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淺問:“你掉哪裏了?”
“奴婢若是知道丟在何處也就不會丟了。”
芸淺方才發現自己問了句廢話,當即和脫脫一起把坤寧宮翻了個底朝天。
朱佑樘看著脫脫著急忙慌地繞著坤寧宮轉著圈,遞過來一隻木簪:“送你的。”
脫脫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自己土肥圓,從來都沒有男人會多看自己一眼,更不會送自己東西。她雖然表麵無所謂,但內心卻很自卑,現在竟然有人送她木簪?!這個人還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脫脫顫抖著接過木簪。
“這是桃木,雖然不是很精致,但可是朕親手做的,希望你喜歡。”
眼前的男子恍若天人,光芒萬丈,讓脫脫隻覺頭腦發懵,渾身無力,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如果這是夢,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而芸淺正卷起素白的袖子,蹲在地上撅著屁股,毫無禮儀地往桌子底下瞅,突見一個金色的龍靴出現在眼簾中。
“皇後在找什麽?”
芸淺尷尬地起了身:“萬貴妃那條短腿小黑狗不見了,臣妾看看它有沒有藏在桌子底下。”
“這種粗活,讓宮人做就可以了。”朱佑樘扶起芸淺,用手帕細心地給芸淺拭著手。
坤寧宮鋪的都是精致的鹿茸毯子,十分幹淨,就算伏在地上也不會有灰塵。不過朱佑樘就愛擦著芸淺手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方才姚發眉撿到一封信,呈給了朕,朕沒有打開,不知是不是你的?”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上頭寫著“王華親啟”。
芸淺淡笑一聲:“皇上真會說笑,臣妾久居深宮,與世隔絕。怎麽會有這種信。”
“是嗎?”朱佑樘打開信封,看了看:“原來是諸養和的,這種無聊的造謠信本宮看的太多了。寧王的大義凜然、赤膽忠心,天下皆知,又怎麽會造反?”他說著就將信紙塞進信封,放於燭台之上,準備燒毀。
芸淺一手打落了燭台,蠟燭滾落在了毯子上,將價值連城的毯子燒出一個洞。
朱佑樘不解地看著芸淺:“你做什麽?”
芸淺根本沒有瞧到信封裏的字,她不能確定這封信是桃子造謠,還是諸養和的真跡。“臣妾覺得此事蹊蹺,聖上萬不可隨意燒毀信件。”
“蹊蹺?”朱佑樘端凝地看著芸淺的怪異舉動:“朕還覺得你蹊蹺。你一向寡淡,現在怎麽會有這麽大反應?莫不是這諸養和與你有何瓜葛?”
芸淺道:“沒有,聖上想多了。”
“你若是想留這信,朕給你便是,夫妻兩個,自當坦誠相待。”朱佑樘將信放在了桌子上,淡然地拂袖而去。
芸淺趕緊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一瞧,上麵竟是一隻壞笑的烏龜!
朱佑樘!
你這混蛋!
芸淺丟過信紙,突然發現手指頭變了顏色。她方然醒悟過來,朱佑樘擦她手的手帕有鬼,這手沾上塗油特殊物質的信紙,就會變紅。
芸淺命脫脫取了盆水過來洗手,卻怎麽洗也洗不掉。
中午的太陽暖暖的。
碎金般的光芒照進乾清宮,照得朱佑樘的氣色格外之好。
姚發眉道:“脫脫就是個白癡,一做起事來就鬼頭鬼腦,深怕別人不知道她在做壞事。奴婢隨便撞了她一下,便從她袖中偷得此物。”
芸淺也不知手上沾的到底是何物質,隻得想好托詞,來到了乾清宮,就見朱佑樘慵懶地喝著茶:“皇後要不要喝一杯?”
芸淺黯然地坐在了朱佑樘身邊,喝著茶。
朱佑樘瞧見了她手上的紅,輕笑了一聲。
姚發眉道:“聖上,人帶來了。”
“宣他覲見。”
芸淺有些詫異,乾清宮是內殿,一般皇上宣人是不會在寢殿宣的。她一見來人,頓時腳底板一涼,諸攸凡?
朱佑樘命姚雲嬌將信遞給諸攸凡:“這可是你亡父的筆跡?”
諸攸凡看了一眼:“不是。”
朱佑樘原本想拿諸養和以前遞給朝廷的折子來分辨筆跡真偽,可是一查才知,所有關於諸養和的折子都離奇消失了。
看來這案子不像是誣告那麽簡單。
若是子虛烏有,某些人又何必那麽心虛。
雖然諸養和的官很小,但是朱佑樘耳聽八方,對芝麻官的家事也是了如指掌。“傳言諸家三口吃了毒蘑菇一日暴亡,可有此事?”
諸攸凡毫無以前的膽怯和懦弱,鎮定答道:“是。”
“你當時可在場?”
“在。”
朱佑樘素淨的眸子閃過一絲疑惑:“你為何無事?”
諸攸凡解釋道:“小人對蘑菇過敏,便沒吃。”
過敏?“你好歹也是金榜有名的進士,怎麽連蘑菇有毒沒毒,都認不出來?”
諸攸凡依舊平靜:“聖上也是明白,科舉考試的項目隻有四書五經。小人考上進士是因為我四書五經念得好,而四書五經裏,並沒有教人怎麽識別蘑菇有沒有毒。小人沒有認出來,也並不奇怪。”
說的好有道理。
“哦。”朱佑樘用修長的手指敲打著散發著清幽香氣的杞梓木:“那朕就不懂了,你已經被毒蘑菇毒死的妹妹,為何會出現在朕的身旁?”
