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妻妖嬈

第一七四章 風箏不解意,枉負好春光

柳樹的綠意越來越濃時,寒氣已漸消了。萬物複蘇,正是踏春熱鬧的好日子。王公貴族,世家女子打扮得鮮豔嫵媚的,攜了侍女出來遊玩。京城郊外的觀恪山,以及山南山北流淌著的沁河、侑水,都是極佳的去處。但從遠望,新草如織,繽紛花兒初綻,大有漫山遍野、漸至燎原之勢。再加河水清澈,叮鈴流淌,別是婉轉風味。

薛淺蕪在宮裏待得煩悶,幾次對趙太子和東方爺表達自己想出去溜的意思,都被駁斥了回來。他倆好似很忙的樣子,整天不見人影。聽別的丫鬟走漏風聲道,總看到趙遷與東方爺帶著素蔻公主,和許多同齡的青年才俊一起遊山玩水、策馬奔騰。不知情者,更是羨紅了眼,讚歎東方爺與公主郎才女貌、幾世修得如此配對姻緣。

薛淺蕪也懶得管他們在搞什麽名堂,反正不管用怎樣的手段,能把公主這塊老大的絆腳石,重新許配出去就好。

出不去宮,心情煩悶。柳采娉還總趁著太子不在的時候,來幹霖院刁難絲欒,順便連薛淺蕪和如穀也不放過。薛淺蕪有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了她去,有時卻以冷幽默的方式,讓柳采娉灰頭土臉、碰壁而去,有火偏偏發作不得,幾次被丫鬟們底下裏當趣談。

二月底的一天,風和日麗,薛淺蕪無聊時突發靈感。這是繼上一次放炮之後,再次來了興致。

一樣是如穀和絲欒做幫手,薛淺蕪找來了工具,做了一架團扇大的風箏。如穀看得喜歡,卻擔憂道:“幹霖院場地有些小,並且多叢林灌木,不夠空曠,萬一不慎,風箏纏到了樹枝上怎麽辦?”

薛淺蕪想了想道:“怎麽能在這麽禁錮的院子裏放風箏?幹霖院後麵不是有一大片荒地嗎,很少有人到的,去那裏玩耍最好不過了!”

絲欒有些擔憂地道:“可是畢竟,那裏出了幹霖院啊!萬一被人看見,又該生出多少是非了。”

薛淺蕪哪有心思聽,笑道:“風箏又不是炮,沒那麽大的破壞力,就算妨礙到了別人,問題也不會大到哪兒去。實在不行,做個人情,咱把辛辛苦苦做的風箏送出去得了!”

如穀聽了,表示讚同:“雖然姑娘做的風箏不夠漂亮,但宮裏絕對找不出第二個相像的來!”

“這是獨一無二的丐家風箏!質量是次要的,關鍵在於品牌!富有影響力的品牌,比什麽都重要!說起這種丐家奇貨,你們在京城難得一見呢!”薛淺蕪自吹自擂道。

如穀深以為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薛淺蕪又對絲欒誘惑道:“你要是不去就算了,為如穀我倆做午飯吧!”說完拍拍屁股,拿著風箏就要走人。

絲欒猶豫了一會兒,大約是嫌獨處枯燥,還怕太子妃突然駕臨時自己沒了主意,於是急忙嚷道:“可不許扔下我!我也想曬曬春日的太陽呢!”

說走就走。到了幹霖院後麵的草坪上,薛淺蕪先放出了一短截線,然後飛快地懸著圈兒跑了起來。風箏在她的帶動下,漸漸升了起來,薛淺蕪怕自己的技術不過關,仍是繼續跑著,手中一邊續長著牽引線,直到風箏飛向了高空,在天際借助於風的力量足以飄飛之時,她才滿頭大汗地停住了腳步。

如穀看得大聲叫好,仰著臉道:“天上飛著一隻大蝴蝶,咱們周圍飛著一群小蝴蝶!天上那隻,比周圍真實的蝴蝶都漂亮呢!”

“別恭維了!”薛淺蕪紅著脖子氣喘籲籲道:“待會兒把風箏給你玩就是!”

如穀笑得開心極了。薛淺蕪招手示意著她:“快過來!一手持好線圈,一手捏緊了線,注意控製著些方向,別讓飛到房頂或樹梢上去了!”

