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若卿

157 乘勝追擊 下

張清泉看著那名士兵死在他的懷中,神情悲憤,他抬起頭來,強自壓抑心中的悲痛,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西營的武軍見到接應的軍隊,會開始撤退,為什麽他又退回臨平城裏。”

蕭瑉見到那名士兵死去,就已經翻身上馬,她偏頭看著遠方,夕陽照在她的臉上,勾勒出一個完美的金色輪廓,卻讓人更加看不清她的臉色。

天心白拍拍張清泉的肩膀,眼神悲痛,但是仍安慰他說道:“看來西營的將領是個很厲害的人,東南營和北營稍微有了點動靜,便想到要和北營匯合,打完伏擊的兄弟之後,看到接應的隊伍,就想到北營已經落敗,我們才會騰出手來派人接應,所以領軍撤退了。他知道這附近一馬平川,無處可躲,便趁城防空虛,攻回了臨平城,隻有這樣才更有利於他的防守。”

張清泉心中巨痛,原來是他的布置錯誤,如果他不是稍微提前一點派出接應隊伍,而是等所有事情結束,率軍一起趕來,就可以截住西營,不至於讓接應來的隊伍也被楚軍吃掉。

他深深地垂下頭,哪怕他能想到多派些人接應也好,如果他提前和蕭瑉或者天心白商量一下,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

他狠狠地一砸頭,天心白說道:“清泉,你不要這樣,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

張清泉沒有抬起頭,雙手捂住臉,有一些晶瑩濕潤的液體順著他的手指流了下來,天心白拍拍他的肩膀,將頭轉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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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瑉一個人揮鞭在草原上縱馬狂奔,她跑了很久,遠遠看見一條寬闊的大道,猛地拉住韁繩,軍馬突然停住,猛烈的力道幾乎要將她從馬上掀翻下來。

她飛身跳下馬,看看眼前伏擊戰後的戰場,慢慢地走了過去。

屍橫遍野,道路都被染成了紅色,道路兩旁散落著箭支和滾石,巨大的滾石下還壓著幾具武軍的屍體,她咬咬牙,眼前仿佛出現剛才兩軍奮戰廝殺的情形。

蕭瑉在上麵踽踽獨行,眼光從地上的屍體掠過,一顆心仿佛被緊緊攥住,想哭都哭不出來。

突然,她的眼光停住了,前麵的一個士兵屍體旁,躺著七八具武軍的屍體,他肚子上中了一刀,手中的劍卻也狠狠刺進身旁的武軍的腹中,兩人之中不知道是誰先中了對方的兵器,卻要死在一起,不能分開。

蕭瑉看他的側麵有幾分眼熟,蹲下身子,慢慢地搬過他的臉。

俊挺的麵容上還帶著血跡,顯出一絲狠厲,這個人她有印象,她提議用火馬陣攻打東南營時,這個人一直緊緊地摟著戰馬不舍得分開,還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是公主後,敢那麽放肆,他敢,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略帶嘲諷不滿,她從騎兵營走過去時,聽到那個人在她身後高聲挑釁的叫道:“我一定會想法再弄到一匹好馬,沒有馬的騎兵還叫騎兵嗎?”

她當時莞爾一笑,好一個調皮膽大的小兵。

可是連他也是死了,她的悲傷更深。

她輕輕擦幹淨他的臉,又幫他把衣服整理幹淨。

一個高大的身影遮蓋住前方的光芒,蕭瑉抬起頭來,是無鋒擔心的眼神。

“公主,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這幾場戰鬥損失已經很小了。”

蕭瑉站起身來,向著太陽,讓無鋒無法看到她的表情,輕聲說道:“他們跟過來了嗎,留些士兵收拾戰場,我們先到臨平城查看一下。”

無鋒點點頭,蕭瑉越壓抑,他就越擔心。

蕭瑉突然轉過頭,輕聲吩咐道:“對了,連武軍士兵也一道埋了吧。”

