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個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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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章 終章

姚發眉道:“她膽敢四處造謠,說皇shang將娘娘你扇成了豬頭。現在宮裏宮外已經人盡皆知。皇上震怒,便下令將脫脫拉出午門斬首。”

今天芸淺除了皇上,的確隻被脫脫看到臉,而且以芸淺對脫脫多年的了解,她幹得出來這種事。

脫脫哭得梨花帶雨,一坨肉撲到芸淺懷裏,就死拽著不放:“我們兩個可是一起長大的!娘娘不能拋棄我啊!”

一起懶大的倒是真的。

芸淺雖然不喜歡脫脫,但是,畢竟相識一場。她以輕紗遮麵,來到了乾清宮,可是宮門前的侍衛道:“皇上誰都不見。”

“本宮是皇後。”

“皇後也不見。”

“讓開。”芸淺開始推侍衛,可是幾十個侍衛都是身長八尺,體形魁梧,擋在麵前,跟座山一樣。芸淺無奈了,開始脫衣服。侍衛們皆是大驚,這要是看到皇後的身體,絕對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啊!他們紛紛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

芸淺就很輕易地推開乾清宮的殿門。

朱佑樘正盤腿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亮。他眼睛迷茫而空洞,影子孤獨而無助。連芸淺走過來都沒有發現。

“皇上。”

朱佑樘一震,“你怎麽進得來的?”

“希望聖上,饒了脫脫。”

命令?

“你有什麽資格命令朕。”朱佑樘的語氣冰冷而決絕。若是以前他看到芸淺是莫名的開心,那他現在看芸淺就是,氣岔開了。朱佑樘再也裝不下去了,一點也不想裝了:“滾!”

“你憎惡我就殺我,拿脫脫出什麽氣!”

朱佑樘從袖中取出聖旨,砸芸淺肩膀上,芸淺吃痛地拾起一瞧,上麵寫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氏梓桐,得沐天恩,貴為皇後,然其恃恩而驕,恃寵放曠,縱私欲,弄權後宮,蠱惑聖上,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屬十惡不赦。黜其皇後封號,貶為庶人,謫居思過宮。欽此。”

欽此?!由於聖旨大多不是由皇帝自己親自起草,而是閣臣代擬,經過皇帝“禦覽”同意才下發,“欽此”並不是聖旨上的內容,隻象征皇帝到此親自頒布詔書。如果皇帝當麵下旨,就沒有“欽此”二字。

芸淺不知道朱佑樘竟然這麽沒文化,自己寫個聖旨還再後麵寫個“欽此”。

朱佑樘冷冷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朕派人將你壓下去?”

芸淺對著朱佑樘的背影道:“臣妾依舊是完璧之身,希望陛下不要聽信小人讒言。”

朱佑樘氣得睚眥盡裂:“你別當朕不知道你和寧王!你和張永!你和唐寅!你和......你都患花柳病了還好意思跟朕說你是完璧之身!”他拾起坐塌之上的青玉雲龍紋爐向芸淺砸去,芸淺沒料到朱佑樘如此暴躁,根本沒來得及閃躲,被砸到了額頭,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芸淺從地上驚醒,她頭痛得厲害,看著朱佑樘正在伏案批奏折。

好吧,他氣成這樣還記得批奏折。沒辦法,朱佑樘責任心極重,若是不批完奏折會寢食難安的。

現在天已經亮了。芸淺的心,陡然一緊:“脫脫呢?”

朱佑樘沒有搭理她。

芸淺惱極,拾起地上的青玉雲龍紋爐又砸回了過去,朱佑樘背對著芸淺,沒看到,就被砸出個大包來。他吃痛地捂著腦袋,氣得睚眥盡裂:“諸芸淺你這潑婦!別以為朕不敢殺你!”

芸淺冷冷地坐在地毯上:“要殺便殺,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也不知聖上有沒有看禦醫,我這個病啊,可以通過消化傳播,隻要一起吃過飯的人,通通會染上。這病先渾身起疹子,四肢酸疼,後五髒防響,最中口鼻爛掉,氣絕身亡。妄你日防夜防,最終還是死了。”

朱佑樘一聽,頓時覺得四肢酸疼,他渾身發抖,他發誓這輩子沒這麽被人狠狠攻擊過,就因為愛你,所以就要承受這麽大的傷害嗎!“諸芸淺!朕到底和你什麽仇什麽怨!”

芸淺站起身來,揮袖而去。她剛回坤寧宮就看見脫脫的屍體躺在大殿中央。

姚發眉白眼一翻,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皇上下令,要把脫脫的屍體交予娘娘處置。”

芸淺兩腳一軟,跌在地上,泣不成聲。芸淺恨,十分之恨。朱佑樘殺她可以,但怎麽可以殺她身邊的人!宮女們見皇後落魄的樣子,個個開心極了。太後一聽這事,也十分欣慰,掰就掰,皇帝終於可以廣納後宮,延綿子嗣了。

雖然朱佑樘給她砸聖旨,但廢後可是大事,豈是朱佑樘隨手一寫往芸淺身上一砸就結了。這得經過內閣,經過大臣、經過太後同意。朱佑樘好像氣暈了,並沒有落實廢後這件事。所以宮中都沒人知道芸淺被廢了。芸淺拽下一片梔子花的葉子,在上麵寫了一行字,丟進了宮裏的排水管道。她在向桃子求救,她留在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要離開這個鬼皇宮。而一向懶散的桃子很快就回信了。

一排鬼尾碟半夜飛啊飛,飛到了芸淺的青絲之上,上麵扛著一隻芭蕉扇。

芸淺怪桃子實在太高調了,取下芭蕉扇一瞧,裏麵長篇累牘,全是桃子對她的綿綿相思,惡心得芸淺都快吐了。而最後落款寫了三個字:秋彼岸。

芸淺知道了,她身上有曼陀羅華的香味,若是跑了,朱佑樘很輕易就能用鬼尾碟找到她。隻有等到上墳時間,曼陀羅華開的漫山遍野,朱佑樘才抓不住。

可是,離秋分還有三個月,她要在這鬼皇宮待三個月嗎?!芸淺憤恨地咬著牙。

芸淺都不知道思過宮在哪裏,朱佑樘不派人請她,她隻能待在坤寧宮中。宮女們見芸淺失勢,紛紛冷落她,芸淺不以為意,整日養養花,澆澆水。不就三個月嗎,熬出去再說。她心情不好就特別能吃,兩個月圓了好幾十斤。

這夜,她正安然地在內殿裏睡著,突然聽到外麵有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很有規律。芸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她將被子一蓋,裝睡覺。

朱佑樘一把扯下芸淺的被子,麵色陰沉地對她吼道:“你是誰,敢冒充皇後!”

芸淺無語了,自己也沒多圓吧。

朱佑樘環顧四周,冷冽道:“皇後人呢?”

芸淺側過身,繼續睡。

朱佑樘見芸淺這麽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把拉過她的手腕:“你好大膽子,竟然敢無視朕!再問你一遍,皇後人呢?”

芸淺撇撇嘴:“不知道。”

朱佑樘聽這聲音耳熟,頓時鬆開了手,提過燈籠仔細瞧了瞧這小胖子,還和芸淺有點像。他以為芸淺被冷落了兩個月會人比黃花瘦,沒想到鼻子也塌了,眼睛也小了,臉也平了。活脫脫圓成球了。

這也不能怪芸淺,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長胖才怪。

朱佑樘冷嗤一聲:“沒想到你日子過得倒還挺滋潤。為何不去思過宮?舍不得這榮華,舍不得這富貴?還是舍不得朕?”

芸淺將地上的被子拉起,蓋在身上,繼續睡。

朱佑樘好像心情很好:“你不說朕得了你那病會氣絕身亡嗎?朕到民間找了個專治花柳病的大夫,他說這病可以治。果然,朕兩個月就痊愈了。”他不會跟芸淺說自己得了病不敢找禦醫治,便裹得跟粽子一樣,半夜爬上民間大夫家的牆,去讓大夫給治病。

芸淺沒想到朱佑樘這麽聰明的家夥竟然會被大夫騙,人家說你有病你就覺得自己有病啊,還不是想坑你錢!

朱佑樘遞了十個藥瓶給芸淺:“一天一百粒,吃完十瓶就好了。”

芸淺一把打落十個藥瓶,那裏麵的藥丸就滾落了一地。朱佑樘臉色一沉:“你做什麽?”

芸淺冷冽道:“我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不勞皇上費心了。”

朱佑樘拾起一地的藥丸,重新將藥塞回瓶子中,然後硬掰開芸淺的嘴,往裏麵塞藥。

芸淺一聞這藥,就知道這是壯陽藥,你腦子不好啊。

芸淺別過身,睡覺。

朱佑樘也上了床,睡覺。

芸淺都佩服朱佑樘的演技,他就是有本事自動過濾掉與芸淺的爭執、吵鬧、打架、決裂的過程,自動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朱佑樘雖然十分恨芸淺傳染他,並且永遠恨,但是……他開始覺得他很像朱見深了,他覺得好,就是好。無論旁人怎麽說芸淺不好,或者芸淺真得表現得多麽不好。

“朕很難過,沒能早點認識你,早點保護你。讓你受了這麽多的罪。”朱佑樘輕輕吻了芸淺一下額頭,安心地睡去。

而宮中人一見皇上和皇後和好如初了,紛紛氣瞎雙眼。

芸淺又回到以前的生活,平平的,淡淡的。除了朱佑樘每天會喂她三次藥。芸淺根本不想吃,可朱佑樘就硬塞。她吃了太多壯陽藥,吃得鼻子都出血了。她終於憋不住了:“我隻說一遍,我沒有得花柳病!不需要吃壯陽藥!要吃你自己吃!”煩人!

朱佑樘頓時目光柔和:“就知道你表麵冷漠,內心還關心著朕。不過朕吃過了。”

芸淺都無語了,頭一撇,避過藥丸:“上次說臣妾有病的太醫是誰?”

朱佑樘道:“問他做什麽?”

“臣妾不喜歡他,皇上把他趕出宮去吧。”

朱佑樘就沒見芸淺喜歡過誰:“他世代為醫,很有醫德,不會把你的事情亂傳,你放心。”

放心?

放心地去不放心。

芸淺低著頭,終於將繡了兩年才繡好的菊花給繡竣工了。她剪下最後一根線頭,朱佑樘立馬將秀帕給拿了過來:“很好看,朕會一直留著的,然後傳給我們的孩子。”

芸淺一聽朱佑樘說“孩子”,手上的剪刀不小心從裙子上滑了下來,她彎下身去撿,剛彎半邊就不行了。朱佑樘俯身拾起剪刀,放到了籃中:“原先萬貴妃年輕時也很窈窕,後來做了貴妃之後就日益渾圓,臉腰都彎不下去了。”朱佑樘寵溺地摟著胖乎乎的芸淺:“以後你東西掉了全都不要撿了,朕幫你撿。”

芸淺唇角有些抽搐,也不作答了。她現在吃完就犯困,就隻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過三天,就是上墳的時間了。

馬上就要離開皇宮,離開朱佑樘……

芸淺睡著睡著就覺得好像有人進來了,她睜開眼,看到姚發眉帶著一個禦醫進來了。芸淺慵懶起身:“誰準你們進來的?”

