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這場變故,宰相府上下,再無誰敢議論東方爺的婚事。東方槊那天雖不在家,事後也聽聞了,卻不好向梅老夫人過多問詢什麽。原本在這事上,東方槊就有著難言的耿介。
話說當年,東方家族還沒像今日這般的炙手可熱。貌美內慧的梅家二小姐定情於他,說到底是男方高攀了。東方槊在婚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處處順遂著她,但越是這樣,男人的自卑感就越深重,心魔一般,無法解開。隨著東方氏的蒸蒸日上,他開始在外麵娶姨娘,來排遣這窒悶。然而盟誓猶在,他不得不找了個牽強而又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添油加醋地翻舊賬,說起那年宴席之上甄正京公然輕薄她的往事,為變心打起了幌子。
梅老夫人在歲月中,磨去了年輕時的風采甚至嫻雅儀態。麵對丈夫的越軌,從開始的泣涕漣漣,漸漸力不從心,也就任之去了。心裏始終難找出一個爆破口,就把怨懟更集中在了甄正京身上。仿佛一提起這個人,就是十惡不赦,不僅勾引了幼妹私奔,使梅家陷入天下人的恥笑之中,而且他還是自己婚後不睦的導火索。
他破壞了她少女時所期待的幸福。
其實這一切說穿了,不過是梅老夫人的悲憤無奈、形影自憐。當男人變心時,自是有借口的,那些芝麻蒜皮舊事,純屬台階罷了。
甄正京所有的罪過,也隻愧對了梅妍朵而已。論起薄涼濫情,或許並不抵自己的男人。隻是她不忍,也不願麵對自己衰老失寵了這個事實,甄正京便成了她仇恨的發泄對象。退一步說,真沒了甄正京,梅老夫人會幸福恩愛一輩子嗎?怕也未必。
這些微妙積怨,卻給下一輩人帶來困擾。東方碧仁再也不好在母親麵前提丐兒的事,隻能日日夜夜苦悶,借酒消愁。其父東方槊倒也關心過薛淺蕪的問題,畢竟他認為她懷了東方家的子嗣。最終在梅老夫人的義正言辭中,也不再吭聲了。
一天天的拖延,東方碧仁心如火燎,這樣下去,隻怕得偽造丐兒流產的證明了。他能期冀丐兒懷上了自己的娃,又怎能設想丐兒落胎呢?
某個日子,朝拜之後,他滿腹心事地晃到了太子府。太子與他素日交厚,看他落拓傷懷、胡茬遍布鐵青的樣子,不禁大吃一驚。
兩人對飲,幾杯酒下肚後,東方碧仁迷蒙著眼,向趙太子傾訴了自己憋於懷的煩惱。趙太子聽了哈哈大笑,酒水都流了滿衣襟,他一把拍上東方碧仁的肩膀,開朗地道:“這是什麽難事兒!雖然素蔻是我妹妹,但你是我的好兄弟,哪有兄弟好不容易看上了個女人,我卻袖手旁觀不相助的份兒?!你又不是花心郎兒,正室加一側室也不算多!”
抿了一大口酒,又道:“你就等著嬌妻美妾摟在懷吧!蔻兒那邊就交給我了,還有宰相老爺、夫人那邊,都由我來做通思想工作!”
東方碧仁聽得挺坐而起,振奮地道:“真的?”旋即酒醒了些,黯然地道:“還有一件很為難的事兒……我一直當蔻兒作妹妹,不想耽誤了她的如花美眷……”
趙遷是聰明人,當即聽出了東方碧仁的意思,頓了頓道:“情關難過,是她自己的心坎。”
東方碧仁歎口氣,酒氣熏染下有說不出的哀傷:“然這些話,隻能對你說了。”
趙太子豪腸頓起,安慰他道:“不必為這個煩心,包在兄弟我身上了!”
東方碧仁半睜著眼道:“你有什麽好辦法?”
趙太子費心想了想,猛地笑道:“有了!我隻找個借口,讓蔻兒回宮來,在母後身邊多陪些日子,再尋機好好勸勸她,同時不動聲色多張羅著讓她相幾場親,饒是母後再看重你,知道你們不和,想也不會勉強了去!眼下主要是讓蔻兒放棄!”
“那就多勞太子兄了!”東方碧仁頗是感恩,接著又道了句:“母親嫌丐兒出身低,非常不待見她,就算蔻兒退讓,家裏那邊也是不好說的……”
“幫兄弟幫到底!”趙太子揚眉道:“你就放穩心吧!我看那丐兒也是個討喜的,不如就認成妹妹算了!揀個日子把她接到宮裏,住上一年半載,等你母親的排斥心消了些,就以本太子妹妹的身份,把她風風光光嫁入你的府邸!”
東方碧仁聽得心花怒放,甚是寬慰,動容地道:“還是兄弟最解憂啊!……但丐兒入宮這事兒,不宜聲張,畢竟隻是咱倆商議,蔻兒妹妹還有太後她們都沒同意呢!”