如穀緊張地接過來,小心翼翼放了起來。沒過多久,就慢慢地掌握了手上的力道,越發收放自如。有好幾次,風箏方向不對勁時,都被她給拽了回來。她越覺得好玩,笑道:“風箏就像養的一隻小狗,你拉著它,它總想掙脫繩索尋自由去,卻每每被主人拖回了家門。我猜著它就算擺脫了束縛,也會因為無處可去而歸來,或者流浪不了多久就餓死在外麵。”

薛淺蕪道:“你是在說人呢,還是在說風箏?”

如果訝異地張著嘴,朝薛淺蕪迷惑地道:“我是在說狗啊!你是怎麽聽的?”

薛淺蕪深沉神秘地笑道:“以風箏而及狗,以至世上萬物,皆是如此。我倒覺得,狗是所有動物中最忠厚最通人意的了,但冷不丁,也會被它咬一口。”

如穀的手頓了頓,思緒出現了微微的偏差,越發不解地道:“姑娘你在說什麽啊?哪裏跟哪裏嘛?”

“沒有什麽,隻是無端感慨罷了。”薛淺蕪道:“你就聚精會神放你的風箏吧!待會耍得累了,還有絲欒在這等著呢!”

如穀嘴裏答應著好,手中舍不得放開線,一個勁兒往前奔跑著,可能在奔跑的途中,手中放線速度跟隨得慢了,線繃得越來越緊,最後聽得啪的一聲,線被扯斷,風箏遠遠像拋錨的帆船,於瞬間疾飛了出去。

如穀“啊”了一聲,一張臉迅速變白了。她不顧一切往風箏飛的方向跑去。

薛淺蕪遙遙跟著朝她喊道:“別撿了!快回來吧!”

如穀不依地道:“不行!絲欒還沒摸到呢!花了那麽大勁兒做成一個,怎麽也得撿了回來!不然被人家白白拾去了,咱們豈不是白忙了!”

薛淺蕪看風箏越過了幹霖院,往太子前院飛去了,不由得擔心起如穀的安危來,忙跑著隨了去。

她並沒注意到,絲欒看看前麵方向不對,跟著走了不遠,就不聲不響地回了幹霖院,收拾打掃一番,做起飯來。

跑到太子府門口時,薛淺蕪離如穀還有幾十步之遙。如穀慢下腳步,怔了一下,仍是往裏走去。薛淺蕪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亂七八糟的叫罵聲傳來:“這是哪來的爛風箏?竟然砸到了太子妃的門前?!”

可能是看熱鬧的太多,卻沒人敢接應,那侍女嗓門更尖了:“沒人承認、沒人敢來認領,對嗎?”

稍等了一會兒,大約是驚動了殿裏的太子妃,柳采娉婷婷地走了出來,眼掃了一下道:“怎麽回事兒?”

那侍女氣呼呼道:“誰放風箏,放到太子妃的院裏來了!這麽大的風箏,從天上掉下來,萬一正巧太子妃打這兒經過,被砸著了該怎麽辦!這些人們,膽子也太大了,再不教訓教訓,就被他們騎到頭上來了!”

柳采娉伸出素手,拿著風箏翻看了一遍,皺眉笑道:“這風箏的做工拙劣得很,肯定是那些宮人們做來玩的。隻是也太不像話了,怎麽就掉到了太子府?”

那侍女道:“太子妃絕對要殺雞儆猴,嚴懲一番!不然今兒個你扔進來個風箏,明兒個你撂進來塊石頭,還不亂了去了!”

柳采娉點點頭:“說得有理。那就等他們自己前來領罪吧。”

侍女笑道:“怎麽可能?這會兒那惹事的下人,不知躲藏在哪裏大氣都不敢喘呢,豈會公然現身,前來領罪?”

柳采娉淡淡道:“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若是主動承認,本太子妃也就從輕處罰便是。倘有再犯,絕不姑息。如果沒人承認,就把整個太子府的周圍、以及裏裏外外查個遍兒,就不信連個奴才都查不出!”