姚發眉冰著眸子道:“聖上看娘娘近日體乏,特地請太醫來給娘娘號脈。”

聖上?

芸淺抬眼看了看內殿裏的漏壺,猜到皇上馬上就要過來了。她將手塞進被子裏:“本宮健康得很,無需看診。”

可那太已經走到床前,芸淺看這太醫,突然覺得眼熟:“你是?”可是話還沒說完,那太醫就往芸淺迎香穴上紮了一針,芸淺頓時渾身癱軟,沒了力氣。

這時姚發眉徑直走出內殿,隻留太醫一個人在屋內。芸淺的心陡然一緊,那太醫就脫了鞋襪和外衣,爬到芸淺床上。

朱佑樘恰好來到坤寧宮,姚發眉神色慌張道:“皇後和太醫在裏麵好一陣子都不出來,也不知娘娘生了什麽病。”

朱佑樘進了內殿,一見太醫李八八竟然壓在芸淺身上,頓時怒發衝冠:“你們兩個奸夫淫婦!”他說著拔起腰間寶劍,一劍向太醫刺來,那太醫本來想閃,可是朱佑樘的劍快準狠,她都沒看到寶劍出鞘,便已氣絕身亡,倒在了芸淺身上。

朱佑樘將劍從太醫身上抽出,那鮮血頓時濺得芸淺一身都是,皇上一腳踹開僵死的李八八,提起劍來就朝芸淺胸口刺去,可少女癱在床上,動也不動。

“你為何不躲?”朱佑樘眼睛氣得通紅,手中的劍也開始跟著顫抖。

芸淺的喉肌也麻痹了,發不出聲,眼睛的外直肌也麻痹了,眼皮耷拉著,隻能露出個縫。“朕問你話,裝什麽死!”朱佑樘一把提起芸淺滿是鮮血的領袖,突然感覺她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方覺古怪:“來人,傳王伯安!”這家夥醫術很好。

朱佑樘方才正在聽王伯安講課,那呆子沒走多遠就被叫了回來,他看到芸淺渾身是血都嚇懵了:“怎麽了?”

知道怎麽還叫你來!

朱佑樘將癱成一坨泥的芸淺放在了床上:“煩請王夫子給皇後診治。”

王伯安上前一瞧,原來這小胖子是芸淺。她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會突然圓成這樣啊。伯安翻了翻芸淺的眼皮,她瞳孔都散大了。

朱佑樘一見,心裏陡然一驚:“她不會被朕嚇死了吧?”

王伯安按向芸淺的頸部,還有動脈搏動:“不是,娘娘應該中了什麽肌肉麻痹的藥物,才會軟癱了。”

朱佑樘緊張道:“可有法子治?”

王伯安道:“臣去配點藥。”乾清宮就在坤寧宮對麵,裏麵備著很多藥,王伯安找了幾瓶藥丸,配著往芸淺嘴裏塞,她嗆了好一會,眼睛才回複過來。伯安頓時舒下心來:“這種藥是暫時性的,應該不會有後遺症。”

朱佑樘見芸淺渾身是血,便命令十個宮女去服侍芸淺沐浴更衣。

芸淺渾身都沒有力氣,可是明天就要去皇陵舉行祭祀大典了。她可不能再等一年了。這晚她吃得特別多,總算恢複點力氣。

朱佑樘道:“祭祀很累,你若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芸淺道:“臣妾乃後宮之主,怎可缺席陵祭儀式。”

朱佑樘知道芸淺脾氣拗:“不成想皇後竟有此覺悟。”

芸淺被毒藥毒得有後遺症,突然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皇帝又派了個信得過的禦醫,給芸淺號脈。

豈料這太醫把完脈十分欣喜地對朱佑樘道:“恭喜皇上,皇後娘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朱佑樘頓時臉一癱,僵了半晌,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皇後娘娘懷了龍嗣,這幾個月身體變胖都是因為懷孕所致。”

朱佑樘的腦子“嗡嗡”作響,隻覺天旋地轉,這個禦醫當年因為把自己老丈人眼睛打瞎了而入獄,是朱佑樘欣賞他的醫術,特赦了他,他才能重新回了太醫院。當初說按摩頸動脈可致萬貴妃猝死的主意就是這個禦醫出的,所以朱佑樘十分信任他:“先退下吧,這事暫且不要聲張。”

禦醫也是聰明人,便跪安了。

懷孕了?!

朱佑樘氣炸了,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和芸淺圓過房。

所以?!

再英明的皇帝,也抵不過流言蜚語。以孟子之賢,孟母之慧,三個人說孟子殺人,孟母還越牆逃走了,何況朱佑樘?

第二天。

芸淺起身已經看不到朱佑樘了,她穿上祭祀用的禮服,準備出宮。可是時辰都到了,卻不見皇帝蹤影。

朱佑樘可是從來都不遲到的啊。

這時太後來了,芸淺跪在地上道:“參加母後。”

太後一見朱佑樘不在便氣急敗壞地問芸淺:“皇上人呢?”

芸淺低頭虛弱道:“臣妾不知。”

太後厲聲吼道:“你身為大明皇後,連皇帝去向都不知道,你是廢物嗎!”

芸淺在皇宮裏待了三年,就被吳太後罵了三年、整了三年,當著朱佑樘的麵詆毀了三年。她再也不想忍氣吞聲,少女站起了身:“臣妾承認自己是廢物,那請問太後娘娘,知道皇帝的去向嗎?”

太後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後竟然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嗆自己,暗諷自己也是廢物:“好你個心胸狹隘,霸道善妒的皇後,平常傲慢便也罷了,今天竟然敢目無尊長,蘇嬤嬤,給老婦掌皇後的嘴!”

芸淺推開準備用刑的蘇嬤嬤,目光冷冽道:“本宮是後宮之主,統領後宮,哪是你這種低賤的嬤嬤想打就打的。”

蘇嬤嬤一聽,也隻得縮著脖子,不敢下手。也是,雖然太後比皇後名義上要高,但是這個吳太後原先是廢後,沒有掌管過後宮,實際權力並不大。

而諸芸淺?天下人皆知朱佑樘懼內,對芸淺是十分疼愛和謙讓,要什麽有什麽。就連臣子們臨時起意,說和皇上去東郊狩獵,他都要先去坤寧宮報備一聲。

太後見自己身邊的嬤嬤如此窩囊,氣不打一處來,反了反了!我一個太後還被你一個三年都生不出一個蛋的皇後給欺負了不成!她揮起袖子,就往芸淺臉上抽去,豈料卻被人給擋住了。

太後一見,竟然是朱佑樘,忍不住很生氣,你這不肖子,憑什麽擋老娘教訓兒媳婦!她正準備說話,豈料被朱佑樘十分冰冷地打斷:“母後到此為止吧。”

他說著一把摟起芸淺,上了玉攆,獨留吳太後在風中淩亂。

吳太後氣得直哆嗦,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朱佑樘竟然如此不給太後麵子!這以後怎麽在宮中立足!可是皇帝的玉輦已經走遠,太後連咆哮的對象也沒有。

芸淺被朱佑樘摟在懷裏,一言不發。四周隻能聽到車輪轉動的聲音。她又聞到一股安寧香的味道,隻覺眼皮很重,竟睡了過去。

祖陵的距離與皇宮很遠,等芸淺醒了,已經是午夜了。朱佑樘正坐在她床邊給她喂著四物湯。

芸淺驚坐起身:“現在什麽時辰了?”

“子時。”

芸淺知道現在開始舉行陵祭儀式了。各陵遣官(主祭官)在讚禮官的引導下,由各陵祾恩殿右門入,行行初獻、亞獻、終獻三禮。之後就是皇太後率眾妃行禮。

芸淺道:“臣妾再不起身,便會誤了祭祀的時辰了。”

朱佑樘並不看芸淺,低頭攪了攪湯藥:“不用了,你把湯喝完吧,朕親自熬的。”

窗外吹過一縷清風,芸淺被一股濃烈的桃花香嗆得咳嗽了幾聲。

現在正值盛夏,桃花早落了。

四周很安靜,這裏離祭祀的地方很遠很遠,遠得芸淺隻能聽到朱佑樘攪拌湯藥的聲音。

“朕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了,三年......三年能做多少事情?”瓷勺撞擊著藥碗,發出清脆的響聲:“朕打從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了,朕對你這麽好,純粹是想欺騙你感情,女人麽,總是喜歡被外表英俊並且溫文爾雅的青年才俊所吸引。可是真很長時間都覺得,你不是女人,要不怎麽對朕一點感覺都沒有?”

朱佑樘的臉越發陰沉:“天下還有一個位子,會比皇後還高嗎?你竟然無動於衷。天下還有一個癡情的帝王,願意為你空設六宮嗎?你竟然無動於衷。朕早就想放棄了,可是又不甘心。朕要什麽有什麽,從來都沒有失敗過。你是朕唯一的敗筆。朕靠近你,隻是想從你身上攫取利益,比如,知曉冥教教主的真實身份;比如,去梅花陣獲取無數金銀財寶;比如,得到一支武力很強的軍隊去抗衡韃靼。朕總是想從你身上獲得很多,可是……朕努力了這麽久,卻一無所獲。”

“刺啦——”一聲。

勺子擊碎的玉碗,那褐色的湯汁撒了朱佑樘雪白的衣襟。可是向來一塵不染的男子第一時間卻不是更衣,而是......

拔劍。

鋒利的刀刃直指床榻病懨懨的芸淺的喉嚨,朱佑樘儒雅的臉變得陰冷而恐怖:“你知道朕遇到你之前經常做什麽夢嗎?朕就經常夢見自己坐在燈火通明的書閣中看書。也不知道是天還沒亮還是夜班三更,反正外麵漆黑一片。朕總是被這個夢驚醒。也許正常人覺得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夢,可是朕很恐懼,少年時不覺得有什麽,等回過頭來一想,就是深不見底地畏懼,這不是朕想要的生活。但這就是朕童年的全部!”

朱佑樘握著劍的手開始因為憤怒而發抖:“但朕遇到你之後,就不做這個夢了。朕經常夢見你睡在朕身邊,平穩的呼吸。雖然一睜眼,你的確睡在朕的身邊。真討厭跟你睡在一起。朕為了這個皇位,犧牲太多太多,甚至連睡覺,都要這麽拘束自己。朕受夠了!”

芸淺冷嗤一聲,你幹嘛搶我的台詞。我還不屑於睡在你旁邊呢。

“朕不想再跟你演下去了!朕知道你餘毒未清還來祭祀就是想乘著今天逃跑!你就這麽亟不可待嗎!想離開朕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帶著你的孽種一起去死!”

孽種?芸淺還沒反應過來,朱佑樘便往芸淺的喉嚨刺了下去。卻在劍尖劃過芸淺蒼白的皮膚之時,突然感覺背後一股凜冽的寒風,他趕緊抽劍回來,擋在劈向他腦袋的劍:“你是誰?”