“說得倒是……”趙太子沉吟道:“那就先悄悄把丐兒接進宮來。太子府的後麵,有一寬敞院子,廢棄已久,平時很少有人往那兒去,隻是艱苦了些。我派人把那兒收拾一下,暫時委屈丐兒住在裏麵回避,來日方長,等我把蔻兒勸得嫁人了,就讓丐兒回到你的身邊。”
“這就很周全了!”東方碧仁站起來,急匆匆往外走:“我回去跟丐兒商量一番!”
趙太子送他出府,低低地道:“事情未妥之前,知者越少越好!就連娉兒,我也不能讓她察覺出什麽蛛絲馬跡來!這是咱們兄弟間的秘密!”
兩人會意一笑,各自散了。三天之後,趙太子以太後身子不好、想多見見蔻兒,盡兒孫們承歡膝下孝心為由,請素蔻公主回了宮。李皇後亦想念女兒了,也就不加阻撓。
與此同時,東方碧仁也做起了薛淺蕪的思想工作。
聽說要讓丐兒入宮,繡姑兩條眉毛擰得緊緊。說不上為什麽,這樣看起來似乎萬無一失的計劃,總有些巨大的風險潛藏其中。“隻有這一條路能走了麽?”繡姑問道。
東方碧仁歎息:“你又不是不知,那一天都亂成什麽樣了。誰也不料又翻出了這麽一場恩怨,但凡有任何可行的法子,我都不想讓丐兒進宮去!畢竟一入宮門,就連我想見她,都得慎重又慎重了。”
繡姑無話反駁,很久問出一句:“趙太子的為人,信得過嗎?”
東方碧仁哈哈笑道:“這個盡可放心!我和他一起長大的,說是朋友,也跟親兄弟差不多!”
“可素蔻公主是他親妹妹啊!”繡姑憂心著道:“就算他認了丐兒做妹妹,能比得過親妹妹麽?”
“他是個明白人,知道蔻兒名不副實地跟著我,並不是件快樂事兒。既是為了成兄弟之美,也是為了蔻兒好……”東方爺眼瞧向薛淺蕪,補充了一句道:“你可以問丐兒,她也見過趙太子的……”
薛淺蕪見繡姑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別扭地道:“並不曾交往過,隻有數麵之緣罷了。東方爺說他好,大概總不差的。”
“這樣還好……”繡姑又問:“可是……如果做不通素蔻公主的思想工作,那丐兒在宮中,又沒個可以照應的,處境豈不很艱難嗎?”
東方爺深思道:“我再派三四個心腹同去,都扮作是宮人模樣,就說打掃荒宅的。丐兒也飾成宮女樣,悄悄送進太子府後院裏,應該不會有人起疑。”
薛淺蕪也沒什麽好主意,為了做東方爺的妻,不再受那拆離之苦,也隻有接受太子的好意,東方爺的安排。
入宮前的晚上,兩人在淺塢宮纏綿好合,依依不舍,東方爺不放心地道:“為了你的隱秘和安全計,我不能常去太子府後院看你。你要安分一些,不可四處亂跑,萬一惹了不必要的麻煩,事情反而會更棘手。就算是為了我,多忍受些寂寥之苦。”
薛淺蕪笑應道:“你多尋些時機去看看我,我才不會發悶以至於玩鬧過了頭。”
東方爺刮著她的鼻子道:“你縱不說,我卻記掛你得緊呢。”
道完這句,似乎難盡衷腸,又咬著她的耳垂輕語:“我想你時,該會有多難熬!”
薛淺蕪聽這話在情侶間別有曖昧之意,不禁羞紅了臉,一陣拳頭似雨,輕砸在他半裸露的胸膛上。
良夜春宵,終是走到盡頭。翌日天亮,太子出府遊玩,先讓跟隨的人提前回宮,然後會合了東方爺,把喬扮成丫鬟、侍從的薛淺蕪等人,同接進了府裏,安排住在最後麵的那個“蒼霖院”裏。
之所以是這樣奇怪的名字,是因為院子裏麵多藤生植物,拔之不盡,枯枝未腐,新枝又發,密密匝匝,鬱鬱蔥蔥,纏了滿目滿園。夏、、秋季節草中蚊蟲嗡嗡,如同響雷,更兼毒蛇出沒,不知名的鳥兒聲聲怪異,於是常年也就沒人管了,漸漸荒廢下來。
太子妃柳采娉卻也細心,問起為何添置了些仆人,趙遷隻淡淡道:“一些三姑六婆們捕風捉影,傳言這院子裏有鬼,就跟親眼見了似的,弄得人心惶惶。我索性派幾個仆人住了進來,一則使那謠言不攻自破,二則也能打理下院子,有了活人氣兒,就沒那麽重的陰森感了。”
柳采娉溫顏道:“是呢!臣妾還正想著如何管製那些嚼舌的呢!夫君竟有如此的好辦法!這樣臣妾就放心了!”
趙遷體貼說道:“你素日裏操心府中事務,已夠勞累的了。大局上注意些便罷,像這兒偏僻處就別管了。就算傳言是假,沒鬼陰氣卻重,你是體質弱的,被衝撞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