如穀站在門邊,看著裏麵一幕,雙腿有些打顫,但仍是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看樣子是要坦白了。

薛淺蕪想起上次放炮的事,就是因幹霖院而起,這次若又是幹霖院,太子妃就算好脾性地饒她們,怕也會對薛淺蕪的形貌再也忘不掉了。奴婢被主子注意上,在宮裏從來都不是件好事兒。更不要說,太子妃對絲欒心懷不忿,在眾人的慫恿下,難免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行動來。

這樣想著,薛淺蕪慌忙拉住了如穀,不讓她再往前走,並且擠眼努嘴,讓她趕快回去。

如穀放不下那風箏,為難地望了望,不想就此離去。薛淺蕪不由分說,拉了她的手便飛快往回去走。

終是晚了一步,柳采娉派的侍衛,已開始張羅著搜索了。薛淺蕪隻有一人也罷了,或許能憑機靈的七躲八拐,在搜出她之前,回到幹霖院去,裝作泰然自如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但是現在手裏拉著如穀,想走也走不快,避來避去,終於到幹霖院門口時,薛淺蕪猛然瞧見如穀手裏還拿著風箏斷了的線圈,腦袋登時一哄,一把奪過,往遠處扔了去。說來湊巧,正好砸在打頭那個侍衛的麵門上。

薛淺蕪暗叫一聲“完了”,果然他們呆愣片刻之後,立馬暴怒地喊“那兒!從那兒砸過來的!”

鐵的證據擺在麵前,想抵賴都無從抵起。侍衛們湧過來,把薛淺蕪、如穀包括正在屋裏心神不寧做著飯的絲欒,都一並帶走了,重新跪在了太子妃麵前。

柳采娉初看到她們三個,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是她身旁的侍女叫了出來:“又是她們幾個搗鬼!”

柳采娉不言語,眼光裏的笑意,就像刀子上的鋒芒,淡薄從絲欒的身上掃過。頓了好久,走近絲欒,用手抬起她下巴道:“上次看你,你還說要真心歸順本太子妃呢!太子不舍得你來前院和眾姐妹們混住,誰知道這麽快咱們又在前院見麵了!”

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諷刺道:“瞧她那模樣兒,就是沒安好心的!明裏火暗中刀,嘴上答應一套兒,心裏想的是一套兒,不知在怎樣計較著暗算呢!”

柳采娉笑歎道:“是不是不把本太子妃弄出來點兒傷,你就於心難安啊?”

絲欒哭道:“不是奴婢……奴婢自從除夕夜之後,就在幹霖院安安分分地呆著,哪兒都沒去過!什麽都沒幹過!”

“那是誰啊?”柳采娉似笑非笑,眼波瀏覽了一圈兒,如水紋般漫過薛淺蕪和如穀的麵龐。

如穀眼裏含淚,正要上前承認,薛淺蕪搶先道:“侍衛們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嘛!線圈是從奴婢手裏扔出去的,誰料扔得太急,砸住了侍衛們的臉,被抓了個正著!”薛淺蕪輕描淡寫的聲音裏,似乎有著無盡的懊惱和遺憾。

柳采娉這才打量薛淺蕪,忽然嗤地笑了,指著如穀問道:“你身邊的這位姐妹想開口,你為何堵住了她的話?上次你替你的好姐妹絲欒當替身,這次不知是為誰當替身呢?”

薛淺蕪道:“這次確實是給我自己當替身!太子妃若不信,大可以讓這些侍衛作為見證。線圈是我砸出去的。”

打頭的那侍衛,看大家把目光轉向了他,趕緊奏道:“確實是這個大大咧咧的二愣子姑娘!”

薛淺蕪胸口一激動,差點吐血。二愣子姑娘,這是用來形容她匪女神丐的?

看了一圈兒,大家似乎都盯著她,再不辯解,顯然是默認了。不由得氣呼呼地睜圓了眼道:“你再說一遍誰是二愣子?你還是二拚子、二傻子、二瘸子、二拐子呢!”

眾人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嚴肅的氛圍緩了些,柳采娉端莊含笑道:“倒是個有趣的人兒!”

薛淺蕪剛要謙虛兩三句,又有人向柳采娉進言道:“難道這事就這樣了結嗎?太子妃請三思,她們三人邪門得很,勾引太子的,傷太子妃的……怎麽也得約束著點兒,給點顏色瞧瞧!”

“勾引太子”這四個字,大約觸動了柳采娉內心深處隱藏的傷,她眼一冽,反問薛淺蕪道:“你就那麽想為她們代罪?”

薛淺蕪眯眼道:“太子妃寬恕了她們,我不就不用代罪了?”

柳采娉哼地笑了聲:“還果然是替她們代罪的!這可是你主動承認的!”

薛淺蕪意識到入了圈套,急著分辯澄清:“太子妃你意會錯了!這次……實實在在是奴婢的風箏!”

