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個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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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油盡燈枯

這夜芸淺又沒被子蓋,她披了件衣服,走出了寢殿。

紫禁城的夜晚安靜祥和,明亮的宮燈照耀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把雄偉的宮殿映襯的更加璀璨奪目,光彩照人。

芸淺就一個人在宮中的小巷中踱步,這裏的紅牆好高好高,高得人喘不過氣來。芸淺正發呆,紅色的牆突然撲向了她:“美人,宵禁之後可不能亂走。”

芸淺一驚,這才發現與紅牆一個顏色的桃子。“請你自重。”別見女孩子就摟。

“我的敏敏特不花,怎可對我如此冷淡。你是被朱佑樘迷惑了嗎,所以忘記了國仇家恨,樂不思蜀了?”

芸淺冷嗤一聲:“開什麽玩笑。”

“那你為何在皇帝要賜死太子時挺身而出。”

芸淺冷然道:“你剛傳消息告訴我泰山地震,我便知朱佑樘定會拿泰山地震做文章,以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那時我預料到我們的計劃失敗。皇上當時說要將朱佑樘打入死牢,不過是一時氣話。他也不過是一個仁慈的老人家,怎麽會狠心殺掉自己的兒子。我若不佯裝倒戈,他日朱佑樘榮登大寶,第一個殺的就是我了吧。”

桃子摟著芸淺的細腰:“我認定的女子,就是聰明。話說朱佑樘絕非等閑之輩,你要取得他信任,還得下點血本。”妖冶的男子將芸淺從頭掃到尾:“女孩子呀,就得會用自己身體的優勢。”

芸淺忍不住白眼道:“我雖看不見教主的臉,但猜想你也是個傾城的美人兒。這男人之所以不喜歡男人,是因為還沒有遇上一個讓他徹底動心的男人,我相信你若出馬,朱佑樘絕對會醉倒在你的桃花香裏。”

桃子唇角有些抽搐:“你在諷刺我?”

芸淺尖酸道:“教主翻手秦皇,覆手漢武。我等螻蟻,怎會有膽量諷刺你。隻是我做事有我的準則,要色誘你自己上,我可不幹。”

她說罷拂袖而去,留下咬牙切齒的桃花仙子。諸芸淺,你竟敢如此囂張!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早把你剁成粉末狀做花肥了!

芸淺閑著無事,又在宮裏繡花,她一向對女兒家的手藝活不精,但越不精才越要嚐試。朱佑樘將頭伸過來好奇道:“愛妃這次又在繡什麽?”

“我繡的什麽都像大便,就隻能繡大便了。”芸淺戲謔地看著朱佑樘:“等臣妾繡好了一坨送給殿下做荷包可好?”

朱佑樘一聽,立馬喜上眉梢:“真的嗎?”

芸淺見他歡快的樣子,忍不住訝異,話說太子雖然嚴於律己,不近女色。但因為又有錢又有權又有才又有德又有空前絕後的容貌,追慕者甚多。聽說太子出門從來不帶荷包,大家都覺得他是缺荷包,便紛紛繡荷包送他。傳言他收到的荷包若是全丟長江中,能將長江水給阻斷了。

這會會在意芸淺繡的荷包嗎?

朱佑樘溫和笑道:“一坨太孤單了,你最好繡兩坨。”

芸淺腦子有點斷弦:“沒想到殿下的口味如此奇特。”竟然喜歡大便。

“能和你臭在一起,也算種樂趣。”

芸淺都不好意思再繡下去了,這時太子的貼身宮女姚雲嬌突然走了進來,她一見朱佑樘摟著芸淺的肩膀在看她繡大便,生氣地翻著白眼。

芸淺斜睨著姚胖子:“你別以為你眼小我就看不出你在白我眼了。”

姚雲嬌剛入東宮時腰跟碗一樣細,後來光吃飯,不幹活,就肥得都辨不出是什麽物種了。

因為朱佑樘還在娘胎裏的時候,萬貴妃派姚雲嬌的姐姐去把朱佑樘給滅掉,是她姐姐謊稱朱佑樘是個瘤,朱佑樘才能夠活下來。後來姚雲嬌的姐姐因為此事而被萬貴妃虐殺,朱佑樘就把姚雲嬌留在了身邊,護她周全。