無鋒一怔,蕭瑉已經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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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臨平城牆,蕭瑉等人站在城下瞭望,天心白用手指著臨平給眾人講解臨平的城防情況,她能守住臨平城那麽長時間不破,臨平城客觀條件也占了很大因素。

城牆上巡邏的武軍發現他們,一陣亂箭疾射下來,天心白連忙護住蕭瑉,將她們麵前的箭支紛紛打落。

蕭瑉看看天色將黑,向著眾人說道:“我們回營再說吧。”

蕭瑉陳述自己的意見之後,眼光向著眾人麵上劃過,問道:“聽天心白將軍所言,臨平城易守難攻,我的建議是我們圍而不攻,就讓他們在裏麵多呆些時日。”

眾將沉默不語,經過今日一戰,眾人都知道了蕭瑉的厲害,聽她說話,不知道她有什麽用意,和她並不算熟悉,也不願貿然開口發問。

天心白雖然和她熟悉,看麵上表情十分讚同她說的話。

張清泉抬頭看著蕭瑉,問道:“公主,目前我們氣勢如虹,臨平城缺糧少食,西營楚軍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我們何不趁此攻下臨平城,好給兄弟們報仇。”

他忘不了那些死在戰場上的楚軍兄弟,忘不了那名死在他懷中的士兵最後一個願望是要報仇。

蕭瑉看他一眼,輕聲說道:“臨平城周圍的武軍都是從附近武軍駐地調來,人數眾多,附近的城鎮必然兵力空虛。他們都不知道臨平城現在的情況,必然沒有提防,我們奇襲過去,肯定能事半功倍,連戰連勝,奪回武國強占的成國地盤。我想現在給大王修書一封,讓他繼續增兵,而我們今天休息一夜,明晨出發,急速行軍,我要一舉攻下臨然、臨夏等城。”

天心白拊掌大笑,說道:“公主,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這正是一個攻城略地的好機會,我們少留下一些士兵,還占用武軍原來的兵營,讓西營將領以為我們還圍在外麵等他投降,等他想明白上當,再想突圍時,我們早已打完勝仗一招回馬槍殺了回來。”

張清泉麵上變色,看著蕭瑉和天心白一唱一和,想到她們光顧著建功立業,卻不想著給死去的兄弟報仇,心頭愁悶,知道她們說的有道理,無法反駁,當下一個人低著頭一個勁的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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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鉤,蕭瑉已經洗漱幹淨,散開長發,靜靜地躺在營塌之上,她很累,卻越累越睡不著,眼前總是閃動著刀光劍影。

她正要坐起身來,披衣讀書,突然聽到帳外無鋒著急的聲音:“公主,你睡著了嗎,張將軍要殺了俘虜的武軍祭奠今天死去的兄弟。”

蕭瑉心頭一驚,猛地推開帳子,向外跑了出去,無鋒看見她纖弱的身影未披戰甲,長發未束就在漆黑的夜裏衝了出去,眨眼間要被黑夜吞沒,也是一驚,不管遇到什麽事,她也不會這麽慌亂,她今天是怎麽了?

無鋒進帳內拿了一件長袍,趕快追了上去。

大營裏已經亂作一團,張清泉手提寶劍,身後跟著一幹楚軍士兵神情都十分激動,擠在俘虜營前,大聲地喊著:“死去的兄弟們,你們在天有靈,看見我們給你報仇了。”

他們手中持著長刀,向俘虜營那裏衝去,那些手無寸鐵的俘虜看著他們殺氣凜凜,惶恐地叫道:“我們已經投降了,你們不能殺我們。”

張清泉滿麵醉意,眼睛血紅,被腦海中報仇的想法衝昏了頭腦,叫道:“死了那麽多人,你們投降就想算了嗎?”

