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趙淵的準許,南宮峙禮扮成侍衛,護送同樣是侍衛裝束的丐兒一起出宮,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自然是先與繡姑姐姐道別。
繡姑姐姐多半是在宰相府。隻能先到坎平鞋莊,再讓管事的過去通傳一聲了。
坎平鞋莊忽然來了兩個宮中模樣的人,看大門的有些忐忑,丐兒不想讓自己的行蹤過早暴露,就沒對他們說出身份。坎平鞋莊那些資格老的都知道,坎平鞋莊除了繡姑,還有兩位大股東,一位是大名鼎鼎的東方爺,一位是神秘的丐幫首領,很少有人見過。
丐兒說是故人來訪,要見荊岢。
管事的匆匆請了荊岢來。
荊岢那副陽光俊朗的招牌形象,在歲月的打磨中,有了幾分沉穩。他初看到丐兒,愣了一下,旋即眼神就亮了起來,叫道:“丐……”
丐兒“噓”了一聲:“屋裏說話。”
到了屋裏,荊岢還沒從激動中回過神來,問道:“丐兒莊主,這些年你可好?”
丐兒笑道:“我不好,還能這麽心寬體胖出現在你麵前嗎?”
荊岢不好意思搔搔耳道:“是富態了些。富態些好看。”
說完,看著丐兒身旁的南宮峙禮道:“這位小哥,是……”
“他是伺候我生產的神醫。”丐兒道:“我出宮有些事,來與繡姑姐姐道個別。神醫身手不凡,皇上欽點了他陪我同行。”
荊岢一聽,知道丐兒的行程趕得比較緊,就要讓管事的速速去宰相府。
“不要這麽心急火燎的。”丐兒道:“我出宮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讓管事的說沁兒患了風寒,發燒不退。”荊岢道。
“沁兒?”丐兒有片刻的怔忪。
“就是犢兒他哥。”荊岢笑道。
丐兒恍然大悟:“看我糊塗的!沁兒在哪兒?我要見見他!我這做姨的天天念叨著他呢。”
荊岢讓奶媽把小沁兒抱了過來。
丐兒是第一次見他,細細瞧個不住。圓圓的臉蛋,肌膚白皙,有些像繡姑,眉眼卻有幾分隨了他父親秦延。
沁兒有些怯生,一個勁兒往荊岢身後躲。
丐兒哈哈笑道:“總有一日,你對我會比對你爹還要親。”
沁兒就朝著荊岢,我見猶憐喊了聲“爹”。
荊岢喜得笑沒了眼,把沁兒舉在肩頭,騎馬脖兒鬧了一會兒。
過了盞茶功夫,沁兒對丐兒已沒那麽怯生了,更多的是好奇。他小手試探地抓起一個柳葉餅幹,遞給丐兒,遞到半路,又縮了回去。
丐兒“嘖嘖”笑著道:“這長大了,肯定是個小財迷。看著要把東西給人,又舍不得了。”
荊岢道:“這再吝嗇,也不會對他小姨吝嗇的。”
丐兒一把拉住沁兒的胳膊,把他拉到跟前,抱他坐到腿上來。沁兒一開始想哭,丐兒左晃右哄、兼做鬼臉的,沁兒很快破涕為笑。
“快叫小姨!”丐兒捏著他肉墩墩的臉蛋兒道。
沁兒小聲喊道:“小——泥——”
南宮峙禮、荊岢、奶媽俱都忍俊不禁。丐兒更是笑得差點岔氣,道:“你再喊,就把我喊成泥巴人了!”
喝了一盅茶,繡姑跟著管事的回來了。
看到丐兒,她急急進了屋,關了門,低低道:“你說要出宮,卻怎地這樣快!”
丐兒道:“憋得很了。我這個人嘛,你知道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兒!”
繡姑歎氣,看了一眼南宮峙禮:“那就有勞神醫多多費心了。”
丐兒笑道:“神醫是不會再回宮的了。他隻是順路送我一下罷。”
繡姑盯著她道:“那你呢?你是要回煙嵐城對不對?你還會回來嗎?”
