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幹什麽?”老將軍覺得情勢完全不由自己控製了,一時怔怔懵然,問道。
丐兒向西門默義使眼色。西門默義趕緊上前,按住老爹道:“父親先不要動。”
老將軍雖然在戰場上縱橫韜略,但畢竟年趨老邁了,勝在經驗,論力氣早不如西門少將軍了。如此被按住,想掙脫還真不容易,隻能睜大眼睛,緊盯著丐兒的一舉一動。
丐兒走到老將軍至愛的袖珍小良駒跟前,站定。這是老將軍從大宛引來的汗血寶馬,與孤竹王朝最勇猛的母馬結合,產下的第一匹混血馬崽。可能是過程中出現了什麽差錯,它遠不如後來生出的那些馬匹剽悍高大,瘦小玲瓏,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但是別看它體型小,伶俐機敏、悟通人性之處,卻是連密探也難及它萬分之一的。行起路來如箭在弦,曾多次從敵軍的包圍中拖出受傷將士。因此此駒具有重/大/紀念意義,非常蒙受老將軍的愛惜,好比他的左膀右臂一般。
丐兒笑眯眯的掏出一根細簪,在懷中一個袋子上抿了一抿,往馬的啞門穴疾速戳去。
馬駒吃了一痛,嗚咽悲鳴還沒發出,便無聲無息倒了下去。丐兒把帶有少量血跡的簪子拔出,成就感十足地返身回來,拿簪子在碗中涮了涮,血慢慢擴散了開來。
丐兒滿意笑道:“這種血,最能讓鬼見愁了。”
老將軍的一雙眼珠瞪得快冒出來了。西門默義也呆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丐兒會對那匹良駒下如此狠的手。
丐兒悠悠然地哼著小調,然而手中動作極快,把那一碗摻了馬血的水,兜頭兜臉潑往了老將軍。
老將軍的須發皆濕,暗紅色的水順著鎧甲流到了地上。丐兒拍手笑著謅道:“集純良之陽氣,天地人馬合一,陰煞斬草除根。”
西門默義長出一口氣,道:“我看父親往昔的英武氣,確實又回來了。犧牲一匹馬,總算值得的。”
老將軍氣得渾身直打顫,眼中怒火恨不得燒死了丐兒。終是咬咬牙作罷了,然後顧不得渾身濕漉漉的寒意,朝那匹小良駒奔去,撫屍大悲。
西門默義小聲問道:“人好是好了,卻該怎麽勸?”
丐兒樂得笑臉泛光,抓住西門默義的手一握,快樂地道:“感謝你助我一臂之力,又給我做見證!我可以得到一道免責符了!”
西門默義傻愣片刻,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可你也不能用這種激烈的方式啊。”
丐兒笑道:“豈不知人的大悲大喜、失控難抑,都是因為在激烈的反應下才會有的。”
西門默義無可應對。丐兒屁顛樂顛往老將軍那邊蹭去,西門默義拉住她道:“你還是等改天再要免責符吧,我怕你要不來免責符,反而被父親一掌給劈了。”
“你要護著我,我是冤枉的。”丐兒委屈地道。
“你還喊冤?那匹馬駒豈不是冤死了?”西門默義不解,但還是緊緊跟隨了丐兒,去看父親。
此時的老將軍,霍然直起了身,正疑惑地把手放在馬的心髒,且喜且惑。
丐兒討好地蹲過去,托著臉湊近老將軍道:“它沒有死,不過被我用簪子上的麻醉藥給弄暈了。之所以紮它的啞門穴,是怕它嘶鳴起來驚醒了士兵,影響我計劃的進行!不就是流了一丁點兒血,從此變成了啞巴嗎,老將軍用得著這麽傷心憤怒嗎?何況馬就像人一樣,啞巴的往往是那些踏實能幹、默默無聞的人,它隻需發揮它千裏馬的功用,不就行了?您想一想,這匹馬駒更類似於秘密間諜,如果哪天出入敵軍營中,它忍不住得瑟鳴叫起來,豈不給自身帶來了禍患?如果永遠都能無聲無息,那該有多神秘,隻怕做出的貢獻比過去還要大得多呢!”
老將軍聽得愕然,不管她怎樣的歪理,都不重要。關鍵在於,他得知馬駒沒有死!絕望之餘的歡喜,比尋常的歡喜更歡喜些。
他拉住丐兒道:“好!好極了!”
“將軍當有飲馬血之勇,真叫我見識了。”丐兒看著老將軍身上殘留的血水,輕聲笑道:“將軍回去把衣甲換掉吧,省得著涼。另外提醒一句,將軍別忘了小女子的免責符啊。”
老將軍被接踵而來的大起大落弄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兒把前因後果想一番,驟然明了,哈哈大笑:“你真是給老夫上了一堂生動的課啊!老夫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本來想著撮合……沒想到被你倆打敗了。竟還讓你鑽了空子,在我最感失望無奈之時,你添油加醋裝荒唐,毀我底線,激我怒氣,又讓我的愛駒詐死複生……小丫頭啊,我一生的淡定算是敗在你手裏了!你絕對是個好苗子,你的激將之法,足以埋沒千軍萬馬!有你在老夫的身邊,簡直就是天助我也!”