來人一襲白衣,帶著夜叉麵具,樣子極其詭異。兩人迅速糾纏在一起。這時從窗外跳進來一個帶著粉麵小生麵具的男子,他摟起芸淺的腰便跳窗而逃。

芸淺一聞他身上獨有的藥草香味就知道他是......

王伯安。

芸淺忍不住對伯安低吼道:“你瘋了!朱佑樘會發現你的!”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看著你死。”

而此時的山上,突然衝下來一批帶著夜叉麵具的殺手,這人數隻有一千,但十分精良。

大明的祖陵位於天壽山麓,離皇宮百餘裏路,極其偏遠。陵墓東、西、北三麵環山,是以大山為天然屏障,所以守衛都在南邊。這樣突然從山上衝下一批人馬南邊的人根本來不及守。

桃子搶的就是時間!

估計朱佑樘根本猜不到桃子竟然能翻過天險,從山上猛衝直下。當即掙脫開桃子,跳上馬去南邊搬救兵。

王伯安管不了這麽多,抱著芸淺就往山上跑,芸淺一開始沒看清,後來才發現遠處黑暗的林子裏有一群怪異的鬼火跳動。伯安匍匐在地上,貼著耳朵聽了聽奔跑的聲音,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聽這聲音……好像是獅子……”

芸淺一驚,桃子瘋了嗎?!放獅子咬人,這獅子可是不認人的!王伯安這下可陷入困境了,山上有大批的獅子,山下有大批的明軍,是前也死,後也是死。怎麽辦?

伯安無奈,現在隻有上和下了。他拉著芸淺往一棵比較高的梧桐樹上,獅子不會爬樹,暫且傷不了他們兩個。可是山下的人可就慘了。這些獅子的尾巴被桃子命人點上的火,它們後麵一痛,急速往山上衝了下來。那一隻隻獅子極其雄壯,奔跑起來如閃電一般急速。芸淺隻覺得粗壯的樹幹搖搖晃晃,差點把她震掉下來,幸虧伯安摟得緊。

伯安見一群獅子俯衝下山,便對芸淺道:“你在這等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芸淺知道伯安要做什麽,拉著伯安的衣袖道:“這獅子發起瘋來十分凶狠,你一個人怎麽能抵擋得住!”

“抵擋不住也要擋!山下那麽多無辜的生命!”他說著就衝下了山。

芸淺發現伯安總是做著不靠譜的事情,跳下數來準備去追伯安,可是不小心把腳扭了,跌在了地上,壓傷了一隻正在逃竄的小灰鼠。

“幹嘛呢?跌在這裏像坨大便一樣。”桃子拉起芸淺:“別給我們冥教丟人好不好。我為了救你可是下足了血本。”

芸淺推開桃子:“想刺殺皇帝就刺殺,為何拿我當借口。”

桃子無趣地打著哈欠:“這個朱佑樘,武功不怎麽樣,逃跑的水平倒是無人能及。我想殺可惜追不上啊。”

芸淺橫了一眼一身雪衣的桃子:“沒用。”

“你再損我……”桃子眯著狹長的鳳眼壞笑道:“你再損我我就吻你了啊。”

芸淺將頭一扭,不去理會。

皇陵中的官員們正無精打采地忙著祭祀,突然看見黑暗中一群鬼火跳動過來,皆嚇傻了。

隻聽一個老頭叫“鬼啊!”其他的人都跟著哆嗦,拔腿就跑。一時間場麵極其混亂,冥燭亂灑,貢品橫飛,大家紛紛抱頭鼠竄。

而與冥教混戰的羽林軍一見獅子群,也是嚇得肝膽俱裂。馬兒們撒起馬腿就跑,一些沒坐穩的當即從馬上狠摔下來,被馬蹄踩死的不計其數。

朱佑樘當即下令將外圍還沒有看到獅子的馬匹眼睛全蒙住,馬兒不知道前方是什麽不害怕,但是士兵知道啊。此時祭祀的廣場十分混亂,慘叫聲一片,士兵們就算想射殺獅子,但礙於官員和後宮眾人都在,根本無敢下手。

這時王伯安衝了過來,他爬上一根木杆上朝四處逃竄的眾人叫道:“大家都不要慌!不要跑!”

眾人一聽,王伯安明顯是內奸,不跑等著給獅子做下酒菜啊!

“獅子是天生的獵手。逃跑隻會挑起它追逐獵物的本能!”王伯安見一群獅子睜著血盆大口,發出格外低沉的吼叫,便知道他們要動手了。“其實獅子叫純粹是想嚇唬我們,這種猛獸在深山裏,沒見過人,它們不知道我們戰鬥力如何,不敢貿然前進,但隻要大家一逃,就會讓它們覺得我們很弱!”

可是這群人早就嚇傻了,一部分人選擇不逃,大多數人還是不信王伯安的話,他們也不要跑得多快,隻要跑過那些慢的就可以了!

伯安見一群獅子尾巴挺得筆直,時不時抽抽幾下,就知道它們來真的了!那些不動的人還好,畢竟獅子不清楚,可是一逃跑,獅子便知那些逃命的人害怕自己,奔上前來就將跑得慢的撲倒,撕碎。

一些平日裏不可一世、趾高氣昂的高官,看著獅子從自己身邊擦過,嚇得大小便失禁。樣子極其狼狽。

朱佑樘氣得直瞪眼,抽出一支箭就朝一隻正欲咬兵部侍郎脖子的胖獅子射去,那箭法極準,可惜胖獅子一栽,活生生把兵部侍郎給壓死了。

王伯安抱著掛燈籠的木杆,靜下急躁地心,冷冷地看著羽林軍和冥教的死士廝殺,看著獅子瘋狂地撕咬官員,突然發現一個特別之處,為什麽那些獅子,不咬冥教眾徒呢?

桃子一向愛穿大紅色的衣服,今天卻穿白色的,而且,今天伯安原本穿的是藍色的衣服,桃子硬將他藍衣服外披了層白,美名曰“夫妻裝”。伯安看冥教眾徒穿的都是白色的,所以?

這麽大群凶猛的獅子放出來的前提就是,首先得抓住。獅子可十分罕見。桃子應該關了它們很久,才在今天將它們放了出來。

伯安立馬朝慌亂跑步的眾人道:“快把祭服脫了,露出裏麵的白紗中單,這些獅子怕白色!”

沒死的眾人一聽,紛紛開始脫衣服,果然,獅子一見白色衣服的人,個個都不敢咬了,開始往後退縮。

這些獅子都是被白色衣服的冥教中人所傷、所抓。每天關在籠子裏也是白衣人戲耍它們。時間長了,它們對白衣人有一種天生的畏懼。

朱佑樘一見眾人和獅子拉開了距離,立馬下令:“放箭!射獅子!”而冥教的人一失去獅子的助攻,立馬處於下風,很快被羽林軍剿殺。

朱佑樘緊勒馬韁,下令眾軍上山繼續追擊冥教叛賊。

斬立決,殺無赦。

伯安這時才發現朱佑樘的狠絕,原先那些,都是假的啊。

伯安沒想到眼光精準如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趕緊奔上山,這時唐寅正悠閑地靠在樹邊修指甲,無所謂地問伯安道:“敗了?”

伯安已經跑得滿頭大汗:“朱佑樘追上來了,我們快點走吧!”

“走?”桃子一挑眉毛:“這高山陡峻,我們兩走還可以,帶著個崴了腳的弱女子,怎麽走啊?”

伯安摟起芸淺,堅定不移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唐寅唇角微咧,滿是不屑地看著伯安道:“笨球。”

芸淺知道伯安身體不好,根本不能長時間奔跑,她想從伯安懷裏掙脫開,可是男子摟得緊,她掙紮了幾次都不行,隻得任她抱著:“我……不值得......”

“可是我願意。”

芸淺心中一熱,眼角微濕,幸虧迎風跑,才讓她眼淚不至於這麽快地掉下來。她看著伯安越跑喘息聲越重,便知道他身體已經到極致了。她抬眼看向山下,下麵已經火光衝天,追兵越來越近,死亡也越來越近。

桃子看不下去了:“笨球,身體不好還強逞能。”他一把拉過芸淺:“我來背吧。”

伯安不值得一向冷漠的桃子會這麽好心,都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隻見桃子拔著腿就往山頂跑。

伯安都看傻了:“那裏是斷崖!”

可是桃子仿佛聾了一般,往前一直衝。

伯安背芸淺已經耗費了全部力氣,他根本就不能劇烈運動這麽久,因為承受太久的重量而手腳發軟,逃跑基本都是靠意誌。隻見他喘氣太大,震得胸痛,忍不住彎著腰咳了一聲,隻覺嗓子腥甜,強咽了口水,又繼續追桃子:“你站住!”

桃子很開心地將芸淺背上了斷崖之上:“你這拖後腿的小娘們,我把你丟下去,然後跟伯安逃命。”他說著就把芸淺往山崖下推,芸淺頓時花容失色,拉住唐寅的胳膊:“不要……”

唐寅輕輕一側身子,芸淺就歪點向山崖。山間的冷風吹向芸淺的脖子,凍得她直哆嗦。

唐寅就喜歡芸淺這麽可憐兮兮地朝他求饒,他一會兒把芸淺拉上來,一會把芸淺彎下去,反反複複好幾次。

芸淺被唐寅這股玩世不恭的勁頭徹底折服了,追兵都已經看清臉了好吧:“你就不怕死嗎?!”

唐寅壞笑道:“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

“閉嘴!誰要聽你的鬼詩!”

“哎呀呀,幹嘛對我這麽凶。”唐寅將抓著芸淺領袖的手微微鬆開,芸淺就覺得自己快掉下去了。

“美人啊,你是不是特別愛我這種痞痞的男人,所以故意對我這麽凶,想引起我注意啊。”

“長得好看的男人叫’痞’,長得向你這麽醜的男人我隻能送你兩個字,‘病否’?”

“哥哥......”伯安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別玩了……他……他們追……”

“朕已經追上來了。”朱佑樘無趣地看著帶著鬼麵具的男人在玩芸淺:“你們死到臨頭了。”

“哎呀呀,我好怕呀。”桃子將芸淺從斷崖邊拉了上來,一刀抵住芸淺脖子:“都別過來,過來我殺了皇後!”

“皇後?”朱佑樘冷嗤道:“朕的皇後正在山下歇息,你不要隨便拿一個女人就來冒充大明的一國之母。”

後麵跟隨的一群羽林軍也沒見過皇後娘娘的真容,既然皇上說不是......那就不是了。

朱佑樘道:“你們兩個冥教叛賊,朕今天就要為民除害!”

唐寅趕緊把芸淺擋在身前,可是朱佑樘並沒有放下手中的箭。唐寅一臉鄙夷道:“朱佑樘你這禽獸!什麽鸞鳳和鳴,什麽伉儷情深,竟然射殺你的結發之妻!”

伯安趕緊擋在芸淺前麵,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皇上......國有國法,就算皇後有什麽過錯你也不能這樣隨意處決啊!”

“姓王的你讓開!”

