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嬈

第一五四章 煙嵐故人親,忍氣作媒證

黃昏時分,天忽然降了雪。雖是京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勢卻頗為迅猛,片片猶如淩厲箭羽,漫卷進呼嘯的風中,打在人的手背上,生生作痛。沒過多久,天地皆白。薛淺蕪和繡姑並立窗前,穿著同一色的半舊水紅對襟撒銀白花長襖,默默各自出神。

薛淺蕪伸開手掌,看著掌心裏細細的紋路,柔軟曲折,並無滄桑之粗糙感,然而時光已是不知不覺劃過。想起重生那天,亦是這樣白雪皚皚的季節,恍然似夢。

繡姑怔怔地道:“這雪來得奇特了些。”

“為何這麽一說?”薛淺蕪問她道。

“若在昔年,沒到十月,就會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隔三差五地飄灑了。今年卻來得晚,仿佛那些小吵小鬧的雪,都集中在了這一天,來了個開場盛,一並下了。”繡姑接了一片雪羽在素白的手心裏,嗬一口氣,化成了水。呼出的白茫茫氣息,騰升在長長的睫毛上,有一種難言的迷蒙意境。

薛淺蕪笑言道:“冬天,是我的季節啊。”

繡姑疑惑地看著她,薛淺蕪笑而不答。目光所及處,披著褐色鬥篷的白衣男子,抖盡一身風雪,急急踏步進來。從昨天歸京城,至今日黃昏下起了大雪,薛淺蕪可以想象,初回宰相府的東方爺,並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與父母享天倫之樂,而是一場激烈的對峙和爭辯。不是你退,就是我讓。

看著他黯淡的神色,薛淺蕪心裏有些涼,在這輪母子矛盾中,孝順的東方爺怕是永遠占不了上風。

東方碧仁走到她們身邊,一雙溫潤憂傷的眼睛,深深地看向薛淺蕪。繡姑杵著也覺不大合適,說道:“你們在這兒站著吧。這段時間一直擔心丐兒妹妹,精神疲短得很,昨兒個到現在,幾乎一直在陪著她說話,這會兒瞧見了東方爺,才覺得困乏了。我且歇一歇罷。”

薛淺蕪點點頭,隨手掇了一件披風,給她搭在肩上,目送著她遠遠去了落願殿的方向。

東方爺抱薛淺蕪入懷,喚了一句:“丐兒,對不起……”

薛淺蕪忽覺得,對不起是那麽沉重的三個字。冷氣從四麵八方湧到心上,似要凍成了冰,眼神遊離地道:“沒事,你說。”

“母親說若娶你入府,定要你這邊出一個年長有資曆的老者做媒,方肯認了你這兒媳……”東方爺痛苦地斟酌著字句,明知會傷了她,還是希望能把傷害降至最低。

薛淺蕪瞅著他:“我不進你家門了。我無名無份的還不行麽?”

東方爺的呼吸炙熱,緊摟著她,幾乎抑斷了她的呼吸:“丐兒,你不進門,我惶恐,不踏實!就算是為了我,陪我共退一步好嗎?”

薛淺蕪含著淚點點頭,應道:“退一百步、哪怕是一千步,我也願意。可是退那麽多步,會有用嗎?你確定沒人步步緊逼上來?”

東方爺肯定道:“隻委屈這一次。關於此事,如果誰再強逼,我絕對不妥協。”

薛淺蕪微顫的聲音穩了些,問道:“有誰來為我做媒呢?”

東方爺秘密地笑一笑,伏在她耳畔道:“就讓你的義父!”

薛淺蕪聞言,開心不少。眾所周知,義父年邁聾得嚴重,幾乎與世上的消息隔絕。他能做什麽媒,就是擺設罷了。然而此舉對於存心刁難的人,無疑也是一種反抗。

誰料剛商量到這兒,宰相府那頭,梅老夫人已派人追來了,傳了這麽些話:“既然做媒,就得有足夠的分量!不能用個聾得不開竅的半途撿來的爹作數!那樣隻會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聽說匪女神丐來自水滸仙寨,那裏有才的人甚眾,難道還沒有個能擔得此任的人才嗎?”

薛淺蕪聽得麵色灰白。

於她倒沒什麽,她從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恥。相反,她在煙嵐過的那段日子,是坦蕩而自由的。隻是梅老夫人這一招,擺明了要把羞辱她進行到底,才故意讓丐幫的人來作媒證。

在老夫人眼裏,叫花子肯定是最撐不得場麵的吧。越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這媳婦進府後,地位越連下人也不如吧。還未進門,她就把薛淺蕪置於了活不下去的地步。

東方碧仁眉頭緊鎖,對著來人,眼睛發紅地道了句:“還有什麽要說的,一並說了!別再拖泥帶水,事後過來補充!”

那傳話的人從未見東方爺發過這麽大的火,一時被嚇住了,倒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道:“沒了!沒了……”

東方碧仁緩緩胸腔氣息,聲音溫和了些:“回去稟老夫人,就說我記著了。另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限製!隻要是來自水滸仙寨的,不管我找了誰,都不想再聽到任何人閑話!”

“是!是!”那傳話的唯唯諾諾退了下去,再不敢多一言。

薛淺蕪也知東方爺的苦衷,強笑著道:“我也好久沒有仙寨的消息了,突然提起,很覺想念。自從善緣寺送走了嫣智姑娘,偶爾差人幫些銀兩,竟對仙寨沒了任何來往。現在正好有個借口,我也能回去瞧一瞧。”

東方碧仁眼含愧疚,低聲懇道:“丐兒,先別回去好嗎?你這時候回去,他們定以為你過得不好,我給不了你安穩和幸福……我想等一切定局了,再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去,讓他們看得出,你是最受東方爺寵愛的女子……”

薛淺蕪低著頭,想了會兒,東方爺的心她何嚐不知。她不想他麵子上過不去,因點了點頭道:“那該怎麽請人來為我做媒呢?”

說罷,心又酸了。明明兩情相悅,卻要女方來男方家做媒提親。

東方爺道:“你說一個最撐得住場子的人,我安排心腹們隆重去請。明裏就說你放不下寨中事務,特邀一個代表來京城裏匯報近況。”

薛淺蕪費神思量,很久才道:“寨中的人雖然淳樸,但多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來了之後,恐被繁華表象吸引得挪不開眼球,隻會被人笑話……”

“若說起年長有見識有資曆的……”東方爺沉吟著,忽然眼前一亮:“我倒想起一個人來!”

與此同時,薛淺蕪心照不宣地頷首。是了,那個風流而可愛的甄正京老學鳩,年輕時候不正是遊曆大江南北的人才嗎,貌似還是當年頗具盛名的才子呢。

兩人心有靈犀,薛淺蕪旋即有些擔憂道:“據說那老學鳩,在京城犯過錯。具體是些什麽陳年爛穀子的舊事,就連我這個做寨主的,也不怎麽清楚。”

東方爺笑著道:“老學鳩若正經起來,談吐倒蠻是相當博學的。再說都是些往事了,誰記得那麽清,何況他從當年翩翩英俊才子變成而今潦倒落魄的老態,也沒有誰能認出來吧!”

薛淺蕪張張嘴,還想說什麽,東方爺安慰她:“沒甚大不了的!你若擔心,就給老學鳩重起一個名字,叫‘景征箴’算了!如此改頭換麵隱姓埋名,神仙也認不出!”

薛淺蕪玩味著“甄正京”“景征箴”,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此,太有趣了。素日來的煩悶,也暫時消弭於無形了。這邊東方碧仁安排了人,動身前去煙嵐城請媒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