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朝清即南宮峙禮,聽見太子詢問,緊鎖著的眉峰舒展開了一點:“她的脈象似乎有些異樣,頗像喜脈。”
太子當場傻掉,半天,他猛抓起南宮峙禮的袖子,激動難抑道:“你說什麽?!再檢查,好生的檢查!”
南宮峙禮微笑道:“我都診斷了一天了。隻不過怕丐兒體質奇特,出現誤診。太子如果不信,可以把書房那位老太醫請來,讓他看看。”
趙遷搖頭道:“他不行。普通病狀尚可,碰見疑難雜症他就束手無策。以前丐兒在地室時,你還沒來,都是他經手的。他常勸我不要行房,否則丐兒會有性命之憂,偏提不出一條有效的建議來。你能通過體質調理、大膽壓下賭注,雖然讓我差點失去丐兒,但若是真懷上了孩子,我能得到的榮華富貴分你一半!讓你富可敵國!”
南宮峙禮把衣袖端重的一斂,頗有幾分深藏功與名的味道:“若是喜脈,這是我朝子民的福氣,怎能由我獨享碩果。把那可敵國的財富,用到子民身上吧。”
趙遷審視南宮峙禮良久,肯定道:“剛開始時,我還有幾分覺得你是個不拘小節、生性不羈的風流圓滑神醫,今者再看,竟有輔國治世之相。”
南宮峙禮拱手道:“太子盛讚,小醫惶恐不禁。”
趙遷哈哈笑道:“神醫不必謙虛,這才是開始,他日好處還多著呢。將來你不僅是太醫院的總領,還會成為新皇宰相。”
南宮峙禮喜怒不形於色,隻退後道:“才不及此。願得相伴太子左右,盡醫生的職責就足矣。”
趙遷握一握他的手,道:“丐兒就拜托你了。每隔一天就細細的為她把一次脈,把結果告訴我,直到百分之百確定這是喜脈。”
南宮峙禮道:“愚民謹記。”
丐兒醒過來,是在三天後。身子看著雖還是不自如,但已經能勉強坐起了,蒼白的臉上也出現了生命的光亮,南宮峙禮難掩喜悅:“你醒了?”
丐兒動了動酸痛的四肢,說道:“我怎麽感覺跟被拆卸又組合到了一起似的?”
南宮峙禮笑道:“生命就是重組,組合得好了,幸福的日子就到了。”
丐兒歪著腦袋,手支著下巴發了半天呆,忽然驚問道:“東方爺呢?他不是回京城了嗎?那天他給我傳功力,之後怎麽樣了?快告訴我!”
南宮峙禮安撫著她情緒:“他回宰相府療養了。你放心,他隻是失了武功,以前他的很多症狀,比如咳血吐血,都有幾分走火入魔的跡象,沒了深厚內功,氣血不會兩岔,說不定就會慢慢好起來呢。”
丐兒呆呆問:“他的內力全給我了?”呢喃了一會兒,拍著床流淚道:“我要這勞什子的內力何用!能不能讓他吸走,或者我再傳給他?你告訴我,怎麽行功運力,我要還給他!”
南宮峙禮搖頭道:“萬萬不可。他的內力屬於純陽,如今與你體內陰柔虛氣混雜,已不純粹,如果再傳給他,隻會加重走火入魔之症,造成不可逆轉的後果!”
丐兒無助道:“那該怎麽辦?”
趙遷道:“讓他過上普通人的正常日子,或許是一種返璞歸真的快樂呢。這世間,高手太寂寞。”
丐兒聽得愁思淒然,低聲道:“我想看看他。見不到,我總心裏惴惴的,不踏實。”
南宮峙禮嚴肅勸道:“你不能去宰相府見他!”
“他已經知道我在太子府了,我還有什麽好掖著藏著見不得人的?”丐兒不解。
南宮峙禮道:“你與宰相府的過節不是一般的深,去拜訪很可能導致‘一石激起千層浪’,何況公主有孕在身,見了你若氣出個好歹來,那可能是東方爺唯一的子嗣!東方爺現在正需要清淨休養,經你一攪,所有辛苦都付諸流水了,你懂得嗎?”
丐兒淚水涔涔:“可我也不能在床上,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啊。你們說的,我都不信,我要親眼看到,才能放心。”
南宮峙禮忖度著該怎麽回答丐兒,一時沒有言語。
丐兒揪住他的衣領,悲痛問道:“東方爺是不是不行了?或者,已不在了?”
南宮峙禮搖頭,試圖勸解開她的心病道:“沒有的事!他的情況基本穩定,恢複得還可以。”
“你騙我!”丐兒哭道:“我在夢裏,都夢見他倒下了!你無法出入宰相府,你哪隻眼看到他沒事的?”
南宮峙禮正沒有辦法,趙遷來了,南宮峙禮忙投來求助的一瞥。
趙遷已知事情緣由,輕輕道:“我天天去宰相府探望,還不了解情況嗎?你放心調養著就是了,某天你們相見之時,希望都是健健康康、各自安好著的。”
丐兒仍是不信,鬧個不休:“那你讓東方爺到書院來一趟,我隻看他一眼。”
“他在床上躺著休息,總不能抬他過來吧?”趙遷道。
丐兒眼神瞬間空洞茫然:“他……果然沒法下床了?他成植物人了對不?那跟失去生命有什麽區別呢?”
趙遷也被她的固執弄得頭疼,一籌莫展,南宮峙禮提議道:“不如太子再去宰相府時,找個借口支走旁人,讓東方爺給丐兒寫一封親筆信,如何?”
“這個主意好!”趙遷轉向丐兒道:“這樣可以吧?”