伯安有些吃驚,他帶著麵具朱佑樘也能認出來啊。

沒辦法,朱佑樘認不出他那張臉,但是他方才出現在陵寢的那套衣服朱佑樘還是認得出來的。

伯安發現雖然他犯了謀逆重罪,但皇帝並不打算一同射殺了自己。

芸淺凍得發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阿秋”了一聲,不小心噴唐寅臉上去了。唐寅一把推開了芸淺:“真煩,傳染給我就不好了。”

芸淺被他一推,立馬栽下山崖。伯安一驚,趕緊拉住芸淺的手腕,可是她墜得太快,伯安隻抓住了她的腳踝。他方才早已跑得虛脫,現在沒有一絲力氣,被巨大的拉力迅速滑出了山崖。

唐寅趕緊抱住伯安,可是下麵兩個人,他根本拉不住,也跟著滑了下去。

“啊——”

唐寅從懸崖墜下,叫得極其淒厲。

芸淺隻覺臉被風刮得生疼生疼,“撲通”一聲,掉進了水中,昏迷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芸淺一睜開眼,卻見一堆燒得正旺的柴火。

四周好像坐了很多人。

芸淺揉了揉眼睛。

有伯安。

唐寅。

還有......

寧王?

芸淺覺得自己是不是幻覺了......

還有姚發眉......

和......

朱佑樘。

還有兵部右侍郎南新帥、一個羽林軍小卒李富貴、一個隻是落過采藥被順便砸下山崖的小蘑菇。

而伯安正烤著一隻大頭魚,他轉了好幾圈,然後遞給芸淺:“烤好了,你吃吧。”

四周寂靜無聲,氣氛極其尷尬。芸淺不知道伯安無緣無故為什麽給她烤魚吃。她接過咬了幾口,味道很是鮮美。

生活在這裏二十幾年的小蘑菇十分憂愁地看著四方:“這山裏煙霧繚繞,還有瘴氣,我們不宜久留。我先去找點防毒的草藥,你們稍等片刻。”

“姑娘我陪你吧。”伯安說著就跟小蘑菇一起去了。

“色鬼。”唐寅不滿地看著自己的指甲蓋:“伯安真是薄情寡義,我為了救他從山崖上掉了下來,還將我漂亮的小拇指甲蓋給撞翻開來了。他竟然烤魚給芸淺吃卻不給我吃。”

朱宸濠道:“你肚子又沒一直叫不停。”

唐寅一把拉住寧王的手:“這麽多年,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朱朱是真愛,願意拉掉下懸崖的我。要不你把寧王妃休了吧,我們兩個雙宿雙飛。”

朱宸濠抽開唐寅的手,自顧自地給火堆添著柴:“我說你為何把這麽純潔的兄弟之情沾上這麽庸俗的情愛。”

唐寅抹著邪魅地唇角看向朱佑樘:“話說你又為何掉下來?”

“……”

朱佑樘悶了半晌道:“伯安是國之棟梁,朕豈能見死不救。”

救沒見你這麽救的,明知道拉不上來還跳下去。

芸淺一直好奇朱佑樘為什麽一個嬪妃都不納?而且和她同床共枕三年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現在想想......

莫不是天生對女人沒興趣,隻喜歡王伯安?!

“哎呀呀,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帝陛下什麽時候還跟我解釋起來了。無非是想掩蓋住你跳下來的真相罷了。”唐寅壞笑道:“舍不得我對不對?”

朱佑樘寶相莊嚴,最討厭人跟他開玩笑,他站起身就準備走,姚發眉拉著他的衣袖道:“這種深山老林,野獸眾多,大家還是在一起好。”

朕隻是想解個小手而已,你拉朕做什麽。

小卒李富貴也就是想冒個軍功才拉皇上的,沒想到也順帶滾了下來。真是虧大了。

平常人一見龍駕都是要低頭的,根本沒有資格看到皇帝的臉。李富貴第一次得慕聖顏,一直抖啊抖,抖啊抖。激動得牙齒直打顫,還一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幾人等了半個時辰,伯安終於帶回來幾個草根:“嚼一嚼,防瘴氣的。”

芸淺認識這種黎華草,可以清腸潤肺,排毒養顏。她拿過一根一咬,真苦。好難吃。不過為了活命,隻得硬撐著咽了下去。

唐寅這麽多年養尊處優,嬌生慣養。哪裏吃過這種東西,剛咽兩口,立馬反胃,劇烈吐了出來。他吐就吐,非要靠在朱佑樘身上吐,朱佑樘還沒來得及躲,就被唐寅吐了一身。

過分。

不過朱佑樘修養良好,他在河邊洗了洗衣衫,又默不作聲地坐回了火堆邊。

伯安摸了摸芸淺的衣衫,已經被火烤幹了:“現在,我們快點找出路。”

一群人就伯安最博學,大家就自動跟著伯安這本移動百科全書尋找出路了。

伯安抬頭看了眼方才掉下的絕壁,十分之高,而且很陡。順著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山中霧氣又重,他們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

“順著水流走吧,就一定能找到出路。”他背起芸淺又繼續走。芸淺微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我能自己走。”

不過伯安壓根不理她。

唐寅一把撲到寧王肩膀上:“我不能自己走,朱朱背我吧。”朱宸濠推開唐寅:“本王現在把力氣用完了,待會遇見毒蛇猛獸怎麽辦?”

“你去死,我代替你活著。”

“本王不喜歡欠人人情,活著這麽麻煩的事就不麻煩你代勞了。”

芸淺發現朱宸濠這個人極其自私冷血,但對兄弟還真是兩肋插刀。願意跳崖。

換做自己,這世上,她還願意為誰跳崖?

眾人順著水流往下,突然發現一個三丈高的瀑布。這瀑布底下的泉水很淺,如果直接跳下去,肯定會撞擊到泉底的石頭,一命嗚呼。

怎麽辦?這周圍有沒有藤蔓。

唐寅很憂傷地歎氣道:“要不我們幾個把衣服脫了,卷成一股繩,然後滑下去。

好想法。

看這高度,大家全脫光也不一定夠得到底。

唐寅說著就開始脫衣服,然後……

全脫光了。

姚發眉紅著臉將脖子轉了過去:“我不脫!”

“切~”唐寅白眼一翻:“你以為你不脫我就不知道你裏麵長什麽樣了。真是可笑。雖然我喜歡長得好看的奶牛,但是我不喜歡你這種佯裝清高的。”

朱佑樘橫了一眼唐寅:“你嘴巴放幹淨點。”

“不要吵了,先出去。”伯安也開始脫衣服,但是他們幾個男人脫得隻剩褻褲了離瀑布底有一丈遠。

芸淺偷偷瞄了眼伯安,真是越長越有感覺了。而朱佑樘和寧王~

她眼睛自帶過濾功能,完全無視這兩個渣渣。

唐寅不耐煩道:“你們幾個大男人磨蹭什麽,脫光吧。”

寧王看了眼芸淺和姚發眉:“她們兩個可一件都沒脫,為何要我們脫光。”

姚發眉依舊醬紫著臉:“我死也不脫!”

芸淺脫了外衫道:“我這個抵伯安一條褲子吧。”

姚發眉依舊不願意,夏天涼快,她隻穿了一件外衣,裏麵就是肚兜了。

伯安解下自己的發帶:“要不姑娘你遮一下眼?畢竟非禮勿.....”

姚發眉解開自己的發帶,捂住了眼睛。

“脫吧你們兩個裝純的色狼。你的王妃…….”唐寅看完寧王看朱佑樘:“和你的皇後怎麽會沒看過你們沒穿衣服的樣子。”他左邊拉朱佑樘,右邊拉朱宸濠,然後,然後兩個就覺得腿一涼。

芸淺的眼珠毫無反應。

唐寅壞笑道:“看看你們的前王妃和前皇後,早看膩你們兩個了。”

朱佑樘生氣地提起褲子:“唐寅!你不要做得太過分!”

“真不知道朱佑樘你是女扮男裝的啊!哈哈哈......”空曠的山穀回蕩著唐寅一陣又一陣譏笑聲:“快點快點,朱妹妹,我都沒服避瘴氣的藥,再不離開這破地方就被毒死了。”

朱佑樘看都看了,再裝也沒意思,隻得豁出去了,褲子一扒:“給你!”

寧王也沒辦法,隻得脫了褲子。這樣當著這麽多人全裸還是挺不自在的。唐寅將打好結的衣服丟了下去,剛好離地麵還有一人多高:“話說誰先下去?”

伯安道:“我先看可不可以。”

他瘦削,當然可以。

芸淺也隨後下去了。

這時村姑、小卒,和兵部右侍郎紛紛下去了。

上麵的四個人便覺得不對起來:最後一個,怎麽下去?

這附近連個樹都沒有,將繩子綁別的地方也不現實。

所以,最後留下的,沒準就死了。

在這陰森恐怖的原始森林中。

唐寅趕緊滑了下去。

現在就剩三個了。

寧王對朱佑樘道:“拉緊點,別鬆手啊。”然後也“哧溜”一聲滑了下去。

朱佑樘無語了。

姚發眉道:“皇上,你下去吧。”

朱佑樘輕歎口氣:“朕從來都對不起你,還是你下去吧。”朱佑樘說著就把姚發眉給推了下去,姚發眉一驚,隻得本能地拽住繩子,她正準備往上爬,朱佑樘手一鬆,她就掉下去了。

伯安趕緊上前接,話說接住一丈多落下的人,手好痛啊。

不過兩個人都是輕傷,無妨。

唐寅咋舌道:“這兩個才是真愛,諸芸淺,你白躺朱佑樘懷裏三年了。”

姚發眉滿臉淚水地朝瀑布上叫道:“聖——上——”

“別叫春了,人都走了。”唐寅開始拆開朱佑樘丟下的繩子,把朱佑樘祭祀的禮服給穿上了:“朕穿上也挺合適嘛。”

姚發眉怒斥道:“唐伯虎!你怎麽可以以下犯上!”

唐寅邪魅一笑:“我就穿,你再叫我把你先奸後殺再踹河裏喂大頭魚!”

姚發眉發現不甘心地對著上方叫道:“皇上,你在這裏等著,我會叫救兵回來救你的!”

“快走吧,羅裏吧嗦。”唐寅一邊走著一邊回頭對上方全裸的朱佑樘賊笑道:“朱妹妹,這裏豺狼多,小心晚上被吃幹了啊。哈哈哈。”

幾人又沿著河流走到了天亮,卻發現這裏水流極其湍急,外麵是一個大湖。姚發眉一見,頓時心灰意冷:“水流這麽急,我們根本過不去。”

“那是你過不去。”唐寅抖了抖胳膊又抖了抖腿,說著就要跳下去。

可是伯安的手方才接姚發眉收了傷,芸淺三腳貓更遊不動了。這五個人能逃走的就兩個。

不過芸淺有理由相信,這水流這麽急,唐寅也不過吹吹牛皮而已。

果然,唐寅抖完就道:“可是伯安啊,我怎麽留下你一個人在這麽危險的境地裏呢。要生一起生,要死......我肯定不會去死的啦。”他摟著伯安又開始走回頭路。

芸淺狠狠地白了唐寅一眼,她們又回到了那個瀑布下。可是想上已經上不去了。

幾人無趣地在河邊烤著大頭魚當早餐吃。

風又吹來,芸淺聞到一股極濃的桃花香,唐寅雖然坐在芸淺三尺之外,但是是逆風的,照說不應該聞到的啊。

芸淺站起身來:“遠處好像有桃花林。”

伯安道:“不會吧,現在時盛夏,桃花早謝了。”

唐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摟著身邊的姚發眉直打顫道:“在這種陰森恐怖的地方不會有鬼吧。”

芸淺不屑道:“姓唐的,你演得很做作。聽說冥教在很多地方都擺了桃花陣,這裏又有桃花陣,裏麵不會有人吧?”