“犢兒還在宮中,我怎會不回來。”丐兒扶住她的肩道:“還有你,還有咱們辛苦創下的坎平鞋莊,都在京都,我不回來,心能安嗎?”
繡姑撫著心口道:“我就怕你是個任性的半吊子。什麽也不顧及,說走就走了。”
大約是趕路太急、轎中太悶了,繡姑的臉頰有汗珠流下。
荊岢拿了一個帕子,很自然地為繡姑擦去了汗。繡姑朝他一笑,溫馨如親人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著。
丐兒一滯。
秦延去了這麽久,要不是荊岢一身撐著這個家,隻怕繡姑姐姐、沁兒過得必不會順暢,甚至可能遭遇不測。
然而繡姑姐姐是個有著深厚忠貞情結的,荊岢是個恪守禮法、尊重繡姑意願的。兩人縱使再近,互相扶持形同夫妻,也不會邁出那一步。
然而,人生漫漫,太多寂寞。何不聽從自己的內心。
丐兒覺得,臨行之前,她該做些什麽了。
“那你準備在這兒停留多久?”繡姑道。
“本來打算看看你就走的。”丐兒沉吟了一下道:“但我想與你多待些時間,明天再走好了。”
繡姑眼睛裏亮亮的:“甚好。今晚讓沁兒與奶媽睡,我和你在一起說說話。”
“那……平時荊岢睡在哪兒了?”丐兒四下看道。
繡姑訝異,臉上沒來由一紅道:“你問他做甚麽?”
荊岢呆了呆,忙澄清道:“她和沁兒在上房的套間裏睡,我在套間外麵睡。”
“這樣好,繡姑姐姐和沁兒有什麽動靜的,你也可以及時照顧著點兒。”丐兒笑意深沉,指著南宮峙禮道:“神醫今晚歇在哪兒?”
“在東側間給他拾掇出一張床來。”荊岢笑道:“丐兒莊主還怕他沒地方睡嗎?”
“我隻是隨意一問。”丐兒眼珠子一轉。
繡姑心細如發,總覺得丐兒言語中透出了什麽,推一把荊岢道:“今晚沁兒和奶媽睡。你不用睡到上房外間了,就在沁兒奶媽睡的那間房子隔壁打個鋪吧。”
“這……”丐兒有些著急。這樣不太利於自己下手行事。
正一籌莫展間,南宮峙禮開口道:“這一別,我與丐妃就很難相見了,在她身邊這麽久,可謂難忘。由於行程趕得太緊,將來怕是沒得與她喝一場離別酒的機會。正巧丐兒要與你倆分別很長一段時間。能否煩勞坎平鞋莊兩位當家的擺一桌酒宴,既為我和丐妃的緣分告一段落,也作為你們的辭行心意呢?”
這話……丐兒稍微一想,登時明白了南宮峙禮的意圖。
不禁暗暗誇道:這個妖孽,在深宮裏鎖那麽久,倒更善揣度本丐妃的心了。
也隻有南宮峙禮這樣厚臉皮的,才能把煩勞人家準備酒宴的話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荊岢頓了片刻,笑著抱拳道:“這個不消神醫囑托,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今晚定要和神醫喝一個暢快淋漓。”
繡姑蹙了眉道:“酒宴洗塵是少不了。但明天神醫和丐兒還要啟程,酒就別喝了吧,耽誤了事兒可不好。”
丐兒嗔笑道:“姐姐怕什麽。酒是助興之物,萬萬少不得的。姐姐既然知道神醫和我肩負重任,那就多代勞幾杯就是了。”
“我……我酒量不好,喝一點就上頭。”繡姑為難道。
還沒喝呢,把底兒都露出來了。
這就更好了。丐兒很大尾巴狼的朝繡姑笑出了一口白牙,道:“人生難得幾回上頭。喝醉了有醒酒湯呢,姐姐明天可以讓管事的去宰相府說一聲。多在家呆一天,那祉兒就活不下去了嗎?”
說到這兒,心裏一動,遂問:“祉兒怎樣了?神醫給祉兒開的有方子,老夫人用了沒?”
