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應了西門默義的話,這兒的氣候還真是極致。
白天,尤其是午時,烈日炎炎,好像要把地上的沙粒融化一般。出得帳篷,熱氣順著鞋底往上升騰,如蒸如烤。直到夕陽西下,酷熱才開始消了點,但仍餘威不減。夜間又冷得很,氣溫好像驟然降至冰點,叫人一日間經曆從夏天到冬天的迥然差異。
丐兒此時倒有些感激西門默義了。因為是帳篷裏的帳篷,中午雙層防曬,自然要陰涼些。晚上雙層隔擋,防風防寒,也略好些。不然熱寒輪替,不知會不會引發間歇性流感。
不過給丐兒的感覺是,她太像溫室裏經不起風吹日曬的花朵了。西門默義雖對她不加約束、愛理不理、視作空氣,但她凡事的拘謹和不自在還是有的。
有時,躺在拚裝的木床上想一想,比起以前在宮中時,這種艱苦的軍營生活算很不錯了。寄人“蓬”下,還能要求多少。什麽都不用想,將士們打仗時她看熱鬧,將士們備戰時她看新鮮。
太平的日子還真是難得,總有波瀾迭起。竟然有幾個小白臉士兵嫉妒她。當然,對於有眼無珠、看不出絲毫端倪的、心思齷齪不厚道的愚笨人來說,嫉妒她這個無所事事卻又享受優厚待遇的病弱殘兵,也屬人之常情。
一次趁西門少將軍外出時,他們合夥把丐兒引到帳篷半裏遠處的一個小湖泊畔,說大丈夫當能在馬上走,當能在水裏遊,當能在戰場死,不能一天到晚像個娘們兒似的。
丐兒道:“我像不像娘們兒,管你們什麽事?少將軍都不說什麽,你們有意見了?”
“少將軍肯定舍不得說你什麽。”那幾個人怪腔怪調笑著。
丐兒眉毛挑起,這話什麽意思?
他們看丐兒一臉不解和疑惑,更加放肆笑道:“我們還沒見過少將軍對誰這樣好。原來少將軍不喜歡女人,喜歡的是類似女人的男人啊。”
丐兒腦袋瞬間如漿糊一般。他們是在說她嗎?如果這種可能性成立,也該是“少將軍喜歡類似男人的女人吧”。
重要的是,不要這麽捕風捉影、血口噴人好不好?少將軍是君子,人家哪有一絲半點動念的意思嘛。難道體恤屬下、愛惜子民,就非得與情啊愛呀扯上關係?
丐兒搖頭,肅然道:“不要胡扯。”
那幾個人步步緊逼,道:“不想讓我們胡扯,你就爺們些!從這兒跳下去!”
丐兒臉都綠了。她不怕水,然而一旦跳入水中,暴露真相,豈是鬧著玩的。軍營都呆不下去了。
所以,她提醒著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必跟這些蠢孩子一般計較。
她笑了笑,有意拖延時間道:“跳水我不怕。你們想見識的話,也不是沒可能,等將軍和少將軍都在時,我跳一次,也好讓他們改變對我的看法。”
其中一人將信將疑道:“他們那麽偏袒你,等他們在場時,還舍得讓你跳?”
“那可不一定啊。想看我秀功夫的人,又不是隻有你們呢。”丐兒道:“我也想知道我久不習武,現在退化成什麽樣子了。”
“言外之意,你以前習過武?”那幾個人互看幾眼,忽然有一個粗嗓門叫起來:“她想使詐。趕快推她下去,不然就沒機會了!”
幾人弓腰欺近前來,卻沒一人敢伸手把她往下推。猶豫了很長時間後,有一個人拿著另一個人的手,要拉個助膽的,聯合把丐兒推入湖中去。
丐兒臨危,喊了一聲:“西門少將軍來了!”
那兩隻手臂登時縮了回去。他們回頭,西門少將軍在哪裏?
丐兒趁著這個間隙,鑽出重圍。幾個人道:“截住她!她要去告狀!”
沒跑幾步,丐兒便被扯了回來。這次逃不掉了,丐兒暗暗著急。
正當這時,西門少將軍冷冷喝一聲:“放手!”
除了丐兒,聽見聲音的所有人,齊齊撲通跪了下去。
西門少將軍看不出任何情緒,眼神漠然望著遠方山關。地上的幾個人汗流浹背,一個勁的求饒。
“不要有下次。”西門少將軍丟下幾個字,扯著丐兒走了。
丐兒道:“每人賞二十軍棍才好呢。”
“不會有下次了。”西門默義篤定地道。
“你教我些行軍打仗的要領好不好?”丐兒懇求道。
“你願意學?”西門默義語氣奇怪問道:“你學這個幹嗎?”
“我一個人多無趣。你不覺得我是個好苗子嗎?你給我講一分,我能參透十分;你給我講十分,我能超越你這個師傅。你打仗時帶上我,我說不定可以成為你優秀的參謀師呢。”
西門默義細細打量她了幾眼,嗯道:“是個可塑之才。”
於是生活這才拉開了應有的序幕。西門默義既答應了下來,極守信用,極負責任,搜羅了一大堆兵法策略的書,一邊給丐兒講理論,一邊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設置實戰場景,讓丐兒來練習。
平時說一個字都嫌多餘的西門少將軍,講起兵法可是滔滔不絕、遊刃有餘,丐兒聽得欽佩萬分、目露異光。
一個熱衷於傳授,一個熱衷於學習,是故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竟有幾分形影不離的味道了。西門少將軍幾乎足不離帳篷,最後連那些相當淡定的士兵都沉不住氣、私下裏質疑起來了。
老將軍的心腹部下,一次喝完酒後問道:“少爺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這次回來大變樣,他在這些日子,把二十年來的所有話都說盡了!”
老將軍但笑不語,撫著胡子有滋有味地喝著酒。
盡管猜測紛紛,西門少將軍仍好像沒聽見謠言一般,我行我素。老將軍什麽也不問,淡然處之。
丐兒耗不住了,說道:“這有什麽稀奇的嗎。少將軍,你以前該有多沉悶保守啊,現在規規矩矩、本本分分與我在一起談些正事,就有人那麽放心上?大老爺們,都快比婦人還要長舌了!”
西門默義道:“管人言做什麽。你我行得正就是了。自會風平浪靜。”
丐兒心定了許多。日月荏苒,不知不覺如是度過了一個多月。丐兒博聞強識,把奇譎的兵法知識與以前的盜墓秘訣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新穎戰術。每當老將軍與少將軍切磋經驗的時候,她偶爾蹦出來一些奇怪念頭,總能激發老少的靈感,獲得讚譽。
一切都在進展,包括光陰歲月。然而西門默義與丐兒相處的情形,依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平靜靜,不溫不火,縱使常在一處、侃侃而談,卻沒一絲擦出火花的跡象。好像兩人更多的成分是摯友,是夥伴,源源流淌,卻與動心無關。
丐兒覺得極好。西門默義亦覺得極好。然而老將軍,卻越來越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