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峙禮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果然不是虛扯的,起落如梭。深險莫測的九連峰,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被他攻克了。
雙腳著在地上,頭腦裏七葷八素混沌沌的丐兒,滿耳畔還覺得都是呼嘯而過的風聲。模模糊糊之中,腰間的那隻手忽然一鬆,丐兒立不住腳,直摔了個滿嘴啃泥,十分狼狽。
索性不起來了。躺在地上眯著眼歇息的當兒,看到南宮峙禮揚長而去的背影,她氣回了意識,剛想開罵,卻噴出了一口泥沙。她怒喊:“你過來!”
南宮峙禮懶懶地轉回身,道一句:“叫我嗎?”
“不叫你,難道我叫蠢驢嗎?”丐兒怒不可遏。
南宮峙禮哈哈大笑:“當然了!”
丐兒細細品味了一番,覺得更加磣了,不僅口中磣,連心裏都磣了起來。這是……思維短路,表達歧義,自己罵自己麽?
從逃跑,到無奈地被南宮峙禮擺布,丐兒憋了一肚子火,不放出些,讓他吃點兒啞巴虧,他還真當她是吃草的了!
丐兒軟下聲來:“我渴……你把我送到目的地,我如果蔫成了一朵無水分的枯萎的花,就更沒價值了……”
南宮峙禮走近她,撫摸著她的臉頰道:“越是枯萎、越是憔悴,就越叫人心疼,價值反而更大。”
頓了一頓,南宮峙禮笑道:“反正你不蔫的時候,也沒有多漂亮……我說的不對嗎?既然不能把美貌的優勢發揮到十成十,還不如走其他路線,或許更能招得憐愛,你說是吧?”
丐兒騰地坐起,睜大眼睛道:“你讓我入宮,是為了侍奉太子嗎?”
“你早該想到的。除了他,你還能侍奉誰?”南宮峙禮笑道:“讓你侍奉趙淵那老皇帝?他哪有太子看著養眼啊?再說,你這樣子,跟老廢後那般相像,趙淵老賊見了,九魂出了八竅,萬一他沒那麽憐香惜玉,下令把你滅了,就不好玩兒了!”
丐兒呸道:“你是什麽居心?我侍奉趙太子,於你有何好處?你不好生地討好我,教我怎麽取悅他,你就不怕我出差錯,使你滿盤皆輸?”
南宮峙禮噙著笑,自得道:“你不用取悅他,那樣反而做作失了本真。自然的狀態最美好可愛,哪怕生氣,哪怕憤怒,哪怕沒人時和他打架呢。”
丐兒知道南宮峙禮心思深重不同凡人,他自有他的理由吧。但是被迫做了棋子,還不知棋子的功用,怎麽想都是滿懷的鬱悶,於是道:“我想讓你告訴我,你確定,在你的大事上,我能起到作用嗎?”
南宮峙禮有一瞬間的溫柔閃現,道:“當然。若不是如此,留你在我身旁與我拌嘴,也是極快樂的。我為何把你拱手讓人呢?”
丐兒直白道:“你想找趙淵報仇,是嗎?那就憑借你的實力,和他硬對硬啊。我不勸阻你就是了,何況我也勸不住你。”
南宮峙禮愣了愣,端詳丐兒良久,終是凝重答道:“我要萬無一失,隻許成不許敗,你明白嗎?”
丐兒搖頭:“這不好說。你既然選擇這條路,就要做好敗的打算。趙淵雖然可恨,他在治國之上絕不糊塗,沒那麽容易垮下去的。”
南宮峙禮緩緩道:“這就更需要徹頭徹尾的籌劃,每一顆棋子鑲嵌在那裏,發揮它的作用,裏應外合,方能勝了這局。”
丐兒道:“你派出去的那些細作,潛伏在京城乃至全國的各個角落,如成千上萬的蛀蟲一般啃噬著趙淵的大廈根基,他們各司其職,行事明確……然而我呢?我能做到什麽?我希望你不要回避,坦誠地說與我。”
南宮峙禮在她耳際,輕輕道:“你在宮裏,終會讓他們的後院起火。你所做的,就是什麽也不用做,卻能亂他陣營。隻要亂了,就是時勢造英雄的時候,我就可以起了。所以,越亂越好,你就是這場亂的助燃之劑。”
丐兒聽得毛骨悚然,道:“我亂他後方,你做好儲備等待這一天,可是如此?”
“沒錯。”南宮峙禮道:“你就是那個禍國傾城的亂世紅顏。”
丐兒被戴了頂這樣的大帽子,不禁摸了摸臉,她有那樣龐大的潛能量嗎?有那種禍水的特質嗎?
南宮峙禮看她的傻樣兒,笑道:“你是不是要質問我,剛才還說你長得不漂亮,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紅顏禍水了?”
