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得了免責符後,高興了一陣子。但她已非昔年那個無法無天的諢丫頭了,很多事情都會思考一番再做行事,故沒闖下多大禍患。
不過有一張免責符還真是好,她挑選了幾個看著機靈敏巧的士兵,每每研發出了新的武器或者招式,都令他們實踐,然後升華,並且記載下來。
她的點子活躍,極為奇怪。士兵們一開始相當接受不了,好在丐兒極具耐心,條款分明羅列好處。士兵們受迫於她手中的免責符,隻得扭扭捏捏配合她的興致突發。
卻也有趣。用那些看著像醉漢亂撞、毫無章法的招式,去打一個傳統作戰根基很好的士兵,總能起到險象萬生、置死地而後生的別樣效果。
她的一套理論,漸漸為一批人所接受。
西門默義與她仍是行坐一處、親如兄弟。但從不逾越本分,保持著疏淡而綿遠的情致。
老將軍看他們關係匪淺,但總是一副“落花無情,流水無意,流水落花兩相宜”的狀態,暗自別提有多麽急火了。故意設置一些機會,為他們提供完全私密而獨處的空間,可惜沒有絲毫效果。推動不了他倆關係的進展,亦改變不了他倆默契的距離。
丐兒不是一點不知老將軍的心意。隻不過她的心,不願再為兒女情長所累。如果西門默義再進一步、挑破了那層窗紙,她估計該退縮、甚至於另作打算了。
浮萍一道淺翠色,遊遍天涯何須根。
老將軍啟迪不了丐兒,就去啟蒙西門默義。他總覺得,他倆是天生的萌呆,於男女風情之事懵懂不解。若解之時,一切水到渠成、就好辦了。
老將軍終究是白費心了。因為兩人未必不懂,或者說就是因為太懂,才維持著這最好的局麵。
那次,差點出了大事。
軍營裏洗澡的熱水,除了丐兒,都是按規定的日子、限量提供。
有一次輪到西門默義洗澡。老將軍提前布置,那天親自教丐兒使兵器,並教一些繁累動作。日暮時分,丐兒已然累得唇幹脫水、大汗淋漓,不洗澡是無法入睡了。
她並不知軍營裏洗澡的規矩製定。因為她不必按規矩,隻要不是太出格了就行。
老將軍讓人為她準備好了水,並且特意加上薄荷,清涼鎮膚,減少風沙終日侵襲帶來的危害。
這純屬厚愛了。丐兒的肌膚,雖在軍營中變粗糙了些,但仍掩不住均勻的質地。白皙光嫩,與那些大老爺們有著相當明顯的區別。
老將軍占領了她的小帳篷,說他要為年關防守擬定方略,外麵士兵你來我往,實在太亂太吵,先借丐兒領地一用。
丐兒沒有懷疑。每到十月左右,正是戰事吃緊的時候。現下已是八月十日,老將軍辛苦熬夜,也屬於情理之中的大事。
“我住哪兒?”丐兒問道。
老將軍說:“我在外間,拉上了一道黑幔圍,你和義兒,暫時一人住一側吧。”
丐兒走出小帳篷,這才注意到,西門默義所居住的外麵大帳篷裏,被橫掛了一屏黑布,把空間一分為二。黑布很厚,不透一點“隔壁”內幕。
丐兒點頭。也好。這與她住在小帳篷有什麽區別。
西門默義住在幔圍左側,丐兒住在右側。如是相安。
老將軍為丐兒準備的洗澡木桶,就在右側居室,挨著幔圍放著。
丐兒脫得溜光,鑽到木桶裏暢快洗起了澡。愜意而享受,她閉了眼,把水拍得四濺。水花打在黑色幔布之上,簾動,如同輕波微漾。
起先還沒注意,正洗得起勁時,忽然覺得幔圍好似波濤起伏、一顛一晃。如果隻她一人之力,絕對不會有此種奇跡發生,定是幔圍對麵有人與她一樣,在做著激得水花四濺的動作。
她反應快、念頭一動,不會是西門默義也在此刻洗澡吧?
