母按規定時限送女兒京城應選。

今天,就是所有美人進宮的日子。這女孩子家跟女孩子家差別很大,有的人家尚有車輛,而兵丁之家隻能雇車乘坐。還有的寒酸的閑自家女兒長得醜,不抱希望,竟然將皇家支付的錢財拿吃喝玩樂混了,閨女隻好走路了。

那些雇車坐的,唐寅也瞧不到,都被轎簾給擋住了。那些寒酸的,唐寅也瞧不上,他拾起一塊碎瓦砸向一個醜矮挫黑胖:“真難看!你倒貼給我我也不要。”

那醜矮挫黑胖傾家蕩產,賣了她家一隻牛、三頭豬才成功賄賂了官員,帶著全鄉人的希望進了第一關,竟然被這麽侮辱,忍不住痛哭流涕。

伯安有些不忍:“哥哥你也太過分了。”他從瓦房上跳了下來,遞過一個手帕給醜八怪:“姑娘你別哭了,我倒覺得你很美。”

醜矮挫黑胖一聽,頓時齜起了大齙牙:“這年頭像公子這般慧眼識珠的不多見了。”

這時一群穿戴威武的官兵敲著羅喊道,“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一個以輕紗遮麵的少女沒聽到,被一個官兵狠狠地推倒在了路邊,“你是聾子嗎,知府大人的轎子也敢攔。”

王伯安趕緊扶起少女:“你沒事吧?”

空中突然飛來一隻黃色的蝴蝶,落在少女的發髻上。

少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往皇宮走。豈料還沒走兩步,突然被唐寅橫在了麵前:“好歹我們兩個也一起困過覺,你見到夫君都不打聲招呼啊?”

那女子不悅,往左邊走,唐寅擋在了她左方。往右邊走,唐寅擋在了她右方。

伯安看不下去了:“哥哥你何必欺負一個弱女子。”

“她才不弱。”唐寅勾上了少女的肩膀,笑得極其邪魅:“鄉下人第一次來京城吧,有沒有被這裏的繁華嚇壞了?要不去伯安家坐坐,我們兩個給小姐你壓壓驚。”

伯安趕緊彈開唐寅的魔爪,滿懷歉意地對少女道:“不好意思,我兄弟喝得有點多,你不要見怪。”

唐寅又將爪子勾上了少女的腰:“什麽我喝多了,你才喝多了。你以前還和這個鄉下村姑困過覺了,人家就站在你麵前,你竟然不認得她。”

伯安一聽,頓時臉紅了:“寅哥哥你詆毀我可以,人家小姑娘冰清玉潔的,你可不能壞人家名聲。”

唐寅壞笑著,一把扯開女子的麵紗,“還未問小姐芳名?”

王伯安覺得唐寅真是越來越過分,趕緊搶過麵紗遞還給小姐。那小姐捂著臉,橫了唐寅一眼。

王伯安不怎麽看人的臉,不過遞麵紗的刹那,看著女子厚重劉海下若能看見若看不見的臉,怎麽感覺有些眼熟啊,他掰開小姐臉上蔥白的玉指一瞧,頓時瞪大了雙眼。

小姐一巴掌扇向王伯安:“禽獸!”說著奪過麵紗,遮住了臉,乘著人多擁擠,跑掉了。

王伯安瞪圓了雙眼,方才那個少女,怎麽跟芸淺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