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最後的一級石階還是爬上去的,握了那條破扁擔最起碼保住了半邊身子,他掙紮而上的畫麵注定會讓外麵所有看著他的人震撼一生,以後的日子裏每每想起都會不得不讚歎當年改運塔裏那個少年是那般的堅毅決絕。
那畫麵
會成為他們常駐此生的夢境。
少年用完好的右臂拖著小半截身子爬上三層塔,他小腹以下已經完全被劍氣切割的沒了。從腹腔裏向外淌的血水甚至在石階上形成了小小的瀑布,那場麵之血腥慘烈,每一個看到的都忍不住心裏發顫。
當陳羲終於爬上三層塔,身子一翻躺在那裏大口喘息的時候,圍觀的上千人中也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這才是真正的漢子!然後就是一片轟然叫好,這次的聲音中沒有什麽譏諷嘲笑,也沒有什麽嫉妒怨恨,隻有敬佩。陳羲在進改運塔之前沒有用他開基九品的修為去反擊那些嘲諷他的人,在登上三層塔之後他已經不需要再去回擊。
因為,他已經把那些人丟在身後一個世界那麽遠。
那些嫉妒怨恨的人沒有一起喊,但他們選擇了閉嘴。
最先開始鼓掌呐喊的是那些血性的漢子,到後來凰鸞院中的女弟子也跟著喊起來。所有人,都被這種決不放棄的鬥誌所感染。不少女弟子看向陳羲的眼神都很複雜,但不少人的眼神裏都又仰慕這種味道。
“此子,有成。”
宗主微笑著說了四個字,然後飄然而去。
周九指仰頭大笑,狂放不羈。
作為一院之長,他已經太多年沒有笑的這般放肆了。
陳羲,這個來曆不明身份卑微的小雜役,已經追平了小滿天宗外院六宗有史以來弟子入改運塔登上的最高紀錄。自改運塔建造以來,有記載的最好成績便是登上三層塔。要知道雖然陳羲所承受的磨難確實太嚴酷,但換做別人減少幾倍的磨難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承受的。
便是一層塔到二層塔的那烈火石階,便阻擋住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弟子。
沒有人,可以麵對自己殘破不全的摸樣。而這殘破隻是個結果而不是過程,過程才最痛苦難熬。
陳羲劇烈的喘息著,就好像一個剛剛從地下鑽出來已經一千年沒有聞到空氣味道的殘破僵屍一樣,大口大口的貪婪的呼吸著空氣。他的下半身已經沒了,石階上的碎肉卻還在。骨骼的碎渣和血糊糊的肉沫灑了一路,問有幾人能承受?
便隻是看著,就已經讓人畏懼。
這一次之後,也不知道會讓多少外宗六院的弟子萌生退意,不想登塔。
“他是條漢子!”
展青用力的揮舞了一下拳頭,眼神裏是難得出現的敬意。他非但是甲班弟子之中的翹楚,在整個青武院也是極有潛質的學員。讓他這樣心高氣傲之人敬佩別人,是一件非常難的事。
凰鸞院的柳洗塵美眸閃輝,仿似發現了一片新大陸一樣。
“我要去會會他。”
她說。
凰鸞院院長蘇小蘇道:“莫急,再過一段日子就是年考的日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有一個真正的對手所以連修行都稍有懈怠了。”
“等不了。”
柳洗塵那漂亮的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腳下一點,那婀娜的身影像是一片輕飄飄的黃色雲朵一般落在改運塔門前。落地那般的輕盈,如潤物無聲的春雨。
“洗塵,你要做什麽!”
蘇小蘇這才反應過來,想阻止卻已經晚了。
柳洗塵邁步走進改運塔:“我忽然也想試試自己能上幾層塔。”
她這樣的舉動,無疑將本就激蕩沸騰的人群推向了又一個巔峰。本來就因為陳羲而沸騰的人群,立刻變得更加熱烈起來。人群陷入了一種狂亂,一種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情緒。他們瘋狂的呐喊著,揮舞著手臂。
人一旦走進改運塔,便無法轉身出來。
所以即便如蘇小蘇這般的修行者,也無法將柳洗塵再拉出來。
而就在柳洗塵走進改運塔之後,外宗六院的弟子之中,竟是又有至少十幾個人從人群之中掠出來,爭先恐後的衝進了改運塔。其中也有青武院甲班弟子展青,而石雪淩在看到展青掠過去之後猶豫了一下,最終也跟了過去。
“這事要大了。”
站在三層樓上的周九指揉了揉眉頭:“那小子,引出來了這般亂局,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不過也好,法不責眾……這下宗主就算要做作樣子以示懲戒,也不會做的太過分了。”
……
……
陳羲在三層塔,依然選擇了靠近台階的一道門進去,三層塔上,隻有四道門戶可以進入。如果以此類推的話,那麽四層塔隻有兩個門戶可以進入。到了五層塔,是隻有一個還是沒有?但是若按照如此的規則,那麽六層塔是肯定沒有門戶的。
陳羲在進門之前,忍不住想到如果五層塔就是修煉的最後一個地方,那麽五層塔以上都是什麽地方?
現在根據打探來的消息,那個不知道為何物的神騰就在九層塔上,也就是改運塔的最高處。六七八三層塔,是什麽?
