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在赫連勳的別苑住了下來。
她說服自己,她可以試一試。她才十八歲,像赫連勳所說,她的未來還有好幾個十八年,前麵的十八年過得不順遂就讓它隨風去。
她可以花幾年忘掉司辰,嚐試著愛上赫連勳。和他相處的時候他們很平和,也許愛上他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吧。
他說不會勉強帶她回皇宮,她想去軍營就去,不想去就住澤荷舊屋,她想去遊曆幾個月,他就讓她去,隻要能按時回來就好。
他許諾的未來對她有了一點吸引力,他描繪的未來不再是她腦海中迷蒙的不知前方是何方的水墨畫,而是染了鮮豔的色彩。
她不是苦行憎,不是離開了司辰就一直要孤單地自己隱居起來。在赫連勳描繪的未來裏,她似乎也還可以擁有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東西。比如一個家,一個丈夫,幾個孩子。
赫連勳的傷勢在好轉,他們每天傍晚駕馬在附近轉悠。白天他有大量子民來訪,這是他的封地,他是這裏的王。
他說過每年隻會在這裏一個月時間,所以這一個月時間,他們要來交租,將一年的民情上報。草原的牧民生活簡單,整天與牛羊為伍,也甚少天災人禍,過得和和樂樂。
潮笙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忙時,她就自己玩耍。她看書,他不知哪裏弄來一堆才子佳人的書給她看,說她喜歡,他就叫人四處買來。
偶然說了句烤的羊肉好吃,就天天給她弄吃的。他幾乎用卑微的態度在討好她,那麽迫切地想要將她留在身邊。潮笙每天都被打動一點點,客觀地看赫連勳才發現,其實他真的挺優秀,挺好的。他雖然身份尊貴,但不會輕視生命,有的時候他的心眼還特別好。他是個該狠就狠,該軟時就服軟的男人。
潮笙的目光追隨著那個俊朗剛毅的男子,他在接見牧民,此時的他有王者威嚴,神態卻一點都不倨傲。他的目光往她這邊偏了一點,對上她的目光,給了她一個微笑。
潮笙一怔,隨即也扯了扯唇。晚上潮笙坐在桌邊一臉泡腳一邊看書。赫連勳推門進來,“這麽勤奮?”
“總要把書看完啊,不然會覺得有件事懸而未決。”
赫連勳微微一笑,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潮笙的心微微一顫,這不帶任何情、欲的吻像印在了她的心上。他單膝跪在她麵前,幫她洗腳。潮笙低呼:“不要……”
“我幫你。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幫你穿過鞋子?那時我就在想,你的足長得真絹秀。”他略有薄繭的手在水中握著她的腳,輕輕撫弄。
“你們男人不是喜歡三寸金蓮嗎?”
“那多可怕多惡心。”赫連勳取過布替她擦拭,穿上鞋子。
她大約沒有為別人做過這些,但動作很輕。潮笙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溫熱。她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臉上。
赫連勳明顯愣住了。好半晌,才回以更重的擁抱,直接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鋪。潮笙瞪大眼睛:“你,你要做什麽?”
“成親前,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他親吻她的耳垂,“可是除了不能做的那件事,別的我都想做。”
潮笙第一次臉紅成了個大番茄。
在別苑待了半個月,潮笙和赫連勳說要去看看星也。赫連勳隨往。
牧場主人對赫連勳和潮笙的到來迎接不迭,跪了一地。
“王妃,您和王爺和好了啊。”照顧過潮笙的大娘看見她就笑眯眯的。
潮笙被她叫得很尷尬,“我去看看星也。”
星也在外頭放羊,潮笙駕馬去找她。
一些時日不見,星也的肚子更顯大了,行動也不再那麽方便。星也對潮笙的到來感到幾許意外。“我以為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有點兒事絆住了。”潮笙望著她說,“你還好麽?”
“老樣子。”她聳聳肩。
“沒有老樣子了吧,肚子大了不少。”
“……”星也笑了笑,“聽說你是梁國王爺的王妃。這身份倒是藏得緊。”
“我不是。”她說,“暫時還不是。”
“那就是有可能是了?”
“不知道。”潮笙歎了口氣,“如果未來是一場冒險,我一個人前進也是冒險,不如就找一個人一起往前走吧。”
星也望著草地半晌,道:“有個人可以和你一起去冒險很好。”
“那你呢?”
“我?我哀求牧場主人,他同意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再走。但是生完之後就必須走,他不需要一個帶著孩子的仆人。”
潮笙沉默了會兒,“你自己有什麽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不管走哪一步我都有心理準備。再多的苦都吃過,現在這一些,往後的那些,我都不怕。”她撫了撫肚子,充滿母性的勇敢和堅強。
潮笙想讓她到赫連勳的王府別苑,但想了想,星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會希望她的幫助。
“潮笙,那個梁國王爺——你愛他嗎?”
潮笙沒有回答。也許現在沒有很愛,但至少不是完全無動於衷。
她的神色看在星也眼裏,已經為她寫了答案。“既然如此,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我想你對那個人還沒有完全忘懷——”
潮笙的心一跳,“你想說什麽?”
“司辰病重,危在旦夕。”
胸口如同被一柄利劍刺穿。“你說什麽?”
“病重。你不知道麽?連有天下第一名醫之稱的傅明琛都束手無策。現在正廣招天下賢醫替他治療。”
潮笙的臉上血色全無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天下沒有傅大哥治不好的人,司辰得了什麽病,傅大哥會治不好?