芸淺一聽,大驚失色,他什麽時候知道自己身份的?!諸家小門小戶,隻有十幾口人,自從諸父諸母死後,諸家也就散了。諸芸淺不像芸玉八麵玲瓏,基本都不露麵,洪都沒幾個人認識芸淺。現在到了京城,就更沒人知道了。
芸淺迅速在腦中過濾可能說出自己的人。
諸攸凡說的?
不可能。
寧王?
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無利不起早,沒有好處的話他斷然不會說。
張永?
更不可能。
劉瑾......
這家夥以前被寧王收買過。但他老奸巨猾,唯一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他的話倒有可能。所以,劉瑾又被朱佑樘收買了?
朱佑樘這種寶相莊嚴,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會收買一個下三濫?!
芸淺以為她很懂朱佑樘,現在想來,也不過是自己無知罷了。劉瑾頂多知道芸淺是諸養和的私生女,他不知道芸淺的過去。所以少女迅速反應過來,匍匐在地:“聖上饒命!我的確是諸養和的小女兒,但我並不是誠心欺瞞聖上,我隻是覺得家父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特地潛入皇宮,想查清父母死因,替家人雪冤。”
朱佑樘開始也以為芸淺是為了父親而進宮,所以現在芸淺主動招供,他便也沒懷疑什麽。年輕的君王走下金階,扶起了芸淺:“跟朕還跪什麽。”他撇了眼諸攸凡:“你退下吧。”
諸攸凡已經嚇得滿身大汗,他以為皇上會判他一個欺君死罪,沒想到這樣就完了?!
“朕有些不懂,你一個深閨少女,怎麽有本事造的了假身份,進得了宮?”
芸淺道:“聖上應該聽過桃子這個人,他喜歡擺桃花陣。我無意破了他的陣法。所以可以向他許一個願望。”
皇上有些好奇道:“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當時就覺得父母的死和寧王脫不了幹係,便不想嫁給寧王,求桃子帶我逃出升天。他給我做了個秀才之女的假身份。萬貴妃的黨羽遍布天下,各地官員都給她搜刮美女。當時洪都有人推薦我,並予我父親高官厚祿,我父未從。萬貴妃就設計讓我進了寧王府,我豈是攀龍附鳳之人,依舊不從。萬貴妃發現你對我感興趣,便再次將我引至寺廟,我翻牆而逃。但後來父母枉死,全國都在競選太子妃,我想這是個機會,便進宮了。萬貴妃知道了我的冤情,說隻要我助她廢了你,她便讓聖上審理我父母暴死的案子。我報仇心切,便做了錯事。”
朱佑樘聽得迷糊,“這樣好像也說得通。那朕手上這封信,你又是從何而來?”
芸淺道:“這就是那夜我去找伯安的原因。我爹和王華是世交。新皇登基,我知道王華會回京。那夜我偷偷去了王華所住的客棧,想尋找蛛絲馬跡,便找到了這封信。沒想到他的孩子王守文跟在了我後麵。那小家夥人小鬼大,我都沒有發現一個五歲的小孩竟然能跟我那麽遠。”
朱佑樘一聽芸淺不是見伯安啊,立馬心情暢快很多。“我們兩個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你的事就是朕的事,你父親的案子,朕會幫你查清楚的。”
芸淺聽了皇上會幫自己查案,一時間竟有些感動,順勢依偎在皇上懷中,徜徉著粉飾的溫暖。
所以你是信了對嗎?
你信了幾成?
“早知道傳說中連克八夫的是你,朕也不會將你許配給寧王了。”朱佑樘有些懊惱。
“你不怕我克你?”
朱佑樘儒雅一笑:“朕是萬金之軀,真龍天子,怎麽會怕被人克。話說你叫諸芸淺對吧?”
芸淺一時間竟有些詫異,因為他念的“淺”,是jian,而不是qian。
敏敏特不花原先住在王倫家裏時,王倫曾問她叫什麽名字,她沒有回答。後來伯安叫她小娘子,所有人也就跟著伯安喊小娘子了。
諸養和準備帶敏敏特不花回洪都時,問她叫什麽名字,那是芸淺依舊沒有回答。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韃靼的小公主。於是諸養和就讓不花自己給取一個,不花就在地上劃了一個“淺”字。
諸養和就給她叫“諸芸淺(qian)”了。
芸淺也沒有解釋,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一個人會把不花起的名字叫對了。
朱佑樘思忖了半晌:“淺是好字啊,一般人都會誤認為是淺顯的淺,淺易的淺,淺近的淺。殊不知你是流水淺(jian)淺(jian)的淺,你平淡的表麵,藏著怎樣一顆的波濤洶湧的心?”
芸淺笑而不語,她起的“淺”,本來就不是淺水的淡泊,而是深水的急速。
朱佑樘能一下子反應過來芸淺名字的奧秘,是因為,他自己,就是這種人。“我們是一類人。物以類聚,所以我們天生就該在一起。”朱佑樘寵溺地摟著芸淺的肩膀:“朕如果幫你查清案子,你會拿什麽報答朕?”
芸淺抬頭仰望著比自己高很多的英俊少年:“你想要什麽?”
“朕想要的,未必是你想給的。”
芸淺知道朱佑樘指的是什麽,說謊誰不會:“聖上若是能讓查出殺害我父母的凶手,我必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