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薛淺蕪都覺鋒芒在背,這次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的的確確,有人在注意她。或者是說,在監視她。並且憑借敏銳的直覺,是個男子。
有了這層疑慮之後,不管那人出自什麽目的,她都不能受製於人,坐以待斃。何況她分不清此人意欲何為,於己是敵是友。
一天晚膳送來之後,她並沒有立即吃。大概過了用餐時間,她故意虛掩上了門,造成在屋內假寐的表象,人卻提前偷偷溜了,藏在離大門很近的角落處。順著門與牆的夾縫,當她看到那白影又來時,嗖的一下竄出,利落地擰住了那人的胳膊。
那人低低痛呼一聲,薛淺蕪仔細瞧去,竟是太子趙遷。
不禁想起那一天他摔著胳膊的場景,怕是舊傷未愈,如今她又這樣扭他,更是雪上加霜。心思這樣掠過,急忙鬆了手,四下打量一圈兒,不解地道:“怎麽是你在這兒?東方爺沒來麽?”
趙太子搖搖頭,麵上閃過不自然的神態,卻如飛絮一般很快輕輕拂落,變得了無痕跡,問道:“我來看看你在這裏吃的、住的都還習慣嗎?”
薛淺蕪暢然地舒口氣,拍著胸口笑道:“不是奸細就好,我總覺得有人偷窺……其它都還好啦,我在哪兒都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的!”
薛淺蕪因自信,眉梢微微挑起,眼睛亮晶晶的,整個宛若紅燭下的嬌俏海棠。
趙太子看著她,聲音裏似乎帶了一種迷離的溫柔:“這就好了。我就好對東方弟交代了。”
薛淺蕪聽他提起心愛的男子,更是開懷,小巧酒窩綻出明豔動人的漩渦兒,正如一盅帶著甜香的酒,那種因愛而發自內心的快樂,醇厚不含任何雜質。
趙太子一時看得怔怔,竟有些羨慕東方弟,沒頭沒尾道了一句:“以前還未察覺!現在卻越嫉妒他好福氣!”
薛淺蕪愣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誰,回道:“太子自有太子的好,天下羨慕你的更多了吧!東方爺在我心中雖是最好的,我視他如神祗,他視我如珍寶,但每個人都該有知足和幸福。聽說太子妃靜慧嫻淑,太子真真是好福氣呢,卻也不知羞不嫌酸,竟說嫉妒東方爺!”
這話說得酣暢無拘無束,甚至隱帶訓誡意味。對於太子來說,平常人這般的言語,無疑是大不敬。
然在煙嵐城時,趙太子遷就領教過薛淺蕪的為人行事超乎常規,所以並不以為杵,反而為她視太子府如家一般隨意,有些暗暗欣慰。
實則,薛淺蕪想著他是東方爺的朋友,沒來由便生了親近感,比待旁人更友好些。除此之後,也無什麽特殊之意。
趙太子笑一笑,露出炫目俊朗的笑容:“在這附近散散步走一走可好?”
薛淺蕪猶豫道:“東方爺說,閑著沒事兒不讓我出這個門,怕是被人看到了生是非,還是不要多走了罷!”
她這直白拒絕,讓趙太子一怔,複又笑道:“良辰美景,如花佳人,一時我卻把這個忘了呢!實在抱歉。”
薛淺蕪是訝異的。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找個台階下了也罷,他何必以貴為太子之身道歉?反倒讓她自覺太謹慎了。
趙太子伸出手,彬彬有禮地道:“那我便送你回屋歇著吧。”
薛淺蕪婉轉謝辭道:“這麽幾步路,我還會摸丟了不成。這麽晚了,太子妃不見你,恐要心生焦慮,太子還是趕緊回前院吧,這兒荒僻陰寒,實在不該是你多來之地。”
趙太子也不堅持,隻無奈笑了笑:“那我就先回了。”
薛淺蕪點了頭,返身正要離開,卻聽趙太子道了句:“我羨慕東方弟,是因天下奇特佳人,難再有第二個。”
薛淺蕪心一沉,很快粲然笑了,巧語倩兮:“東方爺若知道你這麽誇我,不知該有多臭美呢!”頓了一頓,又正色道:“天下美人,每個皆有其奇特處。太子若是用心領略,便能意會美好。”
太子久久注視她道:“你看似糊塗著,卻很聰明。”
薛淺蕪拜謝道:“承蒙太子謬讚。你看天上那月亮,因為遠出世外,可望而不可及,所以無數遷客騷人,都把情思寄托其中。有些事物,離得遠了非常美好,近瞧無非也就那樣,正如身處之地那般,坑窪不平,甚至毫無生機,寸草難長,一派焦黃。”
趙太子聽得似懂非懂,這女子說話竟玄奧起來了,讓他有一種摸不著邊際的距離感。
薛淺蕪心裏在竊笑,身為穿越而來的科學人,她怎不懂他的知識盲區?說這些話,有刻意疏遠之嫌,還望他能明白。畢竟她是寄宿太子府的人,有自己的摯愛。而他,也是有太子妃的人。
無論以哪一種關係,都不適合走得太近。讓他碰著些軟釘子,他便知趣了吧。
薛淺蕪看他隻是冥思,笑道:“太子不妨用心看看,日夜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絕對是最美的。”
看著趙太子緩緩消失在夜色裏的身影,薛淺蕪端莊淺笑著,解與不解,隻看他的悟性與本質了。他若向來多情,喜新厭舊,迷戀執著於得不到的,那麽他永遠不會懂這句話的況味。
連著幾天,趙太子仍是每頓派人送來膳食,那種被偷窺的感覺卻消失了。薛淺蕪偶爾出去在附近走的時候,聽見三兩個宮女在悄悄私語著:“咱們太子殿下,貌似這些日對太子妃好著呢,體貼恩愛得就跟蜜裏調油一般!一時半刻也舍不得分開!”
聽到這兒,薛淺蕪如釋重負地釋了一口氣。
想起不得見的東方爺,還有繡姑以及坎平鞋莊上下,她的心忽喜忽悲,甚是懷念。幾日不見,如隔三秋。想當日執意離開京城的時候,在九蓮佛心山行屍走肉了那麽多天,也沒現今這般失魂。
薛淺蕪含羞地笑一笑,莫非女子徹底歸屬某個男子之後,心底某處角落便愈發的柔軟了麽?想著想著覺得困了,躺在床上入夢。
夢裏,與一身月白衣的東方爺,臨高山賞夕陽湖景,忽然一股下墜的力量,讓她失足墜落,東方爺伸手去拉她,竟因一線之差,被生生地分離,眼看就要墜得粉身碎骨,一道黑影阻住了她趨勢,形勢卻容不得樂觀,那黑影也跟著墜落下去,在浪潮中越漂越遠,最後終於,一片濁浪,誰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