思慮至此,覺得不妥。想要從木桶裏跳出來,穿上衣服。
然而,就在這時,黑色布幔忽然被莫名地拉開,然後整個兒不翼而飛了。映入她眼簾的,是西門默義正立在木桶中,拿著瓢,舀水從頭至腳澆得酣暢。
丐兒當即傻了。連羞都顧不上了。
怎麽這麽巧合?他倆的洗澡木桶放置的地方,非常之近,除去剛才隔著的這一道黑色幔圍,隻有幾步距離!
怎麽這麽巧合,他倆偏偏趕在了同一時洗澡?
怎麽這麽巧合,遮擋的幔圍在緊要關頭消失了?
丐兒那個無語啊。隻怪自己洗澡洗的專注,竟沒察覺對麵西門默義也在洗澡!
正衝得不亦樂乎的西門默義,也感到了氣氛的不尋常。猛然轉身,看到了僵站在木桶裏、水珠從頭發上滴答滴答往下落的丐兒!
兩人的木桶是那樣的近,隻要一伸手臂就能拉到彼此!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無任何的遮蔽隱瞞,驚愕茫然相視。
周邊好似被凝固了一般。丐兒半晌,醒悟過來,頹然蹲進了水桶裏,捂著臉道:“著了道了!被算計了!”
西門默義隨之反應過來,穩住心跳,沉著地道:“你先別看!等我穿好衣服出去。”
丐兒閉上了眼。她聽見衣甲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有幾分顫抖的慌亂。過了一會兒,隻聽西門默義強自鎮定道:“我穿好了!先出去了。”
丐兒聽見腳步聲遠,才睜開了眼。心裏那個砰砰然啊,三下五去二就穿好了衣服。
這,絕對是陰謀。
走到帳篷之外,看到靜靜守護在外的西門默義。
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丐兒咳道:“我有疑問。”
“你說。”西門默義淡淡回頭。
“是誰為你備置的木桶?怎與我洗澡的時間、地點那樣一致?”
“時間是軍營統一所安排。”西門默義道:“至於地點,我洗澡時木桶一般都放在那位置,從未變過,已成規律。即便今天隔了幔布。”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我沒想到你也在……洗澡。我以為父親在裏麵的帳篷,給你講習兵法呢。”
丐兒臉上的肉微跳,扯著嘴角笑道:“先不說其他。布簾子怎麽突然就沒了?”
西門默義搖搖頭,歎道:“我也不知。”
“一切……我都是遵照老將軍的安排來的。”丐兒想了想,扭頭往帳篷裏鑽去,氣呼呼道:“我去找他。”
西門默義,已知了七八分狀況。跟隨了去。
小帳篷內,案前早已人空,隻留著一張小紙箋,上麵寥寥數字:“老夫困也,回房歇息。各自相安,勿擾。”
丐兒哭笑不得,著惱道:“不就是使詐得了他一張免責符嗎。至於這麽打擊報複、扳回一局麽。”
“父親哪是如此小心眼的人。”西門默義甚是無語道:“他啊,都是為我操心不淺,才連帶了你。歸根到底,這事緣我而起。”
丐兒豈會不知?垂著眼簾不再作聲。
“君子非禮勿視。既然已經發生,你說什麽都成。我會負責任的。”西門默義道。
丐兒一愣,臉上如被火燒,越發不知該說什麽。良久才道:“什麽責任不責任的。責任是最枷鎖的一個詞。我沒什麽,你也要沒什麽才對。”
西門默義點了點頭,目光恍恍。
“你還想說什麽?”丐兒看他欲言又止,問道。
“我知道……”西門默義一字一頓道:“從你的眼神和跡象裏,你雖然磊落無牽掛,但是我看得出,你定有許多不能輕易放下的過往。我不強迫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真正的放下。”
丐兒眼皮一顫,驚道:“你說什麽?”
“沒有。”西門默義澹然看著她,笑道:“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不然明天怎有氣力找父親算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