唐寅道:“你說這話很奇怪,我怎麽會知道裏麵有沒有桃花陣。”

也是。

畢竟是謀權篡位的主,很多教內信息不知道也不奇怪。

姚發眉被唐寅摟得太緊,厭倦地推開花心大蘿卜,隻覺胸口一涼,往裏一摸:“唐伯虎,我要殺了你!”

唐寅聞了聞女子的肚兜:“好香啊,繡工還精致。隻是可惜呀,繡再好看人家朱佑樘也不正眼瞧你一下。”

伯安雙頰微紅:“寅哥哥把東西還給姚姑娘吧。”

唐寅將肚兜丟還給了姚發眉,淫淫笑道:“話說我長得也不錯,要不拋棄朱佑樘跟了我吧?”

芸淺懶得搭理嬉皮笑臉的唐寅:“不管怎樣,我們已經沒有路了,山上的人都估計我們早被摔死了吧。也不會派救兵,還不如去破桃花陣,沒準會有意外不到的收獲。”

一行八人隻得隨著花香來到了叢林深處。在一片陰霾中,有一個黑不見底的山洞。

“莫不是熊洞?”芸淺聞著裏麵飄出的桃花香:“不會,熊身上有味道,我沒有聞到一股熊的氣息。”

“什麽熊的氣息,無非是沒有聞到糞便的味道罷了。”唐寅冷嗤一聲,若是動物的住所,肯定有排泄物的臭味。說得這麽藝術做什麽。

伯安握著腰間寶劍:“不要怕,我打頭陣。”

芸淺拉著伯安的袖子跟在後麵,裏麵越走越黑,突然豁然開朗,一股亮光刺得芸淺眼睛疼。

她緩了很久的神才看清眼前的光景,地下滿是花瓣,地上滿是鬼尾碟飛舞。美得讓人癡迷。

不過這花瓣好像是......

梅花的。

裏麵的氣候與外界不同,冷得讓人直打哆嗦。天上的雪花飄了下來,在地上蓋了一尺多厚的雪。

“真是奇怪,明明聞到的是桃花香,卻看到的是梅花林。”

芸淺也覺得不可思議,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會是傳說中的雙簧梅花陣?”她不滿地瞪向唐寅:“你不是說梅花陣在鄱陽湖畔嗎?”

“我說你就信啊。”唐寅眯著桃花眼壞笑道:“我還說我愛你呢。”

“這個我知道。”

唐寅發現芸淺的臉皮還真厚。

芸淺冷冷地看向梅花林:“這陣子詭異,我覺得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好想法。”久久沉默的寧王道:“我們又不缺金銀財寶,為何去闖這種一百多年都沒人能夠破的鬼陣,丟了性命就太虧了。”他看向唐寅,征求他的意見。

唐寅頓了半晌道:“好想法,那我們走吧。”

芸淺不甘心,她想解了身上的瑩丁露之毒:“要走你們走,我要破陣。”她語氣堅決,根本容不得人拒絕。

“女人就是麻煩。”唐寅撿起塊磚頭往芸淺腦門一拍,少女就暈了過去:“這樣才聽話嘛。”

伯安道:“你這樣她還是會回來的,哥哥若是怕丟了性命,那就走吧。我會陪芸淺,她做什麽,我都會陪她。”

“笨球。”唐寅說著脫下自己的全部衣服給伯安:“裏麵冷,別凍傷了。”朱宸濠也跟著脫了全部的衣裳給伯安:“不管你怎麽想,本王還是把你當兄弟的。”

兩個兄弟就這樣十分夠義氣地離開了。

姚發眉無奈,一個人走十分凶險,跟著人品不錯的伯安總比跟著唐寅和寧王好。

她隻得留下。

那村姑道:“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明皇陵的守陵人,從來沒進過這山。聽說這裏陰氣特別重,我從小就能聽見鬼哭狼嚎。我們還是不要擅自闖入了。”

伯安將他們脫下的衣服全裹在了芸淺身上。他掐著芸淺人中,她才在昏迷中醒了過來,少女摸著脹痛的頭,氣得牙癢癢。唐寅真是討厭!

“伯安哥哥,你也走吧,我不想連累你。”

“這種話你就不要說了,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芸淺感動地撲到伯安懷中:“我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犧牲。”

“我樂意。”

好吧。

姚發眉看著兩個人膩歪在一起,也是醉了。“快進陣吧,再不破陣我們會凍死的。”

三人踏著皚皚白雪進了梅花林中。

那村姑早被伯安豐神俊美的外貌迷了心智,便也不顧死活,跟了過去。

小卒和左侍郎是當兵的,也不怕死,就怕沒錢,沒準能發大財呢。也跟了進去。

“喂,這樣真得合適嗎?”朱宸濠在遠處看著他們幾個。

“有什麽不合適,陣先給他們破,等他們玩完了我們繼續,哈哈。螳螂捕蟬,桃子在後。哈哈。”

兩個猥瑣的男人笑得極其猥瑣。

芸淺走了半裏路,突然看到一塊石頭,石頭上寫著:麵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芸淺覺得好奇怪,梅花陣這麽好破?她撿起地上的石頭繼續寫下:一麵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這時石頭突然炸開,芸淺都還來不及躲就被噴了一臉……

糞……

還是新鮮帶有溫度的牛糞。

可惡!

這世上除了唐寅還有誰這麽惡趣味!

芸淺早就猜到唐寅不翻山卻把他拉到斷崖並故意推下去就是有陰謀!他想利用自己極陰之血破了梅花陣!

芸淺氣憤地用袖子擦著糞便,正欲離去,伯安低下頭剝開牛糞:“這裏麵好像有箱子。”

芸淺打開箱子,裏麵是很多套的裘衣和很多尺碼不同的駱駝毛氈靴。

伯安很開心地拿了幾件出來給大家穿上:“別凍著了。”

芸淺找了雙合腳的靴子穿上,頓覺暖和很多,話說,渾身都是牛糞臭味,她蹲在地上用雪擦著臉,擦了好久才將身上的牛糞全部擦除。

幾人繼續趕路,突然見平攤的雨花石路上有一坨屎黃色的東西。伯安好奇上前撥開雪:“皇上?”

姚發眉大驚,趕緊扒開他身上的雪,脫下身上的裘衣給朱佑樘裹上。

芸淺發現這朱佑樘太急功近利了,這麽冷就裸了進來。伯安趕緊拽了幾根枯枝,開始升起火來。李富貴和南新帥趕緊撲了過來,緊緊摟著氣若遊絲的朱佑樘,搖錢樹啊,要是救活了皇上夠自己吹八輩子了。這祖墳上得冒多少青煙才能有這等好運氣啊。

兩人拿出平日裏偷懶打諢搶軍功的所有力氣,用力搓著朱佑樘僵掉的身體,富貴對著芸淺低吼道:“快來幫忙啊!”

芸淺才不想幫朱佑樘搓身體。她去四處撿了撿枯柴,圍著朱佑樘擺了一圈的火堆,朱佑樘一和芸淺吵架就說芸淺吃他的和他的穿他的,聽得芸淺煩透了:“這些就當賠他三年的米糧,以後,我就不欠他的了。他有本事就殺我,沒本事……當然,他肯定沒本事。”

伯安立即裹起一大堆雪進裘衣裏,然後將皮露在外麵放火上烤,裏麵的雪很快化成了水,伯安將差不多和體溫差不多的裘衣裹上了朱佑樘的身體:“這樣熱快點。”

芸淺擺火堆的位置很好,剛剛好與身體體溫差不多,讓朱佑樘不至於因為溫差太大而加劇受傷。

伯安發現朱佑樘左腿的四隻小腳趾都凍黑掉了,按了按腳麵的動脈,沒有任何搏動。這隻腳趾應該壞死了。他立即拔出劍切掉了壞掉的腳趾甲。因為神經都凍壞死了,所以朱佑樘也不覺得疼。

伯安忙了半個時辰,才將朱佑樘從昏迷中救醒:”其實皇上凍得不久,所以受傷不重,好好調養一下就可以了。”

姚發眉扶起朱佑樘,正欲出去這鬼異的梅花陣,沒想到朱佑樘卻頓住了:“朕來都來了,沒道理走。”

姚發眉發現皇上腦子現在都還沒解凍:“我們可以出去找回宮的路,來日派幾個聰明人來破這麽詭異凶險的陣,根本就不需要以身犯險!您是萬金之軀啊!”

“別說了,朕就是要破這個陣。”

姚發眉無奈,隻得跟著朱佑樘。

李富貴想富貴想瘋了,自然不會走。

而南新帥覺得光帥也沒有用,還得升官發財啊,跟著皇帝就算沒有肉吃也能搞碗湯喝,所以還是繼續走下去吧。

伯安好奇道:“方才梅林邊有一塊石頭,聖上為何不去打開?”

朱佑樘道:“朕聞著有股牛糞味,就知道其中有詐,便沒理會。”他以前聽說過海女冬天都下海抓:牡蠣、海膽,就覺得自己應該也可以。沒想到差點凍死。

七人繼續往大雪紛飛的梅花林深處走著。芸淺伸出冰涼的手,接過一片飄蕩的梅花瓣道:“在這裏隱居也不錯。”

“這裏?”伯安踩著腳底,隻聽“哢嚓”一聲。以他的博學,自然知道厚雪裏埋的是死人骨頭。而且越往裏走這種死人骨頭越多。

桃子已經將八個陣都破了,所以他們走了很久,什麽都沒有。不知不覺,夜幕又降臨了。幾個人圍著篝火,都不言語。

小蘑菇摟著伯安的胳膊道:“我怕……”

“沒事,我會保護你的。”

芸淺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心裏卻是翻滾著濃濃的怒火,什麽人你都保護,你保護得過來嗎你。

南新帥蘸了點口水捋了捋自己的頭發,該死的,這邊連個梳子都沒有。他無趣地看了看四周,白雪皚皚,十分詭異。他看到一棵梅花樹下開了一朵晶瑩潔白的花,十分好看,便順手摘了下來。

“別碰!”小蘑菇還沒來得及阻止南新帥突然麵色一紫,倒在了雪地裏。

“啊!”得一聲尖叫,小蘑菇整個人撲進了伯安的懷裏:“好恐怖!”

李富貴嚇得直哆嗦:“這是怎麽回事!”

