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紫浮的心緒難平,宋宜笑自是毫不知情。
占春館裏被獵犬挾持去救人的經曆,在她看來不啻是奇恥大辱——迄今為止她一個人都沒告訴過,就是因為覺得如此丟臉的事兒怎麽可以向外說?
哪怕心腹與丈夫都不算外人,也不行!
所以出了代國長公主府,她就把姬紫浮扔到了腦後。
時間轉眼到了四月初五。
衡山王太妃的壽宴如期舉辦,興許真是要給太妃衝喜,這一回的壽辰辦得格外盛大,親朋故舊自不必說,滿朝文武,新科進士,幾乎統統接到了帖子!
以至於這天宋宜笑見到親娘韋夢盈,就忍不住半是抱怨半是詫異道:“今兒人可真多,我們的馬車擠在街上好一會才能進來,那還是人家主動讓的路。”
韋夢盈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人上了年紀麽就是愛熱鬧,橫豎一年也就這麽一回,她既然提出來,我也犯不著反駁,沒的叫人議論我虧待了她!”
“這回請這麽多人是太妃的意思?”宋宜笑有點驚訝,不過這跟她也沒什麽關係,所以問了一句也就不放在心上,隻道,“太妃身體好點了麽?不然這麽多客人,哪怕隻跟部分人打個招呼,也夠吃力的。”
“我哪兒知道她啊?”韋夢盈白了女兒一眼,手裏團扇揚了揚,輕嗤道,“反正,她要大辦壽辰,我就給她辦——至於她吃得消吃不消,那可不關我的事!”
她說是說“不關我的事”,臉上卻簡直寫滿了“累死最好”。
宋宜笑扯了下嘴角,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問:“娘最近可是又惱了太妃了?”
“正月初二那天我就跟你說過,王爺到底打算聽那老東西的,給陸冠倫請封世子。”韋夢盈聞言,神情一黯,盯著手裏的團扇看了會,才悶悶道,“原本開年的朝會上,王爺就要遞折子的。隻是偏趕著裘漱霞請廢太子,那麽大的熱鬧,王爺怎麽會去湊?這不一路拖到了現在?”
宋宜笑心想,衡山王遞折子是給陸冠倫請封,又不是給陸冠雲,因為種種緣故拖了下來,你應該巴不得,怎麽會不高興呢?
她正疑惑,又聽韋夢盈繼續道,“不過老這麽拖著也不行,所以那老東西就提議,趁她做壽,宮裏肯定會有賞賜慰問,屆時要上表謝恩,趁機把這事兒提了!”
“這不是早就說好的嗎?”宋宜笑小心翼翼道,“娘可是……不願意了?”
韋夢盈轉過頭來,剜了她一眼,冷笑:“你倒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念念不忘記衡山王府養你這些年呢?這麽起勁的幫著老東西那邊捅你親娘刀子探你親娘的口風,隻可惜他們卻未必領你這份報答的心意!”
宋宜笑被她說的麵紅耳赤,咬了下唇才道:“我隻是……”
“罷了!”韋夢盈粗暴的打斷了她的話,冷然道,“我沒心情聽你找借口,你胳膊肘朝哪邊彎,我心裏還能沒數?”
室中沉默了片刻,她方道,“世子之爭上我已經認了輸,隻是老東西實在欺人太甚——她竟打算,將雲兒過繼出去!”
宋宜笑吃驚道:“過繼?!給誰?”她幾乎立刻想到上回清熙殿上,蘇皇後提議從衡山王膝下給肅王、襄王過繼嗣子。
不過轉念想到若是過繼給那兩位,韋夢盈卻又何必生氣?
果然韋夢盈冷冷道:“給昭德侯——就是王爺早殤的兄弟,死的時候才十二歲,未曾婚娶,因為老衡山王膝下就兩個兒子,特意給他求了個追封。”
說到這裏冷笑出聲,“區區一個妾生子罷了!要不是老衡山王子嗣稀少,慢說給他求什麽追封,哪兒想得起來他?!那老東西居然要讓我的雲兒去給這樣一個人做嗣子!簡直欺人太甚!!!”
“她以為她許諾將嫁妝的一半給雲兒,我就會眼皮子淺到讓唯一的兒子喊我‘大伯母’?!”
韋夢盈說到激動處,抬手把團扇狠狠拍到了案上,“老不死的老東西——根本就是不把我們娘兒兩個當人看!!!”
“難怪娘氣成這個樣子,不但眼下提到太妃就沒好話,上回甚至連幾份藥材也要計較。”宋宜笑這才恍然,“即使娘沒有暫退一步,日後再把陸三公子趕下世子之位的打算,雲兒到底是她唯一的兒子,怎麽可能舍得他出繼?”
其實宋宜笑也不願意陸冠雲出繼的,畢竟陸冠雲是韋夢盈的兒子,才是她弟弟。若去給昭德侯做了嗣子,雖然私下裏依舊可以喊她姐姐,姐弟之間到底要隔上一層了!
她對這個弟弟向來很是喜歡,自不想在任何形式上與他疏遠。
“既然王爺都要為陸三公子請封世子了,太妃怎麽還要這樣咄咄逼人?”宋宜笑感到很是不解,衡山王太妃並不是才跟韋夢盈掐上,不可能不清楚這個繼媳的難纏,按說太妃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還要對媳婦步步緊逼,乃至於要把陸冠雲過繼出去?這不是逼著韋夢盈跟她拚命麽?!
