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寫得明白,丐兒住在書院的湖上閣樓中。
腳下不停,當趕到丐兒的病床前時,體力不支的東方爺一頭倒在地上。
丐兒見了,淚流下來,想喊他,嗓子仿佛被痰堵了似的,硬是吐不出一個字。
東方爺在趙遷和南宮峙禮的推拿捏揉下,醒了過來。他道:“我把我的內力全部轉移給丐兒吧!希望能讓她的生命更長久些!”
丐兒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極力說著一個字:“不……不……”從小練得一身功力,已成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全部失去,那種廢人心態,怎能讓優秀的他活下去?
丐兒攢了生命盡頭的力氣,道:“東方爺……你慢著……你過來……我有話問你……不然就來不及了……”
東方爺淚已幹,穩穩地走過去,跪在床前,捧著丐兒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都怪我,沒看好你,沒照顧好你,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
丐兒搖頭,幾乎看不出是在搖,她道:“她……怎麽,懷你的孩子?”
“別再說這個了!我先把功力傳給你,你再說可以嗎?”
“那,就……遲了……你就,不能說了。”丐兒一字一字費力飄出:“快,告訴我。我聽著,好瞑目。”
“被人在飲食裏做了手腳。”東方爺道。
“誰?公主,別人?”丐兒的聲音已低得聽不清。
東方爺湊近了,也聽得很模糊,他道:“等你好了,我慢慢告訴你。”說罷,在趙遷和南宮峙禮的注視下,開始往丐兒體內輸灌真氣。
熱汗從丐兒額頭漸漸滲將了出來,白氣如陰翳般,讓趙遷和南宮峙禮的臉成了一團虛幻。如風吹過水麵,波紋起動,蕩碎一切完整影像。
一直到黎明時,東方爺空洞的身體咚一下倒了。
丐兒體內,澎湃亂竄著的熱流,仿佛隨著血液在活生生的舞蹈。她什麽也不知道了,覺得體內承載了太多的重荷,慢慢睡了過去。
趙遷把東方爺背出了書院,與侍衛一起抬往宰相府。
才出宮門,滿臉淚痕、孕相已經很凸顯的素蔻公主,瘋了般撲上去:“我可想死你了!你回來,不先回府看看,跑遷哥哥那兒作甚?”
趙遷道:“別問了。好好幫駙馬爺調理身子。”
東方爺的顏色青白、烏發失去光澤,好像一刹那滄桑了幾十年,素蔻公主泣不成聲,淚一滴滴打在他臉上。
“你醒醒啊,你摸,小鬼正在我肚裏玩鬧呢,胎動厲害得很,醫生說是個男嬰呢。”東方爺安詳地睡著,素蔻公主的肚皮再靠近他耳邊,他也不知。
宰相府的人慌得翻了天,怎麽在公主懷孕的緊要關頭,東方爺變成這樣了?
這樣大的事兒,瞬間傳得沸沸揚揚,東方宰相、梅老夫人、皇上趙淵、李皇後、柳采娉,也都趕來,問趙遷是怎麽回事兒。
丐兒還沒醒來,過得又極隱蔽,趙遷不好讓她背上罵名。萬一他們怒極,要求懲治丐兒……費這麽大的周折,她還能有半條命在?
所以,趙遷隻含混回答道:“東方弟自從一年前就開始咳血,身體早已虧空,在郡城又忘命的工作,常常忘了吃飯睡覺。聽得蔻兒懷孕,還要分神分心惦記,終於支撐不住,回京的路途中,咳血數升。他之所以直奔到太子府,是聽說府中有一位神醫隱士……但終究,保得了命,身體虛空,已保不住昔年的武藝了。”
李皇後、梅老夫人、素蔻公主,俱都哭個不住。這裏麵的因素太複雜,她們個個都脫不了幹係。
東方宰相歎道:“也是命啊。都怪我沒好生教導兒子學會堅強、淡化感情。”
趙淵問道:“仁兒向來積極進取、詩文武功從不肯有半分的懈怠,身子骨也是萬裏挑一的,怎麽就病來如山倒,成了這樣子呢?不會是受了什麽刺激吧?”
在場的人,除了東方槊胸懷磊落外,各有鬼胎,好久沒人答話。
東方槊捋一捋胡須,長歎了好幾聲,字若千鈞沉重道:“說來話長。仁兒在娶蔻兒之前,喜歡上一姑娘,情意至深,但後來不得不分手。那姑娘性子烈,不知是流浪去了,還是輕生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吧……仁兒重情,那種愧疚結成了一張網,讓他日夜走不出去,導致病入膏肓。”
趙淵早就看出東方碧仁對蔻兒隻是疏淡的親情,但一直未言明。聽了東方槊這番話,並無詫異,卻想不通平素優秀豁然的仁兒,怎會不知男兒輕重,在情關上栽跟頭?
這與老宰相和梅夫人可是大不相像呢。趙淵平淡問道:“不知那是何家姑娘,竟讓仁兒如此牽腸掛肚、由情入病?”
“唉……”東方槊道:“那姑娘曾經到宰相府探望過,由於起初對她抱有看法,很不待見她,什麽也沒問出來就撕破臉麵了。聽說是江湖上的仗義俠女。”
“那倒是該有些性格了。”趙淵沉吟一回,說了這麽一句。完全聽不出話的意向在哪層,是褒是貶,是喜是怒。
素蔻公主又悲又慟,聲音淒厲起來:“什麽仗義俠女!就是個土匪乞丐!不要臉的狐狸精!”
趙淵拍椅背道:“蔻兒,哪般時候了,你還這麽不識大體,小家子醋性的!都是你母後把你寵壞了!”