“我前兩天到了一趟附近的小鎮才知道的。消息能傳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那想必是真的了。”
“他重病這種事應該要藏得妥妥實實,怎麽可能傳得江湖人人皆知,那豈不是會給宋朝帶來隱患?”
“這就不知道了。”
和星也分開之後,潮笙滿腦子都是她說“司辰病重”的事。
司辰的身體一向都不是太好,他孱弱,蒼白,季節交換時常常咳嗽,但大毛病卻是沒有。傳他病重隻是訛傳還是真的?
她坐立難安,失魂落魄。
萬一是真的怎麽辦?
司辰若是病重,她要回去看看他。
赫連勳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你怎麽了?整個晚上都在發呆。”
“沒事。”心裏已經悄悄有了計劃。
他擁住她:“不會去一趟牧場,又想要逃跑了吧?”
“如果我是想故人了呢?”
“哪個故人?”
潮笙說:“鍾雪秀。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離開的時候,她懷了兩個月身孕,算算現在也許要生了。我們從不曾分開這麽長時間,想回去看看她。”
“是嗎?”
她點點頭,“是。我走得匆忙,這幾個月你又散布我的‘死訊’,也不知道她要是聽說了會怎麽樣呢。我見星也大著肚子,就想到雪秀。我想回去看看她。”
“要是遇見別的故人怎麽辦?”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她說:“我不去見別的故人。他在宮裏,我們不會遇見。”
“是嗎?”
她點點頭。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
潮笙直視他的黑漆漆的雙眸。他問:“你不會去見司辰?”
“不會。”
“好。我陪你去。”
她毫不思索:“不用。你在其位謀其職,總不能撇下封地和軍營陪我一去數月。”
“你要去幾個月?”
潮笙算了算:“來回途中便要花兩個多月,至少需要三個半月時間。”
“無妨。”他說,“我陪你去。”
潮笙直視他的眼:“我說了不用!怎麽,你是信不過我,覺得我必定一去無回?”
他的態度軟下來:“是。我怕你會走,一去再也不回來。”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言而有信。”
“是嗎?”赫連勳欺過來,“如果你遇見了司辰呢?如果他要你留在他的身邊,你是不是又會義無反顧地在那兒留下去?”
潮笙低著眉眼:“不會。”
“拿什麽證明?”
“我需要怎麽證明?”她被他激怒了,“赫連勳,你為什麽對自己,對我都沒有信心?縱然我真的一去不回來又如何,你我之間,根本沒有必須在一起的理由!”
“那就找一個必須在一起的理由!”赫連勳冷冷地說,“在你走之前,我們成親。”
她怔愕,“開什麽玩笑!”
“我不開玩笑!”
“我拒絕。”
“看,你現在已經想要反悔了?你答應的事都已經不算數了?”
潮笙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赫連勳,我答應你陪在你身邊,是因為你說的那些未來,讓我有一絲綺想,讓我覺得自己也可以有一個可以期盼的未來。你若是逼我,我一定會走,走得遠遠的你再也找不到我!”
赫連勳直視她的眼睛,“你仗著我的喜歡有恃無恐,好,你走。”
潮笙轉身就走,赫連勳望著她那麽果斷地轉身離去,拳頭握得死緊。
潮笙往前走了幾步,她覺得赫連勳一定會追過來,可邁出十步之後他竟然沒有過來,她的心口就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她的步伐停住了。她想到一些事,如果她是他,他要去見喜歡的姑娘,她心裏怎麽想呢?
他沒有安全感不信任她,是因為她沒有給他足夠的信任。在她的感情世界裏,他一直處於下風。她歎了口氣,往回走到了邁步來追她的赫連勳麵前,他張開手臂,緊緊將她擁進入懷裏。
“潮笙,你往回走了,我很高興!”他咬住她的耳珠,粗蠻地吸吮,抱她抱得死緊。
她放軟了聲音,“我真的隻是去一趟,看看故人就回來。”
“你答應我會回來?”
“嗯。”她既然做了決定,就會努力。既然未來是一場未知的冒險,何妨與赫連勳一起去冒險。
“好。”他撫摸著她的臉,“我讓你去。為期四個月,過時不候。”
“什麽意思?”她擰著眉,“要是路上有事耽擱了,超過四個月,我再回來你也不想見到我了?”
“對。”
潮笙憤怒,一個順劈過去,他閃開,製肘住她的雙手,“怎麽動起手來了?”
“還口口聲聲說什麽愛,逾時你就不等候了,有你這樣的人嗎?!”
“我已經等太久了。”他說,“四個月足夠你走個來回外加和故人小敘半個月。你不急著回來,一定是心中沒有我。那我為什麽還要等?所以,四個月不回來,我就做個了斷。”
潮笙忽然有點發恨,男人果然都是如此吧?先前百般哄騙,如今她做了決定要在他身邊,他就不珍惜了。
她笑了一笑,“我知道了。”
赫連勳擰著眉:“你知道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潮笙,我拿以後的日子來賭,是因為我沒有信心。我對未來對一切事情都有信心,唯獨對你。記住,要回來我身邊。聽見了沒有?”
原來不是不珍惜,而是孤注一擲。潮笙的心有點軟。“知道了。”
雖然不許他送去金都,但赫連勳執意要送她到澤荷邊境。她給他幾天處理完封地事務,才準備啟程去澤荷。
住在赫連勳的王府裏,她有獨立的房間,也沒有與他同眠共枕,他給她很多尊重,不勉強也不強迫。也正是因為這些,她才有信心回到金都後,再去澤荷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