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鵬抬起頭來,但見一位女子,身穿大紅綺羅裙,頭盤福雲髻,手拿一柄孔雀羽毛扇,嫋嫋婷婷的從樓梯上走下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老鴇花想容。
上官鵬微微一笑:“想容姑娘,好久不見。”
花想容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啊,好久不見,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快兩年了。”
說著,她橫了那龜公一眼:“蠢材,連大名鼎鼎的永寧王都不認識?”
那龜公滿頭大汗,在那裏唯唯諾諾。
花想容道:“還不快下去奉茶!”
龜公得了命令,如臨大赦,連忙下去了。
不過片刻功夫,龜公便奉茶上來。
上官鵬端坐在正中首位,八名隨身侍衛像影子一樣圍在他四周,花想容伸手端起茶盞,親手奉到上官鵬麵前,笑道:“王爺,這是今年新出的碧螺春,您嚐嚐看。”
上官鵬接過茶碗,忽然微微歎息道:“真是想不到,想容姑娘居然成了這萬花樓的老板。”
花想容神色黯淡下來,低聲道:“象我這樣的女子,早就不奢望什麽海誓山盟,神仙眷侶了。青樓中人,不管青春年少時何等風光,一旦人老珠黃,下場大多慘不堪言。古往今來,多少名妓秩事,被世人傳唱,可又有幾個人知道這些名妓歸宿是何等淒涼呢?”
她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想從良從不了良,想嫁人卻遇人不淑,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
上官鵬默然。
雖然花想容的今天不是他造成的,但是,她的話,卻讓他多多少少感到一絲愧疚。
花想容在旁邊暗暗觀察他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收到了效果,於是嫣然一笑,說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王爺今天來,想必也不是為了跟我敘舊的吧?”
上官鵬道:“你不用叫我王爺,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羅公子吧。”
花想容淺笑道:“好的,羅公子,”她抬頭看著他:“不知公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上官鵬微微一笑:“沒事就不能過來看你了嗎?”
花想容幽幽道:“公子這樣說真是折煞奴家了,想容怎麽擔得起。”
上官鵬道:“好,既然這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煩請你這裏的花玉奴姑娘出來,陪我喝杯酒吧!”
花想容歎了口氣,說到:“公子您來的真是不巧!這花玉奴剛到沒幾天,就一病不起,渾身無力茶飯不思的,瞧了幾個大夫都沒用,怕是眼下實在沒福氣伺候公子您。不如……這次讓想容另外給您找個姑娘吧,保證比花玉奴更漂亮可人。”說著,她轉身對侍立在一旁的丫鬟道,“去!叫秋桐姑娘趕緊下來伺候貴客!”
“慢!”上官鵬淡淡道,又轉過臉對花想容說道:“這樣正好,在下府上有位大夫粗通醫術,或許可以幫花玉奴姑娘診治。”說著,又掏出一錠金子,與原先那錠並排放在一處。
花想容對金錠看都沒看一眼,眉宇間透出一股傲然之氣:“公子誤會了,這不是錢的問題。花玉奴剛來沒幾天,規矩什麽的都還不懂,更可況眼下又病懨懨的一臉菜色,讓她出來豈不是擺明了砸我招牌?我這萬花樓佳麗無數,總該還有能讓公子滿意的,您今天又何必非得死認一個花玉奴呢?”
上官鵬突然雙目炯炯望著花想容,別有深意地說道:“花老板一再推脫,不會是有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隱情吧?”
花想容笑顏不改,隻是言語間多了些嘲諷的味道:“公子真會說笑。隻可惜想容沒聽懂您的意思,還請公子明言。”
上官鵬“哈哈”一笑:“開個玩笑,花老板不要當真。在下今天隻想和花玉奴姑娘一起喝杯酒,別無它意。花老板若再加阻攔,怕是說不過去了。”
花想容眼中閃過一絲躊躇,但旋即滿臉堆笑道:“既然公子執意要玉奴作陪,奴家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轉身吩咐龜公:“在花廳擺宴,讓嫣紅她們先去唱個曲兒給公子解悶。叫花玉奴趕緊梳妝打扮出來接客!”
片刻之後,萬花樓裏立刻擺起了一桌宴席。上官鵬微笑的坐在那裏,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這絲竹之樂。
隨後,花玉奴在花想容的攙扶下走進了花廳。
將花玉奴安頓在上官鵬身旁,花想容便立刻識趣地退下了。
花玉奴在地上跪下福了一福:“奴家見過羅公子。”
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上官鵬的雙眸閃出一絲精亮的銳芒,他嘴角微揚,對花玉奴道:“不要拘束了,過來陪我坐坐吧。”
“是。”
花玉奴答應著,來到上官鵬身邊坐下。抬手執起酒壺來給他斟酒:“公子請。”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畫,著了一身暗紅色的綢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烏黑的發間別了一朵同色的絹芙蓉,聲音慵懶動聽,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種說不出風情,比起花想容來,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官鵬端著酒杯,隨口問道:“你是哪裏人?”
花玉奴放下酒壺,道:“奴家是定縣人氏。”
上官鵬道:“聽說你是花老板的妹妹?”