“恐怕是我當初讓步讓出來的事情!”韋夢盈冷笑連連道,“她還真當我是軟柿子了——原本已經打算認命,往後?哈!”
宋宜笑一看這情況,就知道這回陸冠倫的請封,恐怕沒那麽順利了——雖然之前也沒順利過——她心裏歎了口氣,暗道:“太妃這是怎麽回事?竟出了這樣一記昏招!連我聽了這事兒都不痛快,何況是娘?”
但考慮到韋夢盈的為人,她不免又懷疑,“這事兒是真是假?還是娘不甘心陸三公子做世子,特特找的借口?”
她正斟酌著措辭想勸韋夢盈消消火,不想韋夢盈氣了一回之後,卻就斂了怒色,將團扇抵住下頷,蹙眉望向女兒的小腹:“你出閣時,我寫給你的方子,用過不曾?”
宋宜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那幾張“保管一舉得男”的方子,不禁羞紅了臉:“這個……子嗣也是看緣分,誰也說不準的!”
“打從你來癸水起,我隔段時間總要請大夫給你診脈,免得落下痼疾不知道,影響到子嗣!”隻是韋夢盈可不這麽認為,她毫不客氣的訓斥道,“按說你們成親這些日子,怎麽也該有消息了吧?那小崔氏雖然是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伺候了太子小一年,好歹也懷了兩個男胎呢!你怎麽這麽不爭氣?!”
“娘!”宋宜笑尷尬道,“我們成親還沒一年呢,這事兒……也不需要這麽急吧?”
“你自己不急,就算簡虛白慣著你也不急!”韋夢盈冷笑出聲,用扇柄撥了下腕上玉鐲,哼道,“問過你夫家長輩急不急沒有?忘記當年咱們娘兒兩個在宋家時,看咱們最不順眼的是誰了?要不是那老東西成天挑事,我用得著頂著流言改嫁,叫你落到繼母手裏去吃虧?!”
宋宜笑分辯道:“我知道娘心疼我,不過這世上似祖母那樣不體恤人的長輩究竟是不多的,婆婆卻從沒跟我提過這樣的話呢!”
“晉國長公主自己忙著,膝下也不缺喊她祖母的人,確實未必想得起來督促此事。”韋夢盈說到“忙著”時,語氣頗為玩味,顯然是指長公主的特別愛好,“你要擔心的是皇太後——莫忘記差不多是去年這會的時候,太後賜婚的人裏,除了被長興公主取代、沒嫁成的裴幼蕊,以及上上個月才過門的謝依人,做了魏王妃的南漳郡主,與代姐出閣的梁王妃,前些日子被你坑死的小崔氏,這三位可都有過消息了,惟獨你,算起來出閣也有七八個月了,什麽動靜也沒有!你說太後能不惦記著?”
“可我們今年正月裏才圓房啊!”宋宜笑出閣之後沒有立刻與丈夫圓房的事兒,韋夢盈是知道的,這會被親娘連連教訓,忍不住委屈的說了出來,“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三個月不到呢,哪有那麽快的?”
韋夢盈恨鐵不成鋼道:“所以為娘在你出閣時給了你方子啊!你倒是用啊——年紀輕輕的夫妻,又沒通房妾侍分你的寵,三個月怎麽不能傳消息了?”
又說,“你別瞧簡虛白這會對你好,說句不好聽的:當年我才嫁那會,你爹待我何嚐不是如珠如寶?結果成親一年之後無所出,你那祖母臉色不好看,他也成天煩上了!再後來生下你是個女孩兒,你那祖母挑三揀四的,我也隻好轉過來哄著他——這女子想在後院站住腳,兒子,當真是必須的!”
宋宜笑滿臉通紅道:“我也沒說不想要子嗣啊!這不是……不是緣分沒到麽!?”
“回府之後就讓人給你把藥熬起來!”韋夢盈還要跟她絮叨幾句,但今天太妃壽辰,她這個王妃可閑不得,才清了場跟女兒說了這麽幾句話,外麵就有人來催,請她過去陪客了,隻得長話短說,“你早點生下男嗣,早點讓我省心!”
邊說邊站起身,“你跟我一塊去吧,給老東西請個安。今兒來了許多人,場麵功夫總要做一做——雖然我現在看到那老東西就氣不打一處來!”
宋宜笑應了一聲,一麵跟上一麵想起來問:“聽說王府打算把四郡主許給狀元郎,不知是真是假?可說定了麽?”
“你問這個幹什麽?”韋夢盈聞言,轉頭瞥了眼女兒,道,“你跟陸蔻兒關係向來不算好,上回小崔氏的事情,你不是還坑了她一把?這會怎麽關心起她的婚事來了?”
“什麽坑了她一把啊!”宋宜笑看了看左右都是母女兩個的心腹,才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埋怨她說話不當心,輕嗔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娘您還提了做什麽?至於我問這事,卻是得了我婆婆的吩咐!”
韋夢盈一聽就明白了:“可是你婆婆要給膝下兩個義女尋覓如意郎君,瞧中了新科狀元郎?”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詭秘一笑,道,“這個你就放心吧,陸蔻兒是做不了狀元夫人的。”
宋宜笑詫異道:“為什麽?我聽說前兩日就傳聞,王府打算招狀元郎為婿,來之前還擔心這事兒已經說定,不好跟婆婆交代呢!”
“三言兩語講不清楚。”韋夢盈卻不打算解釋,隻道,“今兒這麽忙,你急什麽?回頭我再告訴你來龍去脈!
宋宜笑看看已經快到的院落,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遂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