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被送了人,三小姐也抱回了盧氏身邊,章翠娘等人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事,但俱為盧氏歡喜。
隻是章翠娘卻發現,盧氏臉色並不是很好。
她私下裏問:“奶奶一直惦記著的兩件事情,現下老爺都幫忙解決了,奶奶何以依舊愁眉不展?”
“許是這兩天熱到了。”盧氏聞言,勉強一笑,掩飾道。
章翠娘是看著她長大的,如何瞧不出來她這話的言不由衷?
好說歹說,總算撬開了盧氏的口,可答案卻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昨兒個夫君歇在我房裏,說了一晚上的夢話。”
盧氏講到這兒,露出既憤怒又悲傷的神情,幾帶哽咽道,“他翻來覆去的喊著……喊著大小姐生母的名諱!”
——昨兒個才說自己是他原配該多好,晚上心心念念的卻還是韋夢盈!
盧氏再愛慕丈夫,這會也要覺得委屈了!
章翠娘聞言也覺得宋緣過份,隻是這年頭到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學韋夢盈的,她也隻能勸:“當初那一位把宋家上下的臉麵都踩到泥裏去了,老爺心頭焉有不恨的?偏老爺昨兒個去看望了大小姐,興許大小姐跟老爺說了什麽,勾起了老爺的傷心事呢?”
“也許吧!”盧氏興致不怎麽高的敷衍道,心裏卻惆悵的想,愛之深則恨之切,宋緣這樣念念不忘韋夢盈,哪怕是怨恨,卻也足見,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棄他而去的發妻。
宋家這邊的恩怨情仇,宋宜笑自是一無所知。
她那天送走宋緣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宋緣說給外孫女的錦盒,發現又是約莫三十來萬兩銀子的東西。最底下還有一封短信,道是其中一間宅子的密室裏,放了兩箱子珠寶,是給簡清越長大後出閣時的添妝。
宋宜笑再對這個爹不以為然,看到這話也要生疑了:“爹正當壯年,何至於現在就要把清越的添妝給了?”
就不能等簡清越長大之後,要出閣了,親自送來嗎?
隻是這天晚上說與簡虛白聽之後,簡虛白去打聽了兩日,回來告訴她:“據說嶽父在帝都靜極思動,打算請求外放。”
宋緣跟顧韶情同叔侄,如今顧韶主政,自不會拒絕他這個要求。
不但不拒絕,顧韶還很讚同,在得知宋緣前去探望女兒、外孫女後,顧韶特意向簡虛白透露:“我其實也很讚成他外放,他是狀元入仕,又是世家之後,這麽些年下來竟一直在秘書省蹉跎,實在是辜負華年。此番離都,磨礪個十年八年再入朝,他日我現在的位置,也未必不能坐。”
這話的意思,自然是暗示宋緣前途遠大,即使現在不如燕國公府,將來卻不一定——那麽做女兒女婿的,也實在犯不著跟這樣一位長輩生份了。
而簡虛白得了這個消息後,又結合宋緣現在就把給外孫女添妝的東西送過來的做法,卻覺得:“嶽父該不會打算,這回離了帝都就再也不回來了吧?以後年老致仕,直接返回桑梓?”
否則照顧韶的看法,宋緣磨礪個十年八年還朝,那時候簡清越也還沒長到出閣的年紀呢!
如果是尋常外放官,在外麵一幹十幾二十年,才得到機會入朝,也是有的。譬如說簡虛白的嫡親姑父紀舟,當年娶了簡離芝後外放,就到現在也還在做著地方官。
當然紀舟不是因為沒辦法調回朝中,他主要是因為謀取不到心儀的職位,寧肯在現在的位子上等下去。
但宋緣情況不一樣,他祖上世代為官,親爹宋嬰如果活到現在,名氣絕不在顧韶之下。有道是家學淵源,且有顧韶這位叔父提攜,隻要資曆攢足,經驗攢夠,顧韶隨時可以把他召回朝中,沒有好位子也能給他騰出個好位子來!