素蔻公主哭得更加剜心。李皇後勸道:“皇上就寬恕蔻兒吧。現在她懷著孩子,萬一氣出好歹,仁兒又是這個樣子,宰相這一門還如何源遠流長呢。”
趙淵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李皇後這幾句話,卻勾起了梅老夫人的無限傷心來,老淚就跟夏天的磅礴雨似的,悲摧道:“蔻兒,你可一定要好好保養,東方家的血脈就指望你了啊……”說著,竟要跪下叩頭。
趙淵道:“蔻兒還不快扶起你婆婆?平時你就是這樣孝敬老夫人的?”
素蔻公主伸手去扶梅老夫人,東方宰相道:“皇上,蔻兒是很孝順的,說實在的,作為公主雖然嬌氣幾分,但她與夫人的感情,好得就跟母女一樣,宰相府的丫鬟婆子,每當說起無不誇讚。”
李皇後也道:“是啊是啊。皇上沒見在宮宴上,梅夫人隻要一到場,蔻兒對她準比我還親近!”
趙淵喟然道:“既然事已至此,蔻兒就安心待產、仁兒就清淨調養吧。希望產下孩子之時,仁兒的身體也基本痊愈了。”
東方宰相嗯了一聲,忽地跪了下來,直看著趙淵道:“臣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愛卿但說無妨。”趙淵笑道:“都是自家的人,不必拘謹。”
東方槊蒼老道:“經過這回事,估計仁兒醒來之後,還是難忘舊情。這樣實在委屈蔻兒,我這做公公的也感到愧對她。仁兒餘生恐怕就此廢了,如果蔻兒能受得住,願意跟隨,實在是東方一門的幸運;如果蔻兒有另外的打算,我們做父母的,絕對不應幹涉,讓她有自己的幸福為好。”
趙淵擺擺手道:“愛卿這話可就差矣。女子當守三從四德,她是我朝公主,更要做好表率。且不說仁兒就算失去了武功,還是相當優秀,就算蔻兒嫁的是多麽邋遢的丈夫,一旦出嫁了,就隨雞隨狗,怎能輕易變換?”
李皇後道:“蔻兒這都懷上了,宰相再這麽說,豈不讓人心裏難過?”
東方槊道:“臣是在為蔻兒著想。雖有悖於常情,但臣以為,臣的決策是開明的。”
趙淵與李皇後看老宰相固執,一時也沒辦法,齊看向素蔻公主道:“蔻兒,你說?”
素蔻公主道:“兒臣自從嫁到這裏,就沒起過貳心。我是東方家的媳婦,這輩子都毋庸置疑。”
東方槊眼淚濕了眶,抹了一把道:“傻孩子,是仁兒誤了你啊……”
趙淵拍拍老宰相,安慰道:“愛卿以後可別再說這種話了。雖是為蔻兒好,但這隻是你的一廂情願。仁兒醒來以後,開導著點兒。做了父親,身份不一樣了,估計慢慢就會變了。不行再給他納幾房妾,哪有那麽一根筋的!慢慢地淡忘了往事,麵對蔻兒想必也能開懷了。”
說完,對素蔻公主道:“有時男人多情不要緊,最起碼這份情也會分到你身上些;最怕的是男人專情,吝嗇得不肯往其他任何一個女人身上分。蔻兒,你要記住,將來就算給仁兒納妾室,你一定要深明大義些,幫著看看,挑些出色又好品格的,爭取再為東方家開散些枝葉。”
素蔻公主含著淚點了頭:“父皇這話,說到兒臣心坎裏了。兒臣也並非那麽悍妒的,有時隻是希望東方大哥肯多看顧我幾眼,不要滿心裏都是那狐狸身影。”
東方槊撚須道:“說心裏話,蔻兒,那姑娘真的不算美,估計她自己也不認為自己美。她真實,豪爽,鬼點子多,但出發點都是好的。”
素蔻公主道:“可蔻兒就是看她不順呢,狡猾得像狐狸,有時連那張臉也看著像是狐狸了。”
趙淵、李皇後勸女兒:“都是過世的人了,你就別再與她過不去了。”
素蔻公主看向趙遷,嘟囔一句:“她命大,誰知道是真過世還是假過世了!”
“反正,你都懷了孩子,也要有個主母的範兒!”李皇後道:“她沒回來那就是過世了,將來萬一回來,再做安置!不要一天到晚不得開心,臆想些子虛烏有的敵人!”
一直未說話的趙遷,此時忍不住插話道:“是啊,蔻兒妹妹,放開懷些。這樣誕下的孩兒才活潑聰明、堪承大業。”
最後,趙淵、李皇後、趙太子等人一並回了宮。
路上,趙淵語重心長對太子道:“你和娉兒,大婚之後時間也不短了,玩鬧的心該收回些,趕緊讓你母後抱上皇孫,才是正經!”
柳采娉幽怨地看了太子一眼,紅著臉應了聲。
經過太子府的時候,李皇後說過去坐坐,有些話要與娉兒交待。趙遷少不得過去作陪,但又不能聽,就遠遠在屋外候著。
想起丐兒,滿心焦灼。終於等到母後離去,太子旁敲側擊問柳采娉,母後說了什麽,但沒問出詳細結果。
晚膳是在太子妃那兒用畢的,還沒踏出們兒,她就脫了外衣,穿了件粉色透明紗束胸緊身短裙,依偎過來,刻意低了身段奉承著。
趙遷當時眼前一亮,但抱上床之後興致就不高了,草草敷衍了事,穿好衣服,說要看會兒書,不希望被打攪。
太子一路徑直到了書院,躡手躡腳走進丐兒房間。見她正在熟睡,氣息雖然不穩但是重了許多,比最初的氣若遊絲,讓人寬慰多了。
神醫吳朝清正在給她把脈,眉頭緊皺,好像有什麽難解的疑惑。趙遷憂心問:“她情況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