他手中的長劍銀光一閃,便要沒入其中一名俘虜的腹中,他身後跟著的那些士兵長刀也在夜裏閃著滲人的寒光,也向著慌亂的武軍俘虜砍去。

“住手!”人還沒到,冰冷有力的兩個字從前方遙遙傳來,隨後一個身形苗條高挑的女子走過來,一襲白衣,長發披肩,柔順的發絲被夜風吹起,十分柔美。

其餘的士兵看到蕭瑉楞了一下,站在那裏等著,張清泉眼中猶豫了一下,卻想到蕭瑉一來,橫生變故,將心一橫,長刀便向身前的俘虜刺去。

嗆地一聲,斜刺裏伸出一柄鋼刀攔住他的兵刃,撞在一起,摩擦出了耀眼的火花,負責看守俘虜的楚軍士兵低著頭,不敢看張清泉的臉色,卻低聲叫聲:“將軍,公主來了。”

他原本就覺得張將軍屠殺俘虜不妥,可是他是軍營主將,他不敢阻攔,現在公主現身,他就必須遵照公主的命令。

蕭瑉大步走到了張清泉的麵前,她已經氣得身上微微顫抖,卻顧忌在場士兵眾多,不願責難張清泉,冷聲問道:“清泉,你要幹什麽?我們明日還要奇襲臨然,何不早些歇息。”

張清泉看著月下的蕭瑉,從來沒見過她這麽柔美的一麵,隻是這麽柔美的女子怎麽就能那樣理智冷漠,他昂起頭,高聲說道:“我睡不著,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我睡不著。”

蕭瑉壓下胸中怒氣,幸虧她來的及時,這裏沒有人死掉,她不想再見到有人流血,至少今天不想。

她看著張清泉周圍的士兵,輕聲命令道:“張將軍喝醉了,你們攙扶他回去休息。”

士兵們領命,張清泉一把掙開他們,叫道:“這些俘虜不該死嗎,武國人殺了我們那麽多人,你不讓我攻城給兄弟們報仇,我殺俘虜給他們報仇也不行嗎?”

他惡狠狠地盯著蕭瑉,嘴裏噴著酒氣。

無鋒趕過來,看見張清泉的神情,眼神一冷,手按在長劍之上,蕭瑉伸手製止住他。

她看著張清泉,輕聲問道:“清泉我問你,楚國人不該死,武國人就該死嗎,楚國人有父母兄弟,妻子兒女,武國人就沒有嗎?難道武國人就不是爹生娘養,難道他們死在戰場上就沒有人會哭泣嗎?”

張清泉不肯回話,武國俘虜中隱隱傳來啜泣聲。

蕭瑉看著他,聲音不大,可是順著夜風飄到所有人的耳中:“你以為我不攻打臨平城,是為了貪功冒進嗎。你難道看不清形勢,楚國將來是想要一統天下的,攻打這些城池的任務早晚要落在我們的身上。與其等到武國做好準備,我們再艱難攻城傷亡慘重,何不如現在趁著他們城防空虛,輕鬆取勝。”

張清泉輕哼一聲,他要取得是武國人的命,不想聽她講這些大道理。

蕭瑉看著他,緩緩地說道:“清泉,你還沒看清楚嗎,隻要天下不統一,沒有一個強大的王朝來控管,征戰就不會停止,不隻會死楚國人武國人,還會死昭國人,穆國人,還會死很多很多人。想要終止這種局麵,隻有統一,即使這樣需要以殺止殺……”

她說到這裏停住了,所有人的心懸在那裏,靜靜地等待答案。

蕭瑉輕聲堅定地說道:“我在所不惜。”

無鋒心頭一震。

蕭瑉又看著張清泉,冷聲說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不希望看到還有人枉死,一個人也不行。”

她斬釘截鐵地說完,兩顆亮如晨星的眸子緊緊地盯住張清泉,夜風拂起她的長發,隨風飄搖,襯得她晶瑩如玉的容顏更加絕美,圍在她四周的人都被那種決絕的美震撼的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