“別狡辯了!”太子妃冷然道:“你們兩個,到底是誰放的風箏?”

薛淺蕪插話道:“是我!侍衛們眾目睽睽!挨了砸的二傻子眼瞎了?他可以作證啊!”

“那可不一定啊。”柳采娉道:“如果你是從身邊人手裏奪來的線圈呢?如果是有人把線圈塞給了你,你再反手扔掉的呢?”

麵對柳采娉的緊緊進逼,薛淺蕪愣了眼,道了一句:“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

人群傳來低低笑聲,柳采娉想生氣,奈何氣不起來。不再理會薛淺蕪,斜眼看向絲欒,問道:“前前後後,本太子妃與你打的交道最多。不管是不是你,也不管你承不承認,這次事件總歸是與你有關的,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絲欒低頭跪地不起,肩膀一聳一聳地道:“奴婢冤枉。奴婢連這風箏碰都沒碰一下。”

薛淺蕪看著絲欒急於撇清的樣子,想起方才她一個人悄悄回幹霖院避免禍端,不禁長歎口氣,再對柳采娉道:“剛才都說了,始作俑者是我。太子妃別再逼問她了。”

柳采娉不瞧薛淺蕪,隻道:“本太子妃偏偏不信是你。因為你沒有傷我的理由。何況從你眼裏,我也看不出絲毫的惡意。”

薛淺蕪呆住了,這……她的邪氣,有目共睹,哪知到了太子妃這兒,就行不通了呢?當個替罪的人,竟有那麽難嗎?暫且不說,兩次事件追究禍端,她確實是不折不扣該擔責任的那個啊!

看來,還是隻能怪她長得太善良啊。連太子妃都深信她不疑。

絲欒咬了咬唇:“太子妃真是要把矛頭指向奴婢,奴婢也沒辦法。”

“既然如此,那就去幹霖院收拾一下東西,住到前院來吧。”柳采娉哂笑道:“你這種人,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絲欒在淚眼怯意中,撂出這麽一句:“太子不想讓奴婢挪住處……”

話中反抗之意已經很明顯了。柳采娉的聲音抬高了三分道:“你要是個省心的也好,偏偏在暗處使些不入流的伎倆,然後再讓憨實傻氣的姐妹為你擋!你當大家都是傻子了麽?你屢教不改,想來本太子妃把你弄在身邊看著,太子也不會有異議!”

薛淺蕪團團轉,奈何說的每一句話,都沒絲毫分量。隻得任柳采娉帶著一幹人,到幹霖院替絲欒收拾起各種東西。絲欒含淚泣著,在她們把大包小包連著她人一起往前院拖去時,她一語驚人道:“太子喜歡的不是我!你們為什麽都覺得是我?我不要去前院,我不要去前院,我一旦去前院,太子就再也不會看我了!”

薛淺蕪聽得頭皮生寒意,不由與如穀對視了一眼。如穀露出焦急神色,連連向絲欒使眼色。

恐懼絕望的絲欒,哪裏管得了這些?淒叫聲一遍遍回蕩著:“太子喜歡的不是我!我不要去前院!”

薛淺蕪心亂如麻,看向柳采娉道:“要不等太子回來再處置絲欒吧!或者,真有什麽內情呢!”

“她做作喊兩聲,就能欺騙得本太子妃嗎?”柳采娉淡漠道:“還真是個軟骨頭的!去了前院,我會把她這種淺薄的人當做對手看嗎?她根本就不配!我隻是不想讓她在暗地裏使些濫手段罷了。”

薛淺蕪張張嘴,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太子妃就那麽深信不疑?就不覺得太子或許喜歡的另有其人呢?

柳采娉似是猜出了她的困惑,臨走前留了句:“你身邊的那個姐妹,看著麵相老實純真,還不懂得情事;而你看著,幾乎不像個女孩子,太子自然不會看上你的。隻有被帶走的絲欒,狐媚子下賤氣,一看便是見了男人就依附勾引的主兒!最讓本太子妃眼黑的莫過於妖女了!”

薛淺蕪聽了,越發不知該怎麽說。太子妃在識人相貌、窺人質地這方麵,或許的確高明,但是人的口味各異,豈能憑常理去揣度?東方爺應喜歡知書達理溫柔淑女,但卻看上了一乞丐,世間男子豈隻愛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