西門默義繃著臉,忍住情緒,一言不發。其實心裏早已起了莫名波動。
過了半天,馬駒醒了過來,那點血跡早已幹涸,傷口完全看不出來。老將軍喂它,它大口嚼食,狀況甚好。老將軍更是開懷了。
翌日,老將軍召集了所有士兵,宣布任丐兒為軍師,並特賜免責符一枚。無論她有任何過錯、任何不能理解的怪異行為,皆可免於軍法。
感受過丐兒之奇的,自然不說什麽。個別人卻不服,覺得從一開始,老、少將軍都對這個身份不明的外來人表現出太多的厚遇優渥。
丐兒知道那些人的心思,笑道:“軍師什麽,純屬虛銜,扔掉了也無所謂。但是這一張免責符,卻是我所需的,也必須讓眾人心服口服、覺得我擁有此符完全憑實力。誰有什麽異議,請站出來?”
底下的議論聲由小漸大,終於有人站出來說:“一旦持有了這張免責符,就可以隨意發指令,甚至殺戮裁決,相當於大半個將帥了。軍隊裏這麽多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多年來無一人能得,連西門少將軍都不能得。單單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頑皮子,因為耍了個大陰謀,就能得到威震三軍的免責符?恐怕不能服眾吧?”
老將軍道:“事先我就是這麽規定的。有讓我失控者,賜免責符一張。”
“雖是如此,但這‘失控’一詞未免虛妄。”那人緩緩道來:“若是將軍歡喜與他,可以很輕易的失控。”
這話說得,顯而易見,是在質疑老將軍以情感主事、有舞弊之嫌了。
老將軍剛想說什麽,丐兒卻道:“你既然不服,我願意一比。文鬥還是武鬥?”
那些人不期然她這麽有膽量,沉寂了片刻亂嚷道:“戰場上當然是鬥智鬥勇。”
丐兒道:“好,那就鬥智鬥勇。怎麽個比法,剛才說話者擬定吧。”
那人想了想道:“誰先騎著馬把對麵山峰上的軍旗摘下,誰贏。”
丐兒不假思索應允道:“好。”
“你能騎馬嗎?”西門默義皺眉。
丐兒笑吟吟道:“還請老將軍舍得把那匹受傷的小良駒借我一用。”
眾人議論紛紛,老將軍道:“那匹馬血液裏奔騰著烈性,除了我和義兒,沒有能駕馭自如它。”
底下也有人勸道:“你就別逞能了。還是換一匹別的好馬吧。”
“我就是有辦法讓它馴服。”丐兒輕巧地笑一笑:“我借勢借力,這也屬於智謀。難道挑選一匹馬都不能夠嗎?”
眾人紛紛搖頭:“這都是為你好。”
打賭那人已選中了一匹健碩黑馬,塊頭兒大概是小良駒的兩倍。
在丐兒的堅持下,西門默義把良駒牽來了。丐兒躍身上馬,馬立即撒開蹄子狂奔了起來,把丐兒幾乎掀飛了,西門默義緊握雙拳,欲奔過去。
她強壓住心髒蹦出喉嚨的驚懼感,一手死死拽住馬鬃,一手從懷裏抽出根簪子,抵住了馬的啞門穴。
那馬駒脖頸兒一縮,氣焰立即滅了。服服帖帖地拖著她,奔馳如飛。
眾人皆奇。西門默義蹙了眉忖思著,手卻是展開了。
打賭的那人,因是馬背上練出來的好手,縱是馬不如丐兒的,卻把馬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與丐兒相距並不遠。
一個不慎,軍旗恐怕就要落於他人之手。
距那山頭還有半裏之遙時,丐兒忽然從懷中掣出一根細軟長金絲尖鉤來,往軍旗上打去。軍旗正被勾中,丐兒把線一收,軍旗被她拉入手心,握得牢牢。
那人已經到達山頭,撲了個空。掉頭想搶,可惜遲了一步,丐兒已策馬凱旋歸去了。
好多人迎了上來,老將軍和西門默義也顧不上去看馬駒了,來到了丐兒的身邊:“你沒事吧?”
看到她毫發無損、氣不喘心不跳,俱感驚異,問她是怎麽駕馭烈馬的。
丐兒神秘地笑一笑:“我也是臨危亂投醫。將軍還記得麽,這馬駒才吃過我苦頭。我今兒個隻是把那天的凶器往它脖間一放,它立刻敏銳地感受到了,然後乖順下來,再也不顛我了。”
“哈哈!”老將軍大笑道:“果然是借勢借力,有膽有識有計謀!連馬都能被你駭怕,何況人呢!”
“誰還有異議?”老將軍笑問。
沒人再站出來。敗了的那人,心悅誠服道:“出其不意掩其不備,今兒天我算是無話了。願賭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