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問誰在照料東方爺,南宮峙禮想說素蔻公主,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漫然道:“宰相府那麽多丫鬟小廝,多得用不過來呢,你還怕他沒人管了不成。”
丐兒怎會聽不出他回避,直問:“公主是不是時刻在他身邊照應著?”
南宮峙禮道:“那是她的事。並非東方爺願意的。”
丐兒默默,良久道:“總是比我好。患難之中見真情,東方爺為我變成了那樣,在他身邊陪伴照料的卻不是我。”
南宮峙禮聽得有些惻然,拿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懸到半空,又放下了。這些發乎情的無意小動作,他若不止乎禮,終會死無葬身之地的。他道:“我很幸運,還能在你身邊照應你。”
丐兒笑了一下道:“如果這種照應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和利益,甚至阻礙你的計劃,你還會這麽樂意嗎?”
南宮峙禮肅聲道:“會的。但我心裏縱然萬分樂意,我也不得不放棄。”
丐兒笑道:“複仇於你,大於一切。你心底下萬分樂意,總歸是一種態度罷。”
南宮峙禮唉了聲,勸她道:“少費些思量。來,把湯給喝了吧,待會就涼了。”語氣很有幾分溫柔。
丐兒滿心裏都是東方爺,坐下來,剛喝了兩口,又心神不寧道:“東方爺匆匆回京城,郡城那邊的事肯定沒交代好,如果成了一盤散沙,該怎麽辦!”
南宮峙禮道:“你不用擔心,太子安排了徐學士,作為臨時替補過去任職。”
“哪個徐學士?”丐兒問。
“曾是太子的老師,淮陰織造府出身的徐謠徐學士。”
丐兒困惑道:“一個文人,武不能武,又沒有東方爺善於決斷的辦案能力,讓他去管理那樣一個不開化的郡城,能勝任嗎?”
南宮峙禮道:“不過是臨時的。等東方爺好了之後,繼續去郡城任太守。”
“東方爺帶去郡城的人,都回來了嗎?”
“沒有。”南宮峙禮道:“這你不用擔心。且不說沒人敢動東方爺的人,再說他的人個個都是好身手,不會有問題的。徐學士去了,也隻住在太守府的偏堂,正堂還原樣不動保留著東方爺走時的模樣。”
丐兒的心微微定了下來,道:“這樣就好。”
湯終於喝完了,丐兒道:“你扶我,出去走一走。”
南宮峙禮蹙眉道:“這個……不大好吧?我是太醫,宮中很注意男女之大防,太子看見,會不快的,說不定會對我起疑心。我還是不讓他捕風捉影起猜忌了。”
丐兒道:“你不扶我,我自己去。”說著真兒個晃悠悠往外走了,沒走幾步,撞著椅子,椅子沒倒,她摔倒在地了。
南宮峙禮急得直搓手,最後小心翼翼攙起她道:“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在人家屋簷下,你就正經吧,若在你那兒,還不知怎麽被你欺負呢!”丐兒啐他:“你不願侍奉我算了!那你給太子說,給我配置幾個丫鬟,我也好有幾個伴兒,一可以照顧我,二可以陪我說話解解悶!”
南宮峙禮道:“這個不難。但意味著,這些丫鬟會因你失去了自由,甚至終身不得出這座水上閣樓。另外,有她們在,我有諸多隱秘話與你說著也不怎麽方便。”
丐兒聽到“失去自由”這四個字,猛地觸動神經。以前在甘霖院服侍自己的那些人,都到哪裏去了?在書房裏打雜的老宮醫呢?
還有,情同姐妹的如穀、秋颯呢?她們不顧性命之憂,支持她逃出宮外去,並希望有一天丐兒主子能帶她們到外麵的自由天地,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這次又被“抓”了回來,因為怕她們擔心,自己身上又擔負著陰謀和重任,怕一時相見了,各自悲傷,惹得她們難過,所以幹脆避而不見。
雖在同一個大書院裏,始終未得見麵。不知她們怎麽樣了?
隔著茫茫湖水,往那書房望去,房門緊閉,什麽也看不清。丐兒道:“你去看看,書房裏麵現在住了幾個姑娘?”
“隻有兩個啊。”南宮峙禮道:“你想做甚麽?”