小蘑菇道:“聽守陵的爹爹說這是幽冥之花,全身雪白,是靠著腐爛的東西來獲得養分,在幽暗處發出誘人的白色光芒,又叫死亡之花。隻開在......地獄之門!”

伯安道:“以後大家不要再隨便觸碰陌生的東西了。”

小蘑菇拽著伯安,驚惶道:“哥哥,我們快回去吧!再往裏走我們就會下地獄,沒有人能從地獄裏活著走出來!”

伯安聽小蘑菇叫自己哥哥怪不好意思的,你比我大好多歲吧。

小蘑菇急了,拽著朱佑樘道:“姐姐,你就勸勸哥哥!”

朱佑樘心中不快,但良好的涵養使他依舊保持著儒雅的微笑:“我是男子。”不是姐姐!不是!看你長得大概二十七八歲,就算再山裏人也不至於分不清男女吧?!

小蘑菇眉毛一挑:“不對吧,唐哥哥方才叫你妹妹。”小姑娘好奇問向芸淺:“姐姐,這個到底是朱哥哥還是朱姐姐?”

芸淺斜睨了眼朱佑樘,淡淡道:“姐姐。”

朱佑樘麵無表情,萬貴妃罵他難聽的話多了去了,他才不會攻擊別人。

幾個人繼續踏著積雪往前走著,路邊的幽冥之花越來越多,到最後開得滿地都是,花香也越來越濃,讓人不寒而栗。

這時李富貴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開始碎碎念,也不知說什麽。後來聲音越來越大,還帶有癲狂:“什麽公主,我看得上公主?長得也就那樣……皇後?皇後送給我我都不要......太後……太後就太老了。”

伯安一看李富貴開始口角流涎,就覺怪異:“你怎麽了?”

“我賞你你二十萬兩。”李富貴笑得極其傲慢:“老夫最不缺的就是錢!”

芸淺也開始覺得自己有些迷糊了,有些站不穩地抓住了伯安的胳膊,伯安當即反應過來:“大家趕緊掩住口鼻,這花香有古怪。”

“這種地獄之花我聽爺爺說過的。”小蘑菇道:“一般貪念越重的人越容易走火入魔。”

“我們快點往前走!”

朱佑樘從來不覺得自己貪,可是他眼前模糊,出現幻象。他拉住伯安的收道:“大明的軍事地圖藏在你枕頭底下。”

伯安的臉“咻”得一下就紅了,因為有時候更深露重,他身體又不好,便住在為皇帝常禦之便殿,文華殿中。皇上有時看書看晚了也會和伯安和衣而睡。

沒想到......

朱佑樘隻覺胸口湧上了一團火,摟住伯安就道:“我愛你。”

王伯安都傻掉了:“聖上......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朱佑樘滾燙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可是我也恨你!你為什麽不喜歡朕,朕哪點不如別的男人!朕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

伯安架住朱佑樘,就往花海外拖。

芸淺也是神誌不清,她就看到前麵一片沙漠,一望無垠,她開始脫了鞋子光著腳在沙上奔跑。

朱佑樘胡說著就開始扒伯安的衣服:“朕要和你困覺。”

“……”

伯安不知道寶相莊嚴的皇帝竟然會有這麽淫靡的一麵,他實在架不住朱佑樘摸了,直接一掌劈向他腦袋,朱佑樘便暈了過去。

伯安挨個將這些妄想症發作的人拖出了地獄之花的花海。他奇怪地看向小蘑菇:“你為何無事?”

小蘑菇眨巴著俏皮的眼睛道:“因為我不貪啊。”

“不貪?”

不貪也是貪的一種吧。

李富貴因為執念太深,早就癲狂了。姚發眉和芸淺都還好,但是朱佑樘……他兩眼散光,目光呆滯了好一陣子才從妄想中反應過來。

皇上抹了抹滿嘴的口水,驚慌失措地問向伯安:“朕沒有說什麽吧?”

“……”

小蘑菇白了一眼朱佑樘:“禽獸。”

朱佑樘一聽,忍不住心中一顫,果然還是出醜了。至於出的什麽醜?他一向不是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不知道也好,反而能騙騙自己依然是個翩翩君子。

遠處山頭上的桃子不可思議道:“竟然有人闖過了幽冥之花,騙人的吧。”

寧王也覺意外:“以前我們兩個帶了數千人來,無一生還,王伯安竟然無事,還能將癲狂的眾人拉住來,果然是聖人啊。”

“可是......”桃子的瞳孔驟縮,盯著伯安身邊的村姑道:“那家夥怎麽也能過去?”

寧王也覺詭異:“這丫頭自己說自己采蘑菇時被砸掉下來的,可是這山崖上,長蘑菇嗎?”

伯安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去,那瘋掉的李富貴還在不停地叨嘮:“我在外麵有個小老婆,我家的潑婦她不知道。”

眾人皆沉默,就聽李富貴一個人不停地叨叨叨,叨叨叨,說到最後都是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啊!鬼啊!”那李富貴突然一抽風,倒在了地上。

“怕不是看見了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了。”小蘑菇目色凝重道。

饒是姚發眉定性這麽好,也受不住了:“皇上,要不我們回去吧。你看來破陣的,根本就沒有人活著出去。”

“因為我沒來啊。”王伯安興致滿滿道:“若是我,我肯定能破這第九關。”

芸淺看伯安這麽自信,也莫名地有了勇氣。

“我就喜歡你這愛吹牛皮的個性。”小蘑菇緊緊挽著伯安的胳膊:“話說哥哥娶妻了沒?”

伯安不好意思地推開小蘑菇:“家中已有妻子。”

小蘑菇又挽上了伯安的胳膊:“如果是你的話,我倒不介意做妾。”

“我介意。”伯安再次推開小蘑菇:“希望姑娘自重。”

小蘑菇就跟一塊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黏住王伯安。

芸淺看著小蘑菇黏來黏去,氣得手指甲都打顫。不過因為寬大的衣袖擋著,身旁的人也看不出來。

幾人走了沒多遠,突然雪停了。

春暖花開,卻是片桃花林。

不可思議,明明隻有一尺之隔,卻是桃花和梅花二分天下。

芸淺看向桃花林邊上的一塊烏龜殼,上麵寫著甲骨文,她也看不懂。

伯安湊近來一瞧,念了出來:“誰擾亂了死神的安眠,死神將降臨到他的頭上。”

姚發眉嚇得緊緊拉住朱佑樘的手,朱佑樘本能地彈開了。

“果然?”芸淺輕笑一聲:“喜歡男人嗎?”

朱佑樘早就聽民間有人說他三年不下一個蛋是因為好男色,他那種視尊嚴為生命的人哪受得住這種詆毀,身正也怕影子歪啊。不過平常情況下,不管朱佑樘開不開心,他都會嘴角微揚,露出儒雅的微笑,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芸淺不知道為什麽酸朱佑樘一下,不滿被欺騙嗎?!芸淺防備心極強,除了伯安和諸養和,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她覺得沒人能騙得了自己,可是說實話。她覺得自己被朱佑樘這虛偽的男人給騙了。

有那麽一段時間,芸淺覺得這個家夥是好人。

芸淺說完就覺得自己真是無趣。她並不是一個喜歡無意義地動嘴皮功夫的人。

幾人繼續跟著伯安,來到了一處山,山壁上雜草叢生。

絕路?

姚發媚悵然道:“聖上,我們回頭吧。”

“慢著。”伯安看著山壁:“有兩處的雜草不如別處長的茂盛,應該有古怪,大家先往後退。”

伯安說著就抽出腰間的劍,往雜草裏一通亂砍,果然,有兩個洞口,直徑隻能容一個人平躺進去。

“這是動物的巢穴吧。”小蘑菇吮著指頭好奇道。

“這壁表麵光滑,應該是人為的。”伯安朝裏叫了一聲,對眾人道:“好深,大家要不要進去?”

姚發媚骨頭發寒,她不怕死,但她怕皇上死:“這裏麵黑洞洞的,沒準是巨蟒的洞穴,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

小蘑菇也跟著直搖頭:“這肯定是爺爺說的幽冥之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你們千萬不要去,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伯安道:“我們都走到這裏了,沒道理回去。不如我先進去其中一個洞探探路。”

芸淺道:“這法子不好,方才聽這洞的回音就知道極深。你萬一爬了一整天我們不是得等一整天。沒有糧食吃我們會餓死的。我想這既是冥教設的陣,這關肯定是測試我們膽識的,不會在這麽狹小的洞裏設陷阱。我陪你去!”

伯安也覺得是這樣的:“不過這裏有兩個洞,我們該走哪個?”

幾人又仔細觀察了兩個洞,發現沒甚區別。芸淺道:“一個一個來太浪費時間和體力,不如我們分成兩隊,分別進去。”

小蘑菇一把抱住伯安:“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好吧。

一直沉默的朱佑堂繼續沉默,沒說任何話,直接進了左邊的洞。

芸淺發現朱佑堂雖然表麵雲淡風輕,但時刻不忘高人一等。大明喜歡以左為尊,所以他才會主動選左邊吧。

朱佑堂在前,姚發媚在後,兩人爬了半個時辰依舊沒看到一絲光亮。

黑暗中。

姚發媚突然道:“皇上,我覺得很古怪。”

“哪裏?”

“那個采蘑菇被我們帶下山崖的小蘑菇。”

“朕知道,朕對守皇陵的人待遇很好,她沒道理窮到去山崖邊冒險采蘑菇。”

“我說的不是這個。”姚發媚道:“聖上有沒有發現,她喜歡您?”