所以他現在就覺得外孫女出閣時自己趕不上了,簡虛白自然認為,這是因為他已經打算好了,此去再無歸回之日。
“爹一直忘不掉娘,許是因為娘在帝都吧?”宋宜笑聞言默然片刻,方道,“隻是……真沒想到他會這麽做。”
算起來她前世就是死在了今年——那時候宋緣對她冷漠之極,且在柳氏的挑唆下,一力將她扣上水性楊花的罪名,浸了豬籠。
她拚命辯解、哀求,但生身之父的眼裏看不到任何憐憫與骨肉之情。
旁邊柳氏笑容得意又刺眼……
宋宜笑吐了口氣,不去想這些早已過去的事情。
——今生今世,有太多的不同了。
她覺得自己沒必要驚訝,前世自己的繼母一直是柳氏,且也不是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而是三個弟弟,其中一個夭折。但現在,繼母是盧氏,她不像柳氏那麽刻薄,對於宋宜笑來說,甚至比親娘韋夢盈還安全些。
至少盧氏想不出來那許多坑人的法子。
既然如此,親爹的改變,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很高興宋緣離開帝都,最好把龐老夫人也帶走——不,應該說,作為獨子,他要外放,斷不可能把龐老夫人留在帝都——盡管宋緣這次前來表達出了和解的願望,也有把簡清越當嫡親外孫女疼的意思,可多年的疏離與傷害,究竟積重難返。
宋宜笑做到不主動害宋家,已經很艱難了。
要她與這個家裏的人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來往,她真心做不到。
像現在這樣真的很好,宋緣受不了繼續跟韋夢盈住在一座都城裏,他決定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傷心地。
而宋宜笑以後應該也不容易聽到來自這個家的傷害與折騰了——宋緣既然決定走,那肯定走得遠遠的。天高地遠,消息傳遞不易,再加上,除非是宋家人特意來報信,否則其他人也不會沒眼色的給她添堵。
即使宋緣日後老了,致仕了,他的故鄉在江南,離帝都也足夠遙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說得就是宋宜笑現在的心情吧,她寧可沒有一個日後可能權傾朝野的爹,即使這個爹似乎打算從此開始補償她——隻求從此山高水遠,江湖不見。
隻是宋緣雖然已經決定外放,顧韶也給他活動好了。但現在天氣正熱,顧韶建議他等入了秋再動身。
畢竟宋緣不可能一個人上任,他上有老母,下有嬌妻及年幼的子女,大暑天裏,他一個壯年男子興許受得了,家眷可承受不住,別在路上出了事。
而他似乎在做出離開這個決定後,一下子想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幾乎隔三岔五就要過來看一回簡清越。
偶爾還會把宋宜寶帶上。
宋宜笑很歡迎他帶上異母妹妹,因為哪怕宋緣逐漸來得勤快了,她依然跟這個爹沒什麽話題。有妹妹在,大可以緩和父女之間生疏又客氣的氛圍——沒準宋緣也是覺得跟長女無話可說,這才特意把次女帶上。
翠華山上雖然人不如帝都多,但消息傳遞卻不會因此緩慢多少。
宋家父女疑似和解,宋緣從不慈之父突兀轉變成慈祥外祖父——沒幾天就讓山上山下都知道了。
謝依人、蔣慕葶等人特意擇了宋緣沒過來的日子登門,旁敲側擊的詢問宋宜笑這消息的真假。
宋宜笑道:“娘家爹爹最近確實來過幾回,不過多半是看望清越,我們究竟好些年不在一起過,如今見著了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爹會把二妹妹帶上,二妹妹正是天真可愛的時候,有她在場,倒也不覺尷尬。”
“究竟親生父女!”謝依人等人自是為她高興,“縱然從前有種種恩怨,如今解開了就好!”
她們倒也不是覺得宋宜笑之前受得委屈不算什麽,主要是因為,“雖然燕國公待你很好,但再有娘家撐腰,總也是件好事!何況令尊乃是狀元出身,他日你再生下嫡子,也能近水樓台先得月,請外祖父教導,令尊既然對清越都十分喜愛,焉有不對外孫傾囊相授的道理?”
——大家關係好,不好的話自然心照不宣不說出來了:宋宜笑之所以爹娘兩不著靠還過得不錯,主要是因為簡虛白寵愛妻子。
但花無百日紅,萬一將來簡虛白變了心,到時候宋宜笑能依靠的,除了兒子隻有娘家了。
而兒子再能幹,在簡虛白麵前,被孝道一壓,十成本事也要去了八成。
這種時候,還是得有個厲害又疼女兒的娘家才可靠。
是以與宋宜笑交好的一幹人,都認為宋緣表態願意與女兒冰釋前嫌,絕對是件大好事,絕對值得宋宜笑答應。
宋宜笑對她們的想法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隻笑著謝過她們的好意提醒。
卻不想這消息被證實後,韋夢盈竟也親自來了!
“聞說那姓宋的最近常來看你們母女?”她也擇了個宋緣沒來、簡虛白不在的時間登門,意思意思的看了會外孫女之後,母女兩個到花廳吃茶說話,才坐下,韋夢盈就暗示女兒清場,完了淺啜一口茶水,閑閑道,“他打什麽主意呢?你可得小心點——他跟他那個娘,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據說你還讓他頻繁去看清越?你可真是越活越蠢了!當初在那個家裏吃的苦頭還不夠嗎?清越那麽小,你就不怕她著了什麽暗手?”
說到這裏撥了撥鬢邊銀步搖,“你別以為有錦繡堂的醫者在府裏就不當一回事,江南堂祖上的權勢絲毫不在錦繡堂之下,誰知道有沒有攢下什麽無形無影害人的手段?!”
“娘到底想說什麽就直說吧!”宋宜笑這段時間敷衍宋緣已經覺得很累了,這會親娘再來,她實在沒有兜圈子的心思,淡淡道,“至於爹那邊,娘也不必多想,他是打算外放了。外放之後還會不會再回帝都,都不好說!”
“外放?”韋夢盈一怔,“這一走就不回來了?你說真的?”
見女兒撥著茶碗蓋子不作聲,顯然是默認了——韋夢盈咬住唇,神情複雜,半晌才道:“我隻道他跟姓龐的老不死又打什麽主意,怕你上了當,故此來看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了,免得礙你眼。”
宋宜笑無奈道:“您要不說那些叫我為難的話,我何必趕您?”
“你曹表姐初入王府,與裏裏外外都還不怎麽熟悉。故此趁著如今避暑,各家女眷都清閑些,打算邀人遊湖,大家親近親近。怕沒什麽人給她麵子,特特請了我去坐鎮。”韋夢盈沒接這話,站起來道,“你自然在邀請之列——去麽?”
“不了。”宋宜笑搖頭,“不是我不給表姐麵子,但娘也曉得,清越才來翠華山就病了一場,這兩日也不過才好全。我這會實在不敢叫她離開自己身邊。若帶著她去遊湖,既不方便,也怕吹了風再次受涼,不過擾了大家的興致。”
韋夢盈聞言也不強求,道:“也好。”
一拂廣袖,也就走了。
結果宋宜笑送她到門口——才到門口,竟恰好撞見宋緣抱著宋宜寶,分花拂柳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