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東方爺經過這一宿的歡笑打鬧、擁吻纏綿,翌日早起,薛淺蕪滿臉好氣色,到了坎平鞋莊。繡姑剛在一隻鞋的側麵,巧手挽針,織了五六朵秀美別致的蓮花。旁邊擺放的早點,已無半分熱氣,還好是在夏天,食物生吃冷吃,倒沒什麽打緊,隻要幹淨就好。
因為東方爺上朝走得早些,薛淺蕪一個人也沒胃口吃飯,直接就來看繡姑了。走了這裏許路,覺得有些餓,抓了幾塊酥餅就往嘴裏塞,繡姑看到她的吃相,笑著囑托道:“又沒人和你搶,仔細噎著!”
薛淺蕪扮個鬼臉,喝了幾口蓮子湯,一陣狼吞虎咽。繡姑看她這般吃法,竟也覺得有了幾分餓意,放下手中的活,撿了塊素淡的蔬菜餅,細嚼起來,一邊說道:“不經你的感染,我還真忘了人生有三大事!”
薛淺蕪取笑道:“你啊,生命中就隻有一件事,無休無止,無境無涯,就是做鞋!有它伴著,甭說吃喝了,拉撒都能置之度外!有時我真懷疑……”
薛淺蕪說到這兒,詭詭一笑,賣了個關。
“懷疑什麽?”繡姑果然入了圈套,不自禁問道。
薛淺蕪為自己找後路,提前跑開了幾步,尚未開口,自己倒先彎腰笑得肚子疼了,一邊捂著揉著,斷斷續續地道:“我真懷疑,你就沒坐出個頑固性痔瘡來!”
繡姑沒提防,一陣咳嗽,手中的餅當時就吃不下了,又重新放回了竹筐裏,嗔她一眼,很無奈道:“真是開胃有你,敗胃也有你!”
薛淺蕪嘻嘻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啊,終日足不出戶,宅著坐著,你又不是習武之人,饒是再好的心性,身體也會吃不住的!”
繡姑應道:“這個省得!隻是一拿起針線,就忘了歲月!也隻有你這調皮鬼來了,我才能被打斷……”
薛淺蕪回想起初識她的時候,差點以為她是個啞巴姐姐了,此刻深有同感,憂心忡忡地大歎道:“萬一將來,哪位男子看上了你,就你這般冷淡不在意的樣子,隻怕又是一場心傷!”
“你怎麽總愛瞎胡想呢?”繡姑點點她的腦袋,輕輕以訓斥的口吻道:“一我無心,二我無意,三我無情,四我無念,哪有男子會看上一塊冷石般不開化的女子?”
繡姑羨慕地瞧著她,落寞的語氣裏,有讚賞和愛惜:“女孩兒家,就要像你這般有哭有笑,性情真實,慧黠淳樸,活色生香才是!純淨得素臉朝天,宛若清水出芙蓉般毫不雕飾,卻又歪歪邪邪讓人愛恨兩難,靈氣古怪讓人捉摸不定!”
薛淺蕪呆呆張著嘴,聽得差點流出了口水。這麽多美好的詞兒,竟都是形容她的麽?
“姐姐,你真真是太可人了!”薛淺蕪攀著繡姑的脖兒,突然一屁股坐上了桌子,拍著放餅的小竹筐,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邊,她嚷嚷道:“你的媒人,這輩子我當定了!其實你也並非那麽淡薄無言,話說‘女喜誇,男愛捧’,隻要你覺得哪個男人順眼,我先把他給你搶來,然後你像誇我捧我這般待他,一準兒他會樂嗬得找不著北!”
繡姑一雙美目裏,滿是錯愕和無力感。因為薛淺蕪一躍而坐上的是飯桌,小巧別致的竹筐兒,被她拍翻了,幾塊酥餅菜餅滾落在地,並且隨著她的節奏,盛粥的小瓷盞順著滑了,“啪啦”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薛淺蕪這才醒悟了,趕緊灰溜溜地跳下,把碎片兒髒餅兒收拾幹淨,不好意思蹭到繡姑跟前,好是一陣彎頭哈腰賠禮道歉。
繡姑被她的乖樣子,弄得全無一點脾氣,氣笑不得地道:“你是這兒的東家,你就把東西摔完了,誰又能怎麽你!反正賠的是東方爺,隻要你不心疼!”
薛淺蕪聽她拿東方爺開涮,撓撓耳歎服道:“狠而準的說話!比你無尺自量鞋的眼光,都狠而準!”
繡姑笑道:“我隻照實說罷了!是你找茬兒激我的!”
薛淺蕪哼哼壞笑了兩聲:“時而淡漠如霜,時而毒舌犀利,我若不找個對口味的男人,來擺叼你,怕還真鬥不贏你了!”
“好妹妹!”繡姑可憐地道:“你就別總拿這個說事了!男人男人,有完沒完?八字兒沒半撇,連個影兒都看不見呢,你就拿我消遣?人家笑話的雖是我,但你編排我,也脫不了幹係,實在有失光明磊落了去!”
