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上官鵬便命人給碧華騰了一間空置的書房出來,又找了永寧城的大夫借來他們庫藏的所有醫書。
這些醫書足有上百本之多,按照病名、病因、病機、治則、方名、用藥、醫案、醫論分為八類。每一類都占據了整整一麵牆的位置,應有盡有。
一連數日,碧華幾乎足不出戶、不眠不休,可是,對這新的症狀,她還是一籌莫展、無能為力。
她隻覺疲憊、失望、愁苦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心口就像壓著塊大石頭一樣,透不過氣來。
盡管她被人稱為“神醫”,可她畢竟隻是一個醫生,而不是神啊!
怎麽辦……怎麽辦……
深沉而激烈的無力感,幾乎在一瞬間將她擊倒。
不知道是第幾次,她重新翻開手中的醫書,忽然覺得胸口一痛,‘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在醫書上,她一手捂住嘴,伸手胡亂的擦拭著醫書上的血跡,忽然,她的目光被醫書上的一行字所吸引,“天下萬物,莫不相生相克……要解毒,必先種毒……以毒攻毒……”
腦子裏驀然靈光一現,她大喊道:“我知道了!”
上官鵬這日剛剛從外麵回來,正要來看碧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她的喊聲,他連忙快步奔了過來。
碧華扔下手中的書,正要起身,猛然間心口一痛,心髒像是被隻無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般,身子一個踉蹌便往前栽了下去。上官鵬身形極快,閃到麵前在她跌倒之前一把將她抱住,驚問道:“何大夫,你怎麽了!”
碧華靠在上官鵬懷中,隻覺得心間一陣陣的鈍痛慢慢的擴散出去,連呼吸都滯住,她難受地按住胸口,斷斷續續說道:“扶……扶我……躺……下……”
上官鵬一邊慢慢托著碧華就地躺平,一邊向身後的邱遲急喊道:“快去叫蔣策過來!快!”
隨後跟來的邱遲沒等他說完,早連滾帶爬地往外奔去。碧華緩了緩,對上官鵬道:“藥方……”
上官鵬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聲音裏也帶了幾分焦急:“你先別說話,蔣大夫馬上就來。”
碧華搖了搖頭,隻能勉強調整著呼吸,以期緩解心口的痛苦。
薛懷恩也快步衝了進來,叫道:“二弟,你怎麽了?”
碧華看著他,低聲道:“大哥,我沒事。”
上官鵬對她道:“別說話,我送你回房休息!”
說話間,上官鵬已經將她一把抱起,快步將她送回她的臥室之中。
邱遲同蔣策快步衝了進來,一邊還催著:“蔣大夫,您快點兒。”
深秋之日蔣策卻出了一頭的熱汗,他在床邊坐下,握住碧華的手把了脈,對上官鵬道:“王爺,何大夫這病是由於過於勞累,引發了舊疾,小人這就擬方子。”
趕來伺候的吳媽拿著蔣策的方子去熬藥。碧華神誌還算清醒,此時疼痛倒稍緩了些,她虛弱地說道:“蔣大夫,我找到……找到……方子了……”
蔣策猛地抬頭和上官鵬對視一眼:“何大夫找到了醫治疫症的方子?”
碧華點了點頭:“還不……確定……要小心服用……”
上官鵬道:“你先歇著,什麽都別想,自有他們處理。”
碧華搖搖頭,對蔣策道:“蔣大夫,我來口述……麻煩你把方子寫下來。”
蔣策點點頭,提起筆道:“何大夫請講。”
碧華低聲道:“曼陀羅一錢,鐵線草半錢,透骨菌一錢半,烏頭一錢……”
蔣策吃了一驚,停住了手中的筆,“這些都是毒藥啊。”
碧華低聲道:“頑疾需猛藥,我要的就是以毒攻毒,這些毒藥雖然毒,但是分量極輕,應該不會有事。”
蔣策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道:“何大夫你說吧。”
說著,碧華又將那個方子剩下的幾味藥名細細的報了出來。
碧華低聲道:“這個方子確實凶險,蔣大夫,麻煩你先找些小動物先試吃一下,如果它們吃了沒事,再給城裏的百姓服用,先從重症病人用起,如果他們吃了有效,再給那些症狀輕的人服用……“
蔣策點點頭:“好,我明白了。”
碧華鬆了口氣,心中湧起一陣滯悶,無邊的疲憊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誌,她隻覺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柔軟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等碧華再次醒來的時候,依稀已是清晨時分。
碧華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隻覺得渾身軟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的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靜靜灑進,在他襟邊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發襯得那身形挺峻。
碧華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這一刻,他離她是那麽近,近得觸手可及。
像是夢境,又仿佛是從前有過這樣一幕,碧華的呼吸一點點變得輕淺,那些從指縫間漏掉的時光,仿佛被施了法術,在這樣一個刹那,還原到從前的某一個點,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他佇立在窗前,而她遠遠的望著,仿佛是近在咫尺,卻又像隔著天涯。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鵬轉過頭來,看到碧華,眼中掠過驚喜的光芒:“你醒了?”