“祉兒好多了。”繡姑如實道:“素蔻公主賭氣不想用神醫的方子,還是東方宰相出麵,把方子給了府裏的大夫,研好了藥,送到婆子那兒煮的。”
與丐兒所料,差不了幾分。
丐兒道:“你是以沁兒著涼為由回來的,就多住幾天。直到宰相府撐不住,派人來請再去。”
繡姑點頭道:“好。我也覺得累了,是該休息一段。那今晚我就舍命陪妹妹了。”
“一言為定。”丐兒伸出小拇指,與繡姑拉鉤道。
沁兒看了,也湊上來,要與丐兒、繡姑勾著玩兒。
繡姑看看天色不早了,讓奶媽把沁兒抱去,往奶媽房間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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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宮燈依次點上,夜幕初臨。初夏的風吹在人臉上,暖暖的,讓人愜意。酒宴設在了繡姑睡的上房外間。
菜一碟碟端上來,擺滿了紅木圓桌。
荊岢叫人搬了一箱梨花白十年老窖打開,然後讓伺候的都各自睡去了。隻有南宮峙禮、丐兒、繡姑和他,四人圍著一桌子美酒菜肴,斟飲起來。
荊岢、南宮峙禮劃拳,繡姑、丐兒則猜謎語。
南宮峙禮是個老奸巨猾的,荊岢自不是他對手,十盅裏荊岢喝的有九盅,臉已經變得通紅,說話也語無倫次了。
繡姑出的謎語,多是些現成的典故,丐兒猜對的居多。而丐兒出的謎語,往往隨性而起,似是而非,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天馬行空,繡姑聽得歎為觀止,著急瞪眼之間,喝了不少的酒。
半夜之時,荊岢喝得趴到桌子上直不起,繡姑霞飛雙頰意識模糊。
南宮峙禮瞅著丐兒笑了一眼:“你想做什麽就做吧。”
丐兒嘿嘿一笑:“你說他們會不會怪我?”
“你不承認不就行了?”南宮峙禮來一句。
“對啊,用開水燙我,我也不能承認。”丐兒咳了一聲道:“我背著繡姑姐姐,你背著荊岢,把他們送到裏麵套間的床上。”
南宮峙禮應了聲好。
把二人以極曖昧的姿勢擺放好,南宮峙禮把荊岢脫得隻剩裏麵的白色襯衣襯褲,然後出去了。丐兒也不能辜負了南宮峙禮的配合,把繡姑脫得更幹淨,僅一件貼身肚兜兒。
丐兒走出套間,像做賊似的,腿腳有些發軟。她問南宮峙禮:“我睡哪裏?”
“你就睡在外間。”南宮峙禮道:“我睡他們給我準備的東側間,明兒個一早我就過來叫你們,等著看戲。”
丐兒笑道:“好的,你早些來。千萬別錯過了。”
丐兒聞著滿屋子的酒味,心裏既興奮又忐忑,竟沒合上幾眼。直到雞鳴頭一陣兒,她才朦朦朧朧和衣睡了。
沒睡多久,咚咚咚的叩門聲響起。丐兒揉揉酸澀的眼,看了看外麵天色已發白,騰地跳起來去開門:“你起得是時候!”
南宮峙禮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警告道:“存住氣兒。別把餡兒撒了。”
丐兒長籲一口氣,乍然驚惶道:“我……我怎麽在這兒睡?”
與此同時,套間裏一聲壓抑的驚叫後,戛然一片寂靜。
丐兒看著南宮峙禮,有些發毛:不會昏過去了吧?
南宮峙禮篤定的笑。
丐兒捺住性子,等著。過了幾分鍾,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響起,能聽出動作中的慌亂與毛躁。
又隔了一刻,荊岢、繡姑先後出來。荊岢手足無措,繡姑半嗔半怒看著丐兒。
“怎麽回事兒?”荊岢、繡姑問這話的同時,丐兒、南宮峙禮反問:“我還想問怎麽回事兒呢?”