丐兒心裏總是忐忑,想了很久道:“隻一封信不能代表什麽,我讓他寫四段,第一段右手寫,第二段左手寫,第三段右腳寫,第四段左腳寫。”
趙遷、南宮峙禮相對而視,這般刁鑽的點子,也隻她能想得出來!難度該有多大!一個正常人恐也力所不能及,東方爺剛失去武功、全身力氣如廢,左右手寫尚可,用腳趾寫那不是天方夜譚嗎?
丐兒見他們猶豫不決的樣子,心灰道:“你們瞞不住了吧?這就露餡了吧?”
趙遷忙道:“不!不!……東方弟身懷絕技時,用腳趾頭寫字遊刃有餘,那是內力支撐,現在身子尚虛,怕太折騰他了。”
丐兒道:“那麽……第三四段,分別寫一個字就是了。第一段第二段,讓東方爺隨意。”
趙遷想說什麽,南宮峙禮對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就這樣吧。
趙遷嗯了一聲,讓丐兒靜心等待著,隨後去了一趟宰相府。
東方爺也醒了過來,隻是渾身上下使不出分毫的力氣,想下床走一步,身軀仿佛就跟沒骨骼支撐著似的,倒在地上。難為了素蔻公主挺著個肚子,哭得淒天悲地過去扶他,梅老夫人和丫鬟們都勸她歇著點,有這些人照顧就夠了,但素蔻公主隻不肯聽。
東方爺也勸不住素蔻公主。無奈之下,常常歎氣不已。
趙遷到了東方爺的房中,說要探下東方弟的氣息內脈,看有無恢複三分功力的可能,把梅老夫人、素蔻公主等全打發了出去,兩個時辰之內叫她們不要來打擾。
東方爺問趙遷:“那些內力真氣……對她的複原有用嗎?”
趙遷點頭道:“精神好了許多。估計能撐好久,她如果能生下孩子,就沒後顧之憂了。”
東方爺吃力道:“你難道……還想指望她懷孕?……她體內全是我的真氣,再行房對她的傷害將是滅頂的。”
趙遷按著東方爺的雙肩,不讓他亂動,道:“不會了。如果脈象沒錯,四月初八那次,丐兒已懷上了,現在差不多兩月了。”
東方爺無知覺的身子,猛然一顫,驚問:“她知道嗎?”
“因為太醫也不怎麽確定,就暫且沒有告訴她。”東方爺平息了好久,慢慢躺回了床上,閉了眼道:“我還能為她做什麽嗎?”
趙遷歎道:“她不放心你,現在對她說什麽都不管用,非要堅持過來看你。”
東方爺苦澀道:“我好的時候,她來宰相府我尚不能保護她,現在更有心無力了。你告訴她,不要惦念我,我好些了,會去你那兒看她的。”
趙遷聽了東方爺的話,道:“她的情緒很不穩,我和太醫說什麽,她根本不信。非想出了個下下策,要你證明。”
東方爺嘴角浮起笑意,道:“她要我怎麽證明?”
“用左右手、左右腳,各寫一段話給她。但考慮到你情況不大好,可以分別隻寫一個字。”趙遷道。
東方爺二話不再多說,伸出輕顫的手臂道:“有勞遷兄拿筆墨來。”
趙遷扶起他,讓他穩穩靠在了床欄上。把案上的筆和墨端過來,紙在架子上平鋪好。東方爺剛欲落筆寫,趙遷道:“不知東方弟想寫些什麽。”
東方爺道:“要不,遷兄說著,我來寫?”
趙遷遲疑了一會兒,道:“還是你隨意的寫吧。我說出的,體現不了你的情,她看了,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東方爺靜靜道:“好。”
提筆無力,每個字都失去了昔日的力透紙背之瀟灑感,而顯出了幾分羸弱飄浮。
先是右手,再是左手:“長相思,無相守。夜來幽夢忽還鄉,燕歸來,雲自悠悠。眉間霜,催華發。此情何計可消除?行將遠,意恐遲遲。”
寫罷,端詳一番,覺得太傷感了,內中情意,趙遷看了不僅心中不悅,隻怕更牽涉起丐兒的呆病來。自己已成這樣,何必再引愁思?於是悵息一聲,揉成一團,扔了:“重寫。”
趙遷好像知他心意,又拿來了一張紙,東方爺的左手和右手,搓了很久,留下了共計十個字:“越鳥巢南枝,努力加餐飯。”
可能寫的時候凝聚進去的心力太多,東方爺滿額頭滿臉的汗珠,滾將下來。
趙遷幫他擦了,又拿出一張紙,鋪在地上。
東方爺坐在床邊沿,雙腿懸在床前,腳微微著地。趙遷穩穩扶住他的後背,東方爺努力用腳趾去駕馭毛筆,但好幾次都未成功,把地上染得都是墨,紙也換了數張。好不容易拚成了個字的形狀,但東方爺不滿意,堅持再寫,寫了好多張才作罷,最後腿都僵了。
趙遷分別挑出一張,左腳“安”右腳“好”,合著便是“安好”二字。
趙遷讓東方爺歇下,自己拿了字在窗戶畔晾幹了,想再與東方爺說些什麽,隻見他半眯著眼,透出的視線怔怔散在那幾張紙上。
趙遷心中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終是沒說,悄悄走出房間。
素蔻公主早等得不耐了,迎上來道:“遷哥哥,你懷中揣的是什麽?”
素蔻公主伸手來拿。趙遷一晃,就避開了,說道:“不過是東方弟剛寫的的幾張字,我讓我那神醫看看他的恢複狀況如何。”
素蔻公主尋根究底道:“我瞧瞧是什麽字。”還是要奪的架勢。
趙遷躲道:“東方弟這會正累得不支,你去給他揉揉肩膀和胳膊吧。”
素蔻公主一聽到東方爺,忙往屋裏去了。趙遷這才得以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