花玉奴點點頭道:“是,奴家和花老板從小一起長大。”
上官鵬隨口道:“花老板說你生病了,你哪裏不舒服了?”
花玉奴嬌豔的臉蛋掠過一絲紅雲,低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就是身子有點不舒服……”
上官鵬眉頭微皺。
花玉奴又道:“奴家知道王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昨日奴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了何大夫,確實該罰,但是奴家是有苦衷的。”
上官鵬沉聲道:“講。”
花玉奴道:“奴家其實是孫大人收的外室,因為孫夫人身子不大好,孫大人不敢將我帶回孫府,這才將我安置在了萬花樓,奴家上次去找何大夫,其實是想讓他幫我開一個求子的方子,但是何大夫說他沒空,奴家一時心急,所以才有了這樣的一場誤會……”
聽完花玉奴的話,上官鵬愣住了,想不到花玉奴和孫鶴齡居然是這樣的關係,原來她竟是孫鶴齡在外麵納的一位如夫人。
花玉奴的眼淚盈在眼眶中,將落未落,那樣子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上官鵬沉默良久,終於道:“既然是誤會一場,我也不便再繼續打擾姑娘了,就此告辭。”
說罷,他起身揚長而去。四周護衛齊齊鬆了口氣,趕緊圍護過來,隨著他一起徑自去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花玉奴忽然一掃麵上楚楚可憐的表情,目光中透出仇恨的光芒,恨不能將目光化作萬千利劍,把他的身體洞穿。
花想容緩步自暗門進入到花廳,笑著讚道:“姑娘好口才!”
花玉奴慢悠悠的問道:“你覺得我今天說的話,他能夠相信幾分?”
花想容淡淡道:“三分。”
花玉奴道:“隻有三分?”
花想容道:“雖然隻有三分,但是也已經足夠了,難道你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大靠山麽?隻要有他在一日,上官鵬就不敢把你怎麽樣。”
兩個女子相視一笑,笑容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
第二天,碧華在善堂裏忽然又繁忙起來,因為疫情在永寧卷土重來,城裏百姓的病情,又加重起來。來善堂看病的病人越來越多,而碧華上次開的藥方,居然對他們毫無用處。
傍晚時分,心力交瘁的碧華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王府之中。
吳媽微笑著迎了上來,笑道:“兩位回來了?今天王爺命我們準備了一桌好菜,就等著你們回來用飯呢。”
在王府住了這麽多天,上官鵬王府的情形,碧華也已經大致了解了一些,因為很少在永寧居住,上官鵬府上的仆人屈指可數,一位管家包攬了上至迎來送往下至采買清潔的全部事物,兩個廚子料理飲食,四位普通雜役可供驅使,至於漿洗縫補之類,則都由這位吳媽負責。剩下的就是那些或明或暗的護衛了。
碧華看著她笑了笑,低聲道:“多謝了,吳媽,不過今天我不想吃飯,我很累,我想去歇一會。”
說著,她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裏。
吳媽詫異的看看薛懷恩:“何大夫怎麽了?”
薛懷恩歎了口氣,搖搖頭。
碧華進了自己的臥房,手中的醫箱落在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她站在屋子裏發了一會兒呆,在床沿坐下,緩緩地後仰倒在床上,眼睛盯著青布的帳頂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忽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碧華坐起身,低聲道:“進來。”
門開了,出乎意料的是,進來的人居然是上官鵬。
他的手裏還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一個扣了蓋子的青花瓷碗。
碧華嚇得一呆:“王爺,你……”
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房間。
看著她驚慌的神色,上官鵬微笑道:“這是廚房今天特意做的龜苓雪梨枸杞羹,有補血益氣的功能,趕緊起來嚐嚐吧。”
碧華不安的道:“王爺,你怎麽親自……”
上官鵬溫言道:“我看你沒有吃晚飯,就來給你送點吃的。”
碧華低聲道:“王爺盛情,小人愧不敢當。”
上官鵬微笑道:“你不用這麽客氣,我還指望著你能幫我找出治療疫症的方子呢。”
碧華點點頭,伸手接過那碗枸杞羹。
上官鵬道:“天都黑了,怎麽不點燈?”
說話間,他打燃火折子,將屋子裏的一盞水晶琉璃燈點著,燈光給水晶琉璃一濾,清澈的光亮中有一種冰冰的涼,連他的表情看起來也是幽幽的。
他微笑的看著她:“快點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碧華輕輕撥弄著碗裏的枸杞,忽然道:“王爺,小人有個不情之請。”
上官鵬問道:“什麽事?”
碧華道:“我想閉關三天,找出治療疫症的方法,希望王爺能夠幫我騰出一間書房,還有,幫我在永寧的其他大夫那裏,把他們所有的醫書都借過來。”
上官鵬點點頭:“好的,沒問題。”
碧華看著他,忽然道:“王爺,你就對我這麽有信心嗎?“
上官鵬看著碧華,黑眸中仿佛有光華流轉:“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碧華垂下頭,默默不語。
上官鵬沉聲道:“你也累了,吃了東西早點歇息吧。”
說著,他轉身出了她的屋子。
碧華忽然在背後叫道:“王爺……”
上官鵬轉身看著她。
碧華低聲道:“謝謝你。”
上官鵬微微一笑,為她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