薛淺蕪讚道:“對答得好!我且暫饒了你!以後我在京城裏,要留著些心眼,一旦有目標了,也好人前出你的醜!”
繡姑深吸氣道:“你不好好想想,如何經營你和東方爺的感情,淨是/操/我的心!我就真找到了郎君,人家也該被你嚇跑了……”
薛淺蕪煞有其事道:“哪裏哪裏,我具備著‘孤竹王朝第一紅娘’的潛力,怎會把這種好事兒攪黃?至於我和東方爺,順其自然就好。你卻不同,不強製一把兒,到老都是錯過。”
“你一來,就讓我忘了正事兒。”繡姑辯不過她,敗下風來,拿起另外一雙未竣工的鞋子,端詳一番,又準備著做活了。
薛淺蕪獨自悶得慌,想起昨晚與東方爺百憐蜜意的恩愛情,紅著臉頰,哼起了小調兒:“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裏?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詩情畫意雖然美麗,我心中隻有你……”
雖唱不出那般的輕緩空靈、婉轉回腸,卻也唱得曲折繾綣。繡姑難以置信地睜著眼,再次中斷了手中的活。這次卻不是被迫停下的,而是為薛淺蕪的歌聲所吸引。
“你從哪兒學的?”繡姑驚訝地問。
薛淺蕪搖頭晃腦道:“好聽不好聽嘛?”
繡姑點頭,答了一句:“雖然好端端的曲子,到你口中,有些不倫不類,但我想像原版,一定優美哀傷,多情動人。”
薛淺蕪一愣,還以為繡姑誇她呢,原來失之毫厘,意思早就謬以千裏了。薛淺蕪愁苦道:“你就不能給些鼓勵?我自創的……”
繡姑左瞧瞧她,右看看她,搖頭說道:“絕對不可能。”
薛淺蕪大受打擊,抗議地道:“怎麽不可能了?若非原創,你給我找出第二個人來!”
“這種白話調兒,天下確實難找出第二個!”繡姑忖思了一會兒,困惑著道:“我總覺你唱得不很在調兒,真正的好音樂,聽著該是融入耳的,沒一處不服帖才是……”
繡姑又頓了頓,似在沉浸某種旋律,然後閉上眼睛,輕輕哼了起來。竟是薛淺蕪剛唱的那首《又見炊煙》!美妙淨雅之處,可仿天後之真人版!
薛淺蕪臉色巨變,這首歌她當年可是學了幾十遍呢,才唱了個大致不差!繡姑隻聽一遍,居然完整哼成了曲,並且把她唱得不到位的地方,完美修飾而過,顯得圓潤自然,流暢無比。
難道繡姑也是從新世紀天朝穿越來的?薛淺蕪久久說不出話,像打量同類一樣,欣喜看著繡姑。
繡姑被她盯糊塗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臉,莫非沾上餅屑了?
“你怎麽了?”繡姑找不出原因,忍不住關切道。
薛淺蕪心跳劇烈,激動地問:“你是打哪兒落地的?”
繡姑大是不解其意,迷昏著反問道:“這有什麽可答的?誰不是打娘胎裏出來的?”
薛淺蕪如被當頭澆了一盆水,這對話真糾結!
“你怎麽會那首歌的調兒?”薛淺蕪決定換一種方式,使她現出原形,於是再問:“你還會唱什麽?”
繡姑陷入遙思,臉上浮現出傷悲道:“我幼年的時候,深得父母寵愛,家教甚好,琴棋詩畫都有所修,但是這所有中,就屬嗓音最為出眾。當時年齡尚小,童音唱起歌來,被大人們讚曰‘新鶯出巢,餘音繞梁’。家父也頗喜哼曲兒,請了很多樂師教我,民間的宮廷的,風雅頌都學遍了!所以我對音樂,觸感較之常人細膩一些,常常融會貫通,沉浸其妙,就連現在有些繡鞋針法,也是因為音樂靈感而來……”
薛淺蕪聽至此,才有幾分悟了。原來她不是穿越的!
既有些釋然,又有些悵然,薛淺蕪為了掩蓋自己的異常反應,皺巴著臉鬧道:“我沒聽夠,你再來一曲兒……”
繡姑多少年未在人前唱過了,一時感慨萬千,對這唯一聽眾,難為情道:“很多偏僻的野調兒,都記不起了,現在勉強會的,也就《關雎》《蒹葭》《月出》《靜女》並幾首賦曲了,你想聽什麽?”
薛淺蕪隨口道:“我最喜歡迷離蒼冷的意境,就《蒹葭》吧……”
繡姑試了幾個音,終於清揚地唱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繡姑的聲音,本就屬於霜露型的,清而且冷。一詠三歎,撲朔迷離,愁腸百結,最後歸沉為一縷若有若無的蒼涼歎息。
薛淺蕪聽得淒然,卻不得不佩服繡姑的妙嗓子。一曲唱畢,薛淺蕪情不自禁拍手叫好,與此同時,忽然升起了一個大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