姚雲嬌仗著這層關係,沒事就公然覬覦太子美色。朱佑樘經常晚上看書看得困了,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她就乘太子睡著了摸摸他的龍爪,親親他的臉蛋,還吃吃太子的糕點。

朱佑樘警告她好多次,東西可以隨便吃,但手不可以隨便摸,臉更不能隨便親,姚雲嬌就是勇於認錯,死不悔改。

朱佑樘看雲嬌小,不懂事,便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一直以來,姚雲嬌是離朱佑樘最近的女子,她叫太子樘哥哥,太子叫她嬌妹妹。姚胖子一直覺得太子就是她的,可惜突然竄出來一個張梓桐,她生氣,十分生氣。

朱佑樘每次見到姚雲嬌,目光都極其柔和,像夜晚清貴的月光般,讓姚胖子看多少次都抵擋不住太子無與倫比的美。“嬌妹妹進來可有事?”

姚胖子道:“方才萬貴妃寵幸的太監劉瑾來東宮,說要求見太子妃。”

芸淺一聽,頓覺不妙:“快宣他進來!”

劉瑾跑進來時,臉色煞白:“不好了,萬貴妃正在用鞭子抽張永,看這樣子,要把他抽死啊!”

芸淺的心陡然一緊,她立即站起身來,去救張永。太子趕緊拉著芸淺:“愛妃莫激動,你在宮裏待著,本宮去處理這件事。”

芸淺心慌意亂,雖然她發現張永做了太監很是傷心,但那日張永舍命用攪屎棍攻擊四皇子時,她就知道,張永還是在乎自己的。芸淺長這麽大,張永是陪在他身邊最長的人。她對張永有很深特別的感情,就像至親一樣。她不能失去張永!芸淺當即撇開朱佑樘的手,飛奔了出去。

太子修長的手指僵直地停留在空氣中,他看出芸淺從未有過的慌亂、著急、惶恐。他還以為,這個淡漠的少女,就算死,也是雲淡風輕的呢。

芸淺衝到萬貴妃的寢宮,因為速度奇快,太監還沒來得及攔,少女就破門而入。萬貴妃大驚:“誰準你擅闖本宮寢殿的!”

芸淺看著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張永,眼睛頓時酸脹的厲害,她奪過萬貴妃手上的皮鞭,摔在了地上:“大明也是講求律法的,又是誰準你擅用私刑,濫殺無辜!”

萬貴妃一聽,氣不打一出來,她向來仗著皇帝寵幸,橫行後宮,哪裏料到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竟然有膽子把自己的鞭子搶了,還橫眉豎目地瞪著自己。

“你......你......”萬貴妃漲紅了臉,又撿起地上的鞭子:“本宮今天就是要打死背叛我的張永,你這賤人又能奈我何!”她說著又往快要咽氣的張永身上抽去,芸淺一把抓住萬貴妃的鞭子,萬貴妃氣急敗壞地用力扯鞭子,芸淺手一鬆,萬貴妃沒注意,狠狠地栽倒在了地上。自從朱見深當了皇帝,所有人都對萬奶奶俯首帖耳,這導致她脾氣越加乖張驕縱,這會猛得紮出個芸淺這麽欺負她,萬奶奶哪裏受得住,立馬氣得犯病,癱在地上,心跳紊亂,呼吸急促,渾身劇烈顫抖,眼睛瞪得老遠,嘴巴想發聲罵人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芸淺這才發現自己氣昏了頭,把事情做得太過了。這萬貴妃可是皇帝的心,皇帝的肝,皇帝全部的精神和信仰。自己如此大逆不道,萬奶奶若是緩過氣來去皇帝那告自己一狀,自己必死無疑!這時朱佑樘才趕了過來,他蹲下身子看了下臉色青紫的萬奶奶,猜測應該是xin髒病發。他趕緊命令萬貴妃的貼身宮女雀兒:“快去傳禦醫!”

其他三個殿中的宮女見萬貴妃口吐白沫,劇烈抽搐,都嚇壞了。

“彘姐姐和狗姐姐,煩請將張永抬出去。”朱佑樘說著就命自己隨身跟著的兩個太監將萬貴妃扛上了床。

因為萬貴妃實在太重,兩個太監根本挪不動,朱佑樘又派殿外貴妃宮中的四個太監齊力將胖奶奶扛到了床上。

萬奶奶一上床,那結實的金絲楠木床板就發出“咯吱”的聲音。

芸淺站在一旁,但見朱佑樘一邊幫萬貴妃拍著背緩著氣息,另一邊卻用兩指奇怪地來回撫摸著萬貴妃脖子兩邊。

芸淺通曉醫理,自是知道,朱佑樘這個動作,是在做什麽。

他在謀殺萬貴妃!