丐兒點了點頭,道:“你怎麽猜到我想問這個。”
“知你者,莫過於我也。”南宮峙禮曖昧笑著,繼續道:“並不是擁有傾國傾城容貌的女人,才能禍國傾城。”
丐兒哼道:“說來說去,我還是不美!還是醜若無鹽,對吧?”
南宮峙禮道:“世上從不缺貌美的女子,缺的是你這樣的無鹽啊!”
丐兒惱怒,不理他。
南宮峙禮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壺水,討好卻又欠扁道:“看你嘴裏泥土鼻上沙的,還不肯承認自己是無鹽?”
丐兒聽他一說,這才覺得呼吸難受,忽然玩心大起,再加上早就有報複南宮峙禮的意念,就裝著很感激很開心地接過了南宮峙禮的水壺,喝了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南宮峙禮噴了去。
南宮峙禮沒防備,被噴了個泥水橫流。那張俊臉,好像漿洗了般,說多搞笑就多搞笑。
丐兒心裏暢快,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快出來了。
南宮峙禮也不擦,缺根筋似的傻笑著,丐兒以為他被她偷襲得中邪了,剛想晃他一下,哪知南宮峙禮迅速吻上了她的唇,並且邊吻邊把臉往她臉上蹭。這一吻足足比他們下九連崖的時間都長,等停下來時,泥水都幹在兩人臉上了。
丐兒隻覺得臉皮繃緊著,半天才想起來原來南宮峙禮是在反報複!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水壺這會在我手裏,我還怕你不成”,正要再給南宮峙禮噴一通水,南宮峙禮抓住她手腕,笑道:“還嫌吻得不投入不盡興嗎?你噴吧,我還想再燃燒一次呢!”
丐兒登時臉紅到脖子根,想了想,沒勇氣,隻得道:“且饒了你。”
南宮峙禮躲過此劫,眼神迷離看著丐兒漱口、喝水。
平凡而流浪的日子,大抵是如此吧。可是,這以後的很久,甚至是此生,都要錯過,而無福消受了。
丐兒把水壺擲給他,道:“幹嘛這樣子看著我?”
南宮峙禮收回思緒,問道:“我這樣違逆你意願,你不恨我嗎?”
“恨你,你就會不強迫我嗎?”丐兒有時覺得南宮峙禮太莫名其妙了,總是問些無厘頭無邏輯無養分的話。
“是啊。”南宮峙禮又發神經道:“怎麽可能不恨。”
丐兒沒好氣道:“有這會兒瞎胡歎的功夫,你還是想想如何安置我吧。最好不要讓我進宮,隻要想起進宮我就難過,更甭提一旦進去後,隻能看著四角的天空發呆了!”
南宮峙禮道:“你要調整心態,這樣就會少受些苦。我不忍你像以前那般。”
“以前?”丐兒問:“你親眼見過嗎?”
南宮峙禮不答,遠遠地看著樹林盡頭的綿延山頭發呆。
丐兒靜了一會兒,道:“你不怕我進了宮,再逃出來嗎?”
“有了這一次的教訓……”南宮峙禮轉臉看向她:“你以為你還能逃得出來嗎?”
丐兒喉嚨一堵,差點窒息:“是啊,太子長了記性!如果沒有其他變故,我就要終老宮中了!”
南宮峙禮扶著她的肩,堅定道:“不會的!你等我。我要你靜下心、慢慢適應那種生活,我到時候一定用加倍的自由和你想要的一切,來償還你!”
丐兒呆呆愣道:“還得過來嗎?”
南宮峙禮悵然道:“我隻能盡力了。”
丐兒注視著他,問:“你就確信我會按照你想的那般做?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謀劃,告訴太子或者趙淵?”
南宮峙禮柔和笑道:“不會的。你頂多中立,但一切順勢走下去,中立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你雖然惱恨我,但我知道,你不會看著我、西門少將軍甚至很多人,敗得一塌塗地,陷入被追殺的生死絕境。”
丐兒咬牙切齒道:“最看不得你這樣的自戀自信!我就算中立,也非為了你,而是為了牽涉的太多人!”
南宮峙禮一把擁住她,道:“你不用說得太刺心。我明白,我懂你。”
丐兒別過頭,不與他呼吸對呼吸,又問:“你以怎樣的身份進宮,告訴太子我的下落?”
過了半晌,南宮峙禮才道:“你在太子書房下的地室裏時,可記得一位叫吳朝清的歪門邪道的神醫?”
丐兒怔了半天,道:“就是那位戲耍我的狗屁庸醫?那位說讓趙遷賭我肚皮快還是死得快的挨千刀的庸醫?”
南宮峙禮劇烈咳了一聲,不知該怎麽回答她。
丐兒緊緊盯著南宮峙禮,似要把他從內到外解剖一番,眼神越來越危險和淩厲,終於用恨不得噬他皮剝他肉的聲音問道:“那個自稱神醫的庸醫吳朝清,居然是你?”
南宮峙禮賠笑道:“別氣別氣!有話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