陳羲帶著疑問爬進了門戶之內。
這道門裏麵很溫暖,陳羲抬頭看了看發現頂部掛著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乳白色的光芒就是這顆珠子散發出來的。珠子的光明能灑下來一種陽光般的暖意,在一進門的一瞬間,陳羲破碎的身軀居然立刻就沒有了疼痛。
不得不說,改運塔之中確實有太多神異之處。
這無法不讓人遐想,當年小滿天宗的開創者,第一代宗主厲蘭封到底是怎麽樣一個驚采絕豔之人。能去昆侖那般大福緣也有大凶險的地方帶回九色石,已經稱得上世所罕見。傳聞九色石是昆侖至寶,有逆天強大的存在守護。厲蘭封曆經七天七夜苦戰,才將九色石從昆侖帶回來。
陳羲甚至懷疑,頭頂上這顆乳白色的珠子會不會就是九色石之一?
如此強大的療傷作用,已經可以稱之為神物。要知道這隻是三層塔,想必四層塔乃至於更高處,會有更加神妙的東西存在。
陳羲躺在地上,手裏依然緊緊的握著他的扁擔。不得不說,這條扁擔讓陳羲充滿了震撼。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這三百多天來擔水所用的破舊扁擔,居然是一件寶貝。當時扁擔就在山上那破落的小院子裏靠牆放著,陳羲看到它的時候甚至擔心挑不起兩桶水就會折斷。
不過雖然看起來真的很脆弱,但扁擔始終表現的極為頑強。
一邊接受那乳白色微光的治療,陳羲一邊側著頭看著手裏的扁擔。不知道是什麽木料,上麵已經布滿了細細的裂紋。也許是長時間被陽光暴曬的緣故,這扁擔表麵上十分粗糙。所以在一開始,陳羲的肩膀沒少吃苦。
經曆了登上二層塔的烈焰,登上三層塔的劍氣,扁擔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這讓陳羲生出一種錯覺,忍不住去想這扁擔是不是自己獨處於另外一個空間,所以不會被這個世界的任何東西所傷。
乳白色的光芒在陳羲進來之後稍稍有了些變化,就好像自動能識別傷者一樣,那光華變成一絲一縷的飄過來,緩緩的融入進陳羲的傷處。然後陳羲感覺到了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來的舒適,就好像妙曼女子的手指輕柔的劃過皮膚的感覺。甚至,能讓人發出呻吟。
他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小腹以下本來被劍氣徹底切碎的下半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出來。這乳白色的光華顯然比二層塔門戶內修複人體的效果要好的多,陳羲兩次在二層塔重組肉身,第一次用了四個時辰,第二次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但是這次,陳羲發現也許不需要半個時辰自己的身體就能複原。
而且,一種極為溫暖的氣流正在他的小腹裏來回盤旋。
陳羲很清楚那是怎麽回事,所以心中不由自主的一喜。
每次境界提升,小腹裏都會有一股熱流來回盤旋。在丹田之中充盈之後,那暖流會匯入四肢百骸,當這暖流運行一周再回到丹田之後,境界就會達到一個新的高度。陳羲身上有自己弄出來的傷勢,他本以為至少要半年才能徹底複原,然後再修行至少一兩年才能破境。
畢竟這次破境,不是在一個大境界內的升級,而是從修行者最基礎的開基境,進入破虛。
能修行的人都知道,隻有進入了破虛境才算是真正的成為了修行者。修行者和世間凡武之人的區別,也正是在破虛之後拉開的。世間最強的凡武之人,靠著不輟的鍛煉也能達到相當於開基九品的力量。
用陳羲登上三層塔時候遭遇到的劍氣來比較,凡武之人到了最極致,也可以修煉出劍氣,也可以達到每秒鍾幾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出劍速度。但那已經是凡武江湖的最強大之人,不可能在進一步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開基五品六品的修行者,被凡武極致的人幹掉的先例。
陳羲醒悟過來,自己之前用七陽穀真氣把內府弄傷,這些傷勢其實在登上二層塔身軀盡毀重組之後,就已經完全痊愈了。經過兩次登上二層塔,一次登上三層塔的錘煉,他的身軀已經比登塔之前強大了一倍不止。
而三次錘煉,將他逼到了絕境,也恰恰逼出了他的潛能,所以眼看著他就要從修行者最基礎的開基境界,升入可以駕馭本命飛行的破虛。到了破虛,所施展出來的修為之力,比開基境界的人要強大的太多太多。
比如丁眉,破虛境,雖然不知道處於幾品,但已經能擔任甲班的教習。甲班三十六個弟子加在一起,隻怕也擋不住丁眉發力一擊。
眼看就要升入破虛,那麽接下來首要的一件事,自然是選擇自己的本命。
陳羲看著手裏的破扁擔,忍不住笑起來。
這世上真是充滿了機緣和巧合,若非這條扁擔,他甚至沒有任何可選的本命之物。要知道那些來自大家族的少年,自幼便能從家族存儲的寶物中選擇一件,隨身攜帶培養靈性和通性,就等著破虛之後成為本命。
而出身寒門的修行者,有幸進入某個宗門修煉進入破虛之後,一般都是從宗門提供的物品中選擇。這些東西多半都是下品的寶物,除非是真正有潛質的弟子才會得到宗門的大力培養。
陳羲笑,是因為他不必頭疼自己去選什麽東西做本命了。
而且,好像他現在也隻有一件東西可以用。
扁擔
陳羲笑,還因為他想到了以後。自己行走江湖拎著一條扁擔與人對敵,隻怕任何一個對手看到自己的本命之後都會哈哈大笑吧……
人生啊,還真是他娘的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