(風戽子友情提示:此法用現代醫理解釋就是室上速同時按摩雙側頸動脈竇會導致猝死,並且屍檢查不出任何痕跡。)

芸淺忍不住心底發寒,這個年頭,醫學是雜學,不入流,一般士大夫是看不起的。所以貴族學醫者少之又少。朱佑樘應該不知道張梓桐一個秀才之女竟然通曉醫理吧。

禦醫此時已經趕了過來,所有人都在殿外守候。朱佑樘好像和雀兒低聲說了什麽,雀兒點頭應允。

等皇帝趕過來時,萬貴妃已經暴斃。

雀兒跪奏道:“貴妃娘娘怒撻一宮婢,怒極氣咽,痰湧不複蘇。”

芸淺在一旁,竟不敢相信朱佑樘的勢力已經擴散到如此之大。當時芸淺氣萬貴妃,殿中的四個宮女和殿外的四個太監都是看到的。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責芸淺,難道她們早就已經是太子的人了嗎?

隻怪萬貴妃太不把人當人看了,就算自己最喜歡的四個宮女,也給她們紛紛改了名字,叫豬、彘、蟻、雀。稍微不順就鞭笞、杖責宮人出氣,導致下人們死傷者不計其數。宮人們恨她恨得牙根癢癢。而朱佑樘卻關心那些最為主子看不起的宮女太監們。平日裏問問誰家有困難,並給予幫助。在宮女太監中威信極高。所以才不斷有人將皇帝、貴妃的最新消息通知朱佑樘,讓他一次次躲避了萬貴妃的陷害。而禦醫也幫著朱佑樘說話,對皇帝宣稱萬貴妃是因為肝疾去世。

      朱見深在這世上,第一個認識的就是萬貞兒。他一輩子和她相濡以沫。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萬貞兒一直守護在他身邊。萬貞兒他心目中就有了多角色的朦朧的定位——母親、姐姐兼情人。他傾其一生都對這個女人有特殊的依戀,不論她做得多麽過分,他都能忍讓、退避。他離不開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皇帝坐在床邊,看著永遠閉上眼睛的萬貴妃,挹挹無聊。年僅四十歲的皇帝好似失了魂魄,一晚上竟愁白了頭發。他淒然說道:“萬侍長去了,朕亦將去矣。”

太子跪在地上,聽父王說這句話,悲慟道:“父皇節哀。”

皇帝主持貴妃的葬禮一如皇後之例,並輟朝七日。鬱鬱寡歡的憲宗不久便得了重病,臥床不起。

芸淺不知一向身體硬朗的皇帝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他迅速昏迷,太醫都束手無策。

太子在床前伺候了好多天,可是朱見深的病情越來越差。

禦醫張曉搖著頭朝太子殿下道:“也就今天了。”

朱佑樘神色黯然背過身去。

芸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芸淺知道,他在哭泣。她還是第一次看這個溫雅的少年哭泣。他自己也沒有料想到吧,殺了萬貴妃,會讓父王如此迅速的油盡燈枯。

朱見深已經神誌不清,恍惚中中突然拉住了朱佑樘的手,叫了聲:“貞兒姐姐......”

太子知道,父王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突然來的精神,是回光返照。

皇帝嗚咽道:“你說過的,不會離開朕的。所以不要走。”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芸淺這才明白,朱見深無論多大,權勢多高,一直就是那個被囚禁在王府之中,坐在冰冷石階上嚎啕大哭的幼兒罷了。他的世界裏,四麵都是牆。那裏孤獨,恐怖,沒有希望。他唯一和外麵聯係的隻有一個洞口,有時有飯,有時沒有。他有時餓著,有時飽著。他不確定下頓飯會不會來,來的飯裏麵會不會有毒。

他的身體從囚宮中走了出來,靈魂卻一直被困在那絕望的王府之中。

朱佑樘突然感覺手中的力道一弱。

朱見深終於徹底逃脫了那個禁錮他一生的王府,以死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