丐兒道:“她們倆叫什麽名字?”
“好像是春華和秋實?”南宮峙禮回想了一下道。
丐兒的心突地一跳:“你知道不知道,原來書房有一個叫如穀的啞巴丫頭,還有一個叫秋颯的,她們哪兒去了?”
南宮峙禮遲疑片刻,狠狠心對她說出了事實:“秋颯今年元宵節時,在這座湖邊放花燈,失足掉進水裏淹死了。如穀被東方爺帶到郡城了。”
丐兒的頭一暈,差點昏倒,趕緊扶住了柱子,她連聲道:“怎麽放個花燈就淹死了?她怎麽不呼救?她要是呼救咱怎麽能聽不見?東方爺把如穀帶到郡城,怎不把秋颯也帶去?”
南宮峙禮就把當時的事情大致敘述了一遍,丐兒聽完,立即怒道:“這裏麵明顯有人在做手腳!如穀是個啞巴,說不出什麽話,秋颯就不一樣了,她身份特殊,別人能容她活下去嗎!”
南宮峙禮歎道:“逝者已逝,畢竟秋颯一開始就走錯了路,你至如今地步,也有她的功勞吧。”
丐兒道:“她雖受人指使給我放了春藥,但也屬於迫不得已,我都原諒她了,那幕後主使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南宮峙禮嗯了聲:“人心貪婪無邊,有人為名,有人為利,有人為情,有人兼而為之。”
丐兒在一雕花長條凳上,緩緩靠坐下來,道:“這事我一定要查清楚!還死者一個清白!”
南宮峙禮搖搖頭道:“不可。就算查了出來,你又能怎麽做?這事幕後的人,用腳趾頭都能猜得出來,但你能拿她怎麽樣?她是東方爺未來孩子的母親,你懂不懂?你難道要把結果公布出來,讓東方爺更加憂鬱難過?”
丐兒怔住,是啊,查出來又如何?
丐兒狠狠地抓著堅硬紅木做成的椅背,把指甲都弄斷裂了,渾然不覺疼痛:“我恨……”
南宮峙禮勸道:“回屋休息去罷。”
丐兒仰臉,看著亭台一角卷翹而起的屋簷,道:“東方爺就相信了這事嗎?”
“東方爺不信也沒辦法,找不到證據啊。”
丐兒道:“我知道了。”
“你不要為這事難過太久。”南宮峙禮道:“太多活著的人,還需要你慰問和照顧,比如東方爺,鞋莊繡姑,水滸仙寨的兄弟姐妹,郡城的如穀等。”
丐兒道:“是啊。東方爺自有人照顧,水滸仙寨有嫣智姑娘我也能放心,繡姑姐姐距離得近、我會時不時打探她的消息。現在隻有如穀,東方爺把她一個人留在郡城,無依無靠,我實在擔憂啊。”
“我也擔憂。”南宮峙禮道:“她是唯一的活口了,雖然不會說話。如果啞巴終有一天會對他們造成威脅,也就活不了太久了。”
丐兒猛盯住南宮峙禮道:“你說他們,連如穀都不肯真正放過,也在監視著嗎?”
“我對你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左耳進右耳出便是了。”南宮峙禮緩緩道:“東方爺在郡城,曾費很大心力教她識字。這事如果被更多人知道,你想想後果吧。”
丐兒道:“你是說……他們擔心如穀以筆代口,供出詳情?”
南宮峙禮雙手負在身後,悠然歎道:“新太守到職,自然要做出些政績來,方不辜負了提拔他的人。這天也就不遠了。”
丐兒的心,如同被晾置在了冰凍的石頭上。她道:“我要給東方爺寫封信,央太子送過去。”
“那就需要絕對的含蓄了。”
丐兒想了很久,藏頭詩、藏尾詩都不行,太容易讓人看出來。最後弄了個類似字謎的不成章法的句子出來了:“吃遍五雜糧,體泰萬事意。”
趙遷來時,她求他把這些字送給東方爺。趙遷接過,還以為是什麽深情款款的思念告白呢,見不過是平平淡淡的囑托,就答應了。還對丐兒說,以後此類的話,他願意替她傳。
如果這樣,她就不再無時無刻念叨著他。趙遷真的可以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