碧華輕輕點頭,帶著幾分局促:“對不起,讓王爺受驚了。”
上官鵬劍眉緊蹙:“所有人都被你嚇壞了。”
“嗬……”碧華輕輕笑了笑,“我哪有那麽容易死。”
上官鵬吩咐外麵伺候著的吳媽:“叫蔣策進來。”
他來到碧華身邊,低聲道:“別急著起來。”
碧華淡淡道:“我沒事了。”
上官鵬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許久方歎了口氣:“現在好些了嗎?”
碧華點頭:“好多了,隻是有些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上官鵬審視她的臉色,眉間緊蹙,語氣裏不無責備:“整整一天一夜,蔣策說你這是舊疾複發,這幾天累著了才會發作,你這當大夫的治病救人,卻連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碧華嘴角噙著絲笑意:“小人知錯了。”
上官鵬一愣,似是拿她無奈,便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對了,你的方子極為有效,城裏的疫情已經解除了。”
碧華一喜:“真的?”她撐著身子便要起來:“我去看看。”
上官鵬抬手將她壓回到床上:“你還是躺著吧,我剛剛去看過,外麵有那些大夫應對,無需你操心。”
碧華靜靜地躺回到床上,此時才仿佛真正的鬆緩下來,心落到了實處,竟有了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上官鵬沉聲道:“你也太拚命了一些,連自己的身子都不要了麽?”
碧華低聲道:“我怕……那種束手無策,心急如焚的感覺……”
上官鵬靜了會兒,方才低聲道:“我這一天一夜便是這樣過來的,你可知道?”
他沉緩的聲音中夾雜著未盡的憂慮,碧華聽了心中微微一酸,她低聲道:“對不起。”
這時,吳媽的聲音在外傳來:“王爺,蔣大夫過來了。”
上官鵬站起來道:“讓他進來。”
蔣策進來,在床邊坐下,為碧華細細診脈,過了一會兒說道:“現下是無礙了,隻是何大夫當要好生調養才是。”
碧華笑道:“我知道,這幾日城裏要有勞你了。”
蔣策道:“這是我的份內職責,待何大夫好些,還要和你商討如何用藥。”
碧華點點頭:“好。”
上官鵬對蔣策道:“你先下去吧,擬個如何調養的方子過來。”
蔣策退出去後,碧華見上官鵬眼中隱隱盡是血絲,知道他夜裏沒休息好:“王爺,你也去歇會兒吧。”
上官鵬在她身邊坐下:“沒事,我陪你坐一會兒。”
吳媽端了幾樣點心小菜過來,又熬了香香軟軟的紫梗米細粥,碧華便靠在榻上慢慢地嚐著。
上官鵬在旁看著她,碧華抬眸笑道:“王爺在看什麽?”
上官鵬道:“看你吃得香。”
“我餓了就是這樣。”碧華道:“我大哥常常說我是餓死鬼投胎。”
上官鵬無奈的笑了笑,這丫頭還在跟他做戲。
碧華抬頭看著他問道:“對了,我大哥呢?”
上官鵬道:“他也守了你很久,我讓他去歇一會,他剛剛下去。”
碧華輕輕歎了口氣。
上官鵬道:“你們兄弟二人感情很好。”
碧華呆了呆,低聲道:“是,我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也隻有這位大哥了。”
上官鵬問道:“這次疫情解除之後,你要到哪裏去?”
碧華輕輕搖頭:“不知道,四海為家吧。”
上官鵬忽然問道:“你願意留下嗎?”
碧華一呆:“留下?”
上官鵬點頭:“留在永寧。”
碧華咬著唇,低聲道:“我不知道,我、我要問過我大哥的意思。”
聽了她的話,上官鵬眼中無聲而深沉,此時邱遲進來稟報說:“王爺,孫大人有事求見。”
上官鵬點點頭:“知道了。”他站起來對碧華道:“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碧華點頭,目送著上官鵬的背影在門外消失不見,她重又蹙起了眉頭,輕靠在床上發呆。
……
上官鵬來到前麵待客的花廳,孫鶴齡早已等候在那裏,看到他前來,笑著拱手道:“恭喜王爺,聽說治療疫症的方子找到了?”
上官鵬點點頭:“多虧了何大夫,此次都是她的功勞。”
“哦?”孫鶴齡問道:“這位何大夫就是王爺上次提到的那位江湖遊醫嗎?”
“不錯。”上官鵬意味深長地道:“什麽時候讓你見見她。”
孫鶴齡笑了笑:“改天吧,今日下官有要事要向王爺稟報。”
上官鵬在主位上坐下,抬眼看他:“什麽事?”
孫鶴齡道:“月牙山的鐵礦那邊傳來了好消息,礦井已經打到了礦脈的地方,馬上就可以出第一車礦石了。”
上官鵬聞言不禁喜出望外,有了這批礦石,再煉出玄鐵,將來朝廷的軍隊一定會如虎添翼。
他對孫鶴齡道:“這批礦石朝廷極為看重,孫大人,你一定要好好的看著那裏,千萬不可有絲毫閃失。”
孫鶴齡一拱手道:“王爺放心,下官這就到月牙山去盯著他們。”
上官鵬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孫大人了。”
孫鶴齡當即告辭而去。
想到孫鶴齡方才若無其事的表現,上官鵬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太多心,就是孫鶴齡演戲的功夫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