朱佑堂一怔。

姚發媚道:“奴婢不會看錯,她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同類人很容易就認出同類了。

朱佑堂有些窘迫,他十三歲那年就拒絕過姚發媚了,並承諾她無論喜歡誰就立馬指婚。可是這姚發媚依舊執迷不悟。

有些人,就是求之不得。

卻棄之……

不舍。

朱佑堂有些糊塗了:“那她為何總纏著伯安。”

姚發媚道:“她不是在纏伯安……而是在纏諸芸淺。您想想,隻有諸芸淺的血才能破陣。”

其實這些朱佑堂都知道,他隻是不想和諸芸淺走在一起。他從前沒有恨過任何人,就算萬貴妃怎麽侮辱他他也隻是生氣。

而對芸淺,朱佑樘卻是恨到骨頭都痛,但礙於伯安保護,不能對芸淺怎樣。

眼不見為淨。

朱佑堂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幼稚,但怎麽辦。就算明知道這種情緒是不該有的,但他控製不住自己。

就算通曉了所有的道理又怎樣,他仍舊無法淡然地目空一切。

姚發媚道:“幸虧奴婢有先見之明,身上一直帶著那邪教女人的血。”諸芸淺經常傷得很重,留點她的血很容易。

朱佑堂有些訝異,姚發媚這樣做,無非是想關鍵時刻讓他注意到。

朱佑堂對這種刻意的人……

其實是沒有多餘感覺的。就是把她當妹妹,妹妹無論討厭或者不討厭,他都不會變得喜歡或者討厭。

朱佑堂有時覺得自己演久了翩翩公子就變得很呆板,跟一本沒有生命的書一樣。就算四皇子做了多討厭的事情,他都不會真正去恨,就是姚發媚做了多少努力,他都不會真正去愛。

麵具戴久了,就成了麵具。

桃子在遠處搖著桃花扇。

寧王道:“我覺得這樣不好吧,畢竟朱佑樘那條是絕路,前任的教主身手天下第一,都死在那裏了。”

“唉……我讓教主不要來她偏不聽,臨死還說要和我一起去香山看楓葉。鬼對那老女人感興趣。她半路就咽氣了。我把那笨貨隨便往香山一丟。”

寧王歎口氣道:“她對你也不薄,你連葬都不葬。害得別人都誤以為是你殺了教主。”

“我隻在乎活人,死都死了。葬不葬不都一樣。”桃子道:“這陳友諒十分古怪,他的意思應該是,他不要運氣不好的人吧。”

“朱佑樘也是笨,自己跑來送死。”朱宸濠很開心地跪在了地上:“參加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桃子搖著桃花扇,“咯咯”直笑:“愛卿平身。”

而朱佑樘和姚發眉爬了兩個時辰才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片盛開的桃花林。桃花的清香隨著清風的擺動在空中搖曳,十分醉人。

姚發眉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桃花林,看著身邊比赤金還要耀眼的儒雅男子,一時間情不自己地將身子往朱佑樘身邊挪了挪。

不過朱佑樘注定是一個不解風情的男子,他隻顧看著阡陌交錯,猶如迷宮一般的路,然後蹲下身看路口的石碑,這上麵的字是小篆,極其生澀難懂。

“皇上,什麽意思?”

朱佑樘看了一會道:“上麵說這裏需要陰年陰時陰月陰日的極陰之人的處子之血去做指引,否則必死無疑。”

姚發眉道:“奴婢能保證這是極陰之人的血,但處子……”

“來都來了。”也不可能這時候退回去。

姚發眉道:“這麽多條路,我們該走哪一條?”

朱佑樘道:“這石碑下還有一行字:活躍在淵,無咎。”

姚發眉一頭霧水:“此處何意?”

朱佑樘道:“‘或’是疑而未定之詞,這是以龍要麽一躍而上,要麽退於淵中坐比喻,來諭示可進可退,要把握住時機。”

姚發眉道:“這是指這裏所有的路都可以走嗎?”

“對。”朱佑樘喜歡一直向前,便找了個正對著洞口的路,行了一裏多,又出現了一個岔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路碑上寫著兩個字:得朋。

朱佑樘眉頭微蹙:“這個桃花林應該是根據《易經》的卦象來設置的。南方是‘離’的卦位,是與坤同屬陰的朋友。北方是‘坎’的卦位,象征中男,是屬陽的。既然說是得朋,就應該往南方走。”

姚發眉發現這裏太深奧了,繼續跟著朱佑樘往前走,不久又分出了兩條路,又是南方和北方兩條岔路。姚發眉眼睛好,看一裏之外好像是王伯安,果然南方有朋,便趕緊上前,欲叫住王伯安。

朱佑樘正蹲在地上看路碑上寫的指示,頭一抬,看姚發眉已經走了五步,立馬喝道:“快回來!”

姚發眉還沒來得及往回走,林中就突然飛出無數亂箭,朱佑樘當即拉住姚發眉像北方的地上撲去,隻感覺頭頂有無數利箭飛過,帶出了一陣強烈的勁風。姚發眉腳底板中了一箭,朱佑樘也不是很懂醫,隻得抱起她:“忍一忍,我們很快就出去了。”

姚發眉躺在朱佑樘懷裏,十分愧疚:“對不起,可是王公子好像在南方。”

“我們過不去的。”

姚發眉道:“此處萬分凶險,聖上帶著奴婢不方便,還是放下奴婢吧。”

“說得什麽話。”朱佑樘道:“跟你說第一百八十四次,不要對朕自稱奴婢,你不是朕的奴,更不是朕的婢。”

姚發眉垂下眼眸,朱佑樘雖然這麽說,但她不敢忘掉尊卑。皇上是個十分注意禮儀的人,她就必須遵守本分。

這也是朱佑樘和姚發眉在一起這麽久,沒有一刹那愛過她的原因。他自己就是個古板的人,他不喜歡自己,所以他不喜歡同樣教條的姚發眉。

同性相斥吧。

朱佑樘道:“方才那路碑上顯示: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征戰於狂野,流出來的血是黑黃色的。指的是陰盛到了極點將向陽的方向轉變。所以,我們得走北邊。”

兩人又行了半裏路,朱佑樘又發現了個石碑,上刻著:蒙。

姚發眉不解:“此是何意?”

朱佑樘優雅一笑,滿臉都是陽光道:“前麵有三條路,你喜歡哪一條?”

姚發眉有些吃驚,朱佑樘就是那總你和他在一起多久,關係多熟,他都會跟你第一次見麵時表現的一樣。

照說朋友,或者親人之間的表現會和陌生人不一樣吧。

不拘束,灑脫。

像王伯安偶爾樂開了就開始犯病了,跟個傻子一樣。

雖然不夠莊重,但真實,讓人覺得親近。

可是朱佑樘,無論何時都是風度翩翩的,沒有其他的情緒。讓人感覺雖然完美,但很疏離。

像尊佛像一般。

他不會跟陌生人開玩笑,也不會跟熟悉的人。姚發眉永遠不知道朱佑樘在想什麽,她看了看前方的路:“我喜歡走中間。”

“喔,那我們就走中間。”

姚發眉有些困了,躺在朱佑樘懷中睡著了。

等她醒了......

朱佑樘正抱著她坐在地上,沒有說話。

“皇上——”

“喔,你醒了。”朱佑樘淡淡一笑:“困就多睡一會。”

“不困了,您為何不走了。”

朱佑樘道:“你知道,蒙,是什麽意思嗎?”

“奴婢不知。”

這時姚發眉抬頭一看,竟然遠處的四麵都是牆,而且這牆好像在移動。空間越來越小,不多久她和朱佑樘就會被擠成肉餅。

朱佑樘道:“沉迷於追求答案,而忘卻追求答案的原因,因此陷於求解而不得其法,是以為蒙。”

所以?

姚發眉心中一緊。

朱佑樘繼續道:“蒙並不是意味著不對答案做出追求,而是警戒在追求答案的途徑上不要被固定的方法限製。”

姚發眉看著自己須臾就要命喪黃泉,焦急問道:“聖上可有答案?”

“沒有。”朱佑樘幹脆答道:“其實方才出現蒙的路口,已經是絕路了。這個桃花林十分古怪,阡陌交通,變化莫測。原先走過的路早就消失了。”

四處的石壁越來越近,兩人相擁在一起。

朱佑樘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他並不是一個畏懼死亡的人:“離開太久,總是要走的。能和你一起回家,未嚐不是件幸事。”

姚發眉有些哽咽,一時間竟然泣不成聲。她覺得,聖上還是愛她的。或許還是因為年輕太輕,看不透生死,她抬起頭,往朱佑樘唇上吻去,卻在快要觸及的一刹那,被躲開了。

“別這樣,我們還沒有成親。”

姚發眉僵直著身子,又被拒絕了。

不顧女兒家的矜持,不顧尊嚴,還是被拒絕了。

沒有成親?最後時刻,姚發眉終於忍不住頂嘴道:“那你和諸芸淺沒有成親前不也親吻了嗎?”

“所以朕後悔了,朕也不過好奇她。好奇她的身世,好奇她的背jing,好奇她為何處心積慮地來到朕的身邊。情不自禁,是墮入地獄的開始。”

“我們已經在地獄了,你在顧慮什麽?”

朱佑樘道:“發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咄咄逼人?不要這樣,你知道朕不喜歡被人審問。”

反正都死到臨頭了,姚發眉也不在乎什麽君臣尊卑了:“聖上,你知道你為何努力了三年都沒讓諸芸淺愛上你嗎?就是因為你太儒雅了!你就算死到臨頭也是這副淡然的感覺,會讓人感覺你很假!你不是人!你沒有人類的情緒!你沒有生命!你隻是個會移動的完美木偶!”

朱佑樘無奈一笑,他被萬貴妃從小罵到大,什麽汙言穢語沒聽過。所以聽到別人罵他,他也不會生氣。

木偶嗎?

環境所迫吧。

四周的石壁越靠越近,這時石壁上突然跳下十幾隻乳白色的蟲子,像蠶蟲卻比蠶蟲大出十多倍。幹癟得隻剩骨架,像枯枝一般。跳將著爬向姚發眉。

姚發眉隻覺惡心,朱佑樘站起身來,不讓它們爬,結果這些詭異的蟲子能跳半米多高。紛紛張大了嘴“哇哇”直叫,聲音似新生嬰兒。

那些蟲子叫得正歡樂,突然紛紛頓住,往石壁外跑去。

“什麽聲音?”石壁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朱佑樘一驚,諸芸淺?!

這些蟲子的身子極軟,很容易就變形,從石縫間隙鑽了出去。

“啊!”得一聲驚叫,一隻蟲子咬上芸淺的腳踝,芸淺雪白的肌膚頓時被咬出一個腥紅的口子。那幹癟的蟲子迅疾吸血,立馬長得胖乎乎,圓滾滾,晶瑩透亮,十分可愛。

伯安一見,立即踢開蟲子:“芸淺,往桃樹上爬,我來趕這些蟲子。”

伯安爬出寶劍在樹下砍,不過這些東西軟綿綿的,拿劍砍根本砍不動,拿腳踩也踩不死:“這什麽東西?”

小蘑菇的臉極其陰森:“冥蟲。這蟲子從洞中爬出,所有的機關就會全部打開,入陣的所有人,都必死無疑。除非……”

伯安心中一顫:“除非什麽?”

小蘑菇道:“除非用極陰之人的處子之血,把這些蟲子喂飽,重新爬回洞。所有的機關會自動關閉。”

喂飽?!

“這麽多隻,芸淺哪來的這麽多血。”

小蘑菇俏皮道:“這位嬸嬸實在太瘦了,不過吸幹應該可以。”

吸幹?!

“不行!”伯安斬釘截鐵道:“就算我死也不會讓她被吸幹!”

姚發眉頓時覺得有了希望:“王公子,皇上在裏麵。”

王伯安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們沒道理為了救幾個人而犧牲一個人的性命,芸淺活該去死嗎?!”

“她不死,我們就一起死!”姚發眉氣得直咬牙,王伯安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迂。

“哎呀呀......”桃子捂著桃花扇過來了:“沒想到我們的王聖人這麽自私,隻顧著抱著自己的小姨子,連皇帝的死活都不顧。你要想想,朱佑樘一死,可就天下大亂了。多少人為了爭權奪利而犧牲無數無辜百姓的生命。屆時,必將生靈塗炭。”

王伯安一見唐寅,頓時兩眼放光:“你能進來,就肯定有辦法對不對?”

唐寅嬉笑著:“有也不告訴你。”這樣殺了朱佑樘,他就是皇帝了,他幹嘛要說出怎麽破局。

“你現在所麵臨的,正是我以前所經曆的。前任教主就給蟲子咬呢,但她比較胖,還留著一口氣,不過也沒救活,我都還沒來得及給她止血她就橫死在山溝裏了。估計你家這位這麽瘦,得當場咽氣。”

伯安一聽,更不樂意了:“你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時所生,就是極陽之血。其中肯定有破解的方法對不對?你發現了對不對?為什麽不跟我說!”

“你說這話很奇怪。”唐寅慵懶地打著哈欠:“你自己想啊,想到我就告訴你。”

伯安氣得直發抖,現在不是皇帝死,就是芸淺死。難道皇帝的命是命,芸淺的命就是草了嗎。“寅哥哥,你怎麽能這樣見死不救!”

“我就是這樣,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裏麵的空間越來越小,姚發眉十分激動地拉著朱佑樘的袖子:“皇上,您說兩句!”

“朕沒什麽好說的。”朱佑樘靠著牆,閉目等死。

芸淺在桃樹上坐著,不顧皇帝可是死罪,唐寅就是想讓伯安不仁不義,好跟他一起篡謀天下。

她不想讓伯安一輩子活在愧疚裏,芸淺乘他在樹下踢蟲子,自己從桃花樹上跳了下來。

伯安大吃一驚,正準備接,唐寅一把摟住了他:“她死了你就不會重色輕友了。”

伯安惱極,用肘頂向唐寅的胸膛,兩人便撕擰在一起。

那些吸血的蟲子一聞到新鮮的極陰之血的味道,全部撲將上來,鋒利的牙齒咬上芸淺,芸淺頓時變得血肉模糊。

那吸完血的蟲子頂著圓滾滾的肚皮,開心地蠕動到了洞穴之中,它們觸碰到了總開關,所有的陣都自動停止了,朱佑樘四麵的峭壁又回到了遠方,成了好看的石頭。

“芸淺!”伯安用力推開唐寅,看倒在地上慘不忍睹的芸淺。芸淺安靜地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一般。

伯安顫抖著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忍不住失聲痛哭:“唐寅你這王八蛋!我們兩個恩斷義絕!”

他摟起芸淺,絕塵而去。

“聖上——”姚發眉看著伯安遠去的方向道:“我們要不要追,那畢竟……還是皇後。”

朱佑樘沒有說話。

唐寅道:“我說芸淺既然死了,你們就不要破陣了,這必須要還有瑩丁露的極陰之人才可以繼續走下去。”

“回去吧。”朱佑樘剛曆經生死,渾身狼狽,但眉宇間卻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笑,風度翩翩,熠熠生輝。

寧王在一邊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舉止奇怪的朱佑樘:“他就這樣回去了?”

桃子笑得極其燦爛:“伯安方才走的路是正確的,他那條路就是模擬當年陳友諒大戰太祖的鄱陽湖水戰。伯安模擬的是陳友諒,我雖不知他怎麽破了太祖的布兵,但他能走到這裏,就是破了第九個結。”

“所以?”寧王有些不可思議。

“所以天下最強的軍隊,已經被你我收歸麾下啦!”

兩個人笑得極其猥瑣。

尚書府。

窗外的雨不停地下著。

劈裏啪啦。

葫蘆偷偷爬進伯安的房間,開始偷伯安桌子上的水果吃。他吃著吃著發現伯安床上好像躺著一個人。

咦~

不對啊,方才明明看伯安走出去才爬進來的。他掀開帷幔,看著渾身包裹的僵屍,頓時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你做什麽?”伯安推門進來,生氣地抱起葫蘆就往門外走。

王守文還是第一次看哥哥這麽凶神惡煞:“屋裏麵有鬼!”

“以後不要來我的屋,聽到沒有?”伯安的臉極其陰沉,比屋裏的鬼還要恐怖十分。

守文膽怯地咬著手:“哥哥不要這樣,我心髒不好。”

“今天看到的你要是跟人說,你就死定了!”

守文直點頭:“我絕對不說。”

然後守文扭頭就去告訴了爹娘。

王華剛從南京回到京城就被伯安氣得不輕,王夫人道:“這個逆子,整天遊手好閑,要功名沒功名,要子嗣沒子嗣。現在屋裏又躺著個奇怪的鬼!真是反了天了!”

專心研究草藥的王倫撫著發白的胡須道:“孩子都大了,就隨他去吧。”

“隨他!”王華氣得直拍桌子:“老子在南京任職,伯安這混賬還真當自己沒人管了!”

王夫人道:“就是就是!這孽子不趕出家門以後遲早要害死我們王家!”兩個人一拍即合,怒氣衝衝地撞開伯安的房門,暴脾氣的王華破口便罵道:“你整天悶屋裏做什麽?”

伯安一愣,感覺每次見爹爹自己都要大上好幾歲:“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王華直接撞進裏屋,把簾子一掀:“這女子是誰?”

王夫人一瞧:“這不是諸芸玉嗎?”

因為芸淺怕死得太難看,跳下來的時候拿手捂著臉,所以蟲子沒咬著臉。

“芸玉?”王爺爺一聽便不高興,他很不滿意這個孫媳婦,沒想到她又回來了。

王華一直在外帶兵,連兒子的婚禮也沒主持,所以也不太清楚諸芸玉具體長什麽樣。好像小時候芸玉有來京城玩過一次,那時才多大啊,根本分辨不出來。

王華想著自己常年在外,兒子成親三年,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兒媳婦,心中一陣發酸。他走出臥室,低聲對王伯安吼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

“算了,等孫媳婦傷好了再說。”王倫一發命令,王華也沒轍。

伯安頓時鬆了一口氣。

話說……

芸淺又不是我媳婦啊。

伯安都不知道怎麽開口,芸淺傷得很重,昏迷了二十多天才睜開眼來,她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可愛的小丫鬟在給她喂湯:“少夫人醒了。”

少夫人???

芸淺一愣,然後莫名其妙地一家人都來看她,噓寒問暖。

芸淺很是尷尬,不知如何麵對,幹脆重新閉上眼,裝睡。

又過了一個月,芸淺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伯安就推著輪椅帶她出門曬太陽。

芸淺以輕紗遮麵:“我可是朱佑樘要殺的人。你不怕我被人認出我來,滿門抄斬啊?”

“我沒想到被人發現,都怪守文。”

芸淺抬頭看著碎金般的陽光:“昨天王大人說,等我病好了就得懷孕,他趕著明年抱孫子。”

“……”

“很迷茫啊。”芸淺輕歎口氣:“你說我是回大漠,還是留這裏給你生孩子。”

“……”

芸淺嘟囔著嘴:“為何不回答,不喜歡我了嗎?”

伯安麵色凝重道:“皇上回宮之後就重病不起了。”

“喔。”芸淺不知道伯安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朱佑樘?

她手指撫著百褶裙,並沒有太大反應。

如果她說她不認識朱佑樘,會不會太扯了。

不過現在聽著關於朱佑樘的事情,很陌生。

無論他好也罷,差也罷。

好像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他,就像一本枯燥而又泛黃的書,芸淺沒有興趣翻哪怕一張紙。

“一個身體健康的少年,怎麽會突然重病不起?”

芸淺摘了一枝huo莉花,在指尖把弄:“不關心。”

伯安道:“你真冷血。”

芸淺微歎口氣,“三年朝夕相處,怎麽說對他的病重也該有些感歎。或悲傷,或興奮。可惜啊,我什麽都沒有。好奇怪的感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芸淺看著伯安道:“以前還恨朱佑樘,現在也懶得恨了。就像你說的,報仇也罷,不報也罷,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大明我什麽都不關心……”

芸淺羞赧地拉住伯安道的手,一字一頓道:“除了你。”

伯安抽回芸淺的手:“可是我不能什麽都不關心。”

芸淺看著伯安那異常堅定的眼神,隱隱有些不安:“你想做什麽?”

伯安道:“棺材我已經買好了,我準備死諫!”

芸淺一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沒事為何做這些事,你瘋了嗎?”

“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你既然不關心大明,我就沒什麽好對你說的了。”伯安道:“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陪你回大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這是我藏的私房錢,你拿好。省著點用估計能回到韃靼。”

芸淺摸著冰涼的銀子,正欲拉伯安,可是自己大病初愈,根本沒有力氣。什麽死諫?!

她趕緊命丫鬟推著輪椅去找王華,可是這家夥已經回南京了。而王倫一聽孫子要死諫,隻是歎了一口氣:“隨他吧。”

“隨他!”芸淺氣不打一處來:“他可是要去送死啊!”

王倫微闔雙眼:“緣起即生,緣盡即滅,當體即空,了無所得。芸淺,太執拗就是妄心,就是法縛。伯安這是大義,你又何必去阻擋別人的選擇!”

大義!

大悲才是!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癡,是傻!

芸淺才不準王伯安這呆瓜這麽枉死。她披上件衣服就去找伯安,可是她一月沒出門,情況想得比她預料得還遭。

朱佑樘自從皇陵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沒上過一天早朝。他不重用大臣,卻任命很有才幹的劉瑾做司禮監掌印。

司禮監在大明是很重要的內宮官署,百官向皇帝上書,要先送內閣,由內閣輔臣做出初步的處理意見,叫做“票擬”,再交給皇帝批閱。皇帝用朱筆在奏章上批示,叫做“批紅”。皇帝如果不勤於政事,便讓司禮監寵信的太監代筆,這就給太監的胡作非為提供了可能性。

劉瑾這家夥十分有手段,大肆培植黨羽,虐殺對手。隻要和他有仇的官員都被打擊報複。本來清明的朝政一下子變得烏煙瘴氣。

首輔謝遷、劉健被罷官,戴銑、薄彥徽上書要求誅殺劉瑾,結果被打進監獄。

所有反對過劉瑾的,沒一個有好下場。這種惡劣的情況下,很多官員不敢再上書。

王伯安不怕死,為了救戴酰和薄彥輝,仍然上疏道:戴酰和薄彥輝本身就是言官,他們本身的職責就是對朝廷政治進行批評。不能關押和殺頭,否則又有誰願意做言官。戴酰和薄彥輝萬一在錦衣衛有個三長兩短,皇帝就要背負殺諫官的惡名。這有傷國體。所以應該馬上釋放戴酰和薄彥輝。

芸淺聽說伯安寫這種奏折都無語了,真是呆子!意氣用事!

雖然很多人批評劉瑾,但都是點到即止。而伯安罵劉瑾時,卻罵出了特色,罵出了水準,罵出了高度。

用了兩個字。

“巨奸”。

結果廷杖四十。

這是一個非常侮辱人格而且極其殘忍的刑罰。

行刑的地址在午門。

芸淺心中一驚,監刑人發出的指令是三種:一種是“打著問”,被打的人要受點皮肉之苦,但不會傷筋動骨;第二種是“著實打著問”,很可能會打傷打殘;第三種是“好生著實打著問”,那就是必死無疑。

憑芸淺對劉瑾的了解,他絕對不會放過王伯安的!

可是她又能有什麽辦法!現在她已經不是皇後了。連皇宮的宮門都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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