繡姑急紅了臉道:“昨晚我喝多了。之前我不是交代過了麽,丐兒與我睡在套間,荊岢睡到奶媽那間房子隔壁。”
繡姑看向南宮峙禮:“神醫昨晚沒喝多少,就算荊岢喝醉了,神醫怎不扶了他過去?”
南宮峙禮不急不緩道:“原本是想扶荊兄過去的,但是看他醉得很,恐弄出了響動驚醒沁兒,就讓他睡在這外間了……”
南宮峙禮把話茬丟給丐兒:“接下來,我就不知了。”
丐兒捶了捶頭,忽道:“我想起來了!”
繡姑喘著氣道:“你想起什麽了?”
荊岢怕丐兒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來,禁不住捏了一把汗。
“昨晚,”丐兒用力回想著道:“我扶了繡姑姐姐到套間去睡,剛讓姐姐躺下,荊岢就闖了進來,說要和沁兒娘一起睡……”
“啊?”荊岢、繡姑愣愣的,像傻了一般。
繡姑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扯住丐兒道:“你怎麽不攔著他,把他擋在外麵?”
丐兒理直氣壯道:“我身小力薄的,怎能攔得住他?如果鬧得大了,引來了那些丫鬟婆子小廝仆人們,荊軻弟弟嘴裏不明不白的說著那樣的話,就算是真夫妻,臉也丟盡了,何況……”
丐兒留個懸念。兩人心知肚明,臉紅到了耳根。
丐兒繼續煽風點火:“荊軻弟弟把我往外趕時,他還穿得很齊整,我想就算與姐姐睡在了一張床上,也不會發生什麽。誰知我隔著窗一看,荊軻弟弟不僅脫了自個兒的衣服,連姐姐的也一並脫了。我真想推開門罵他一頓,但還怕弄出了動靜,讓一些不知情的人看出你們是假夫妻……”
荊岢杵在那兒,像跟木頭。半晌,他才囁嚅道:“沁兒娘,都是我的錯。是我存了歪心思,你不要怪丐兒莊主了。一切我來擔著。”
“真爺們兒!”丐兒猛拍一下荊岢肩膀,讚道。
繡姑眼紅紅的,既委屈又氣怒:“你承擔得還少嗎。”
“好啦。”丐兒道:“姐姐大人大量,沁兒整天叫荊岢爹爹的,要是被人知道你們向來是分床睡,豈不……”
“沁兒這麽大了,給他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也不錯。”南宮峙禮唯恐天下不亂道。
繡姑捶了荊岢一下:“算了。早不醉晚不醉,偏偏讓這個小鬼看我的笑話。”
丐兒嘻嘻道:“荊岢,我姐姐的意思是,你應該早些醉!”
繡姑攆著丐兒要打。丐兒嚇得躲到荊岢身後,求饒道:“好姐姐,你把我打殘了,我還如何啟程?”
繡姑心軟,停了下來。
丐兒很是愉快,與繡姑告別前,一直哼哼唧唧唱著歡快的曲。繡姑越來越不踏實,趁無人時問丐兒道:“昨晚的事,與你真的沒關係?”
丐兒瞪白眼道:“難道我還能把荊岢背到你房間裏,把他弄到床上不成?”
繡姑頓時無言。
丐兒知道,繡姑姐姐她怎麽也不可能懷疑到神醫頭上去。
南宮峙禮在神珠殿一載有餘,尾巴藏得嚴實。在繡姑姐姐的眼裏,神醫是個有修為有定性的人,從不與人沆瀣一氣。
吃早飯時,大約是心裏尷尬愧疚的緣故,荊岢一直不敢抬頭。
直到丐兒、南宮峙禮提出告辭,荊岢拿出一包銀子給丐兒做盤纏。
丐兒也沒推卻,大大方方接下了。
繡姑道:“夠不夠?你不是還要給你的水滸仙寨置些經費嗎?”
丐兒笑道:“你總不能讓我背幾袋銀子回去吧?我還想少遇幾夥劫匪呢!”
說完,丐兒低低道:“這些年也支援了仙寨不少。錢能生錢,我回去看一下,若他們過得沒想象中的好,我一定會看一下他們把錢花到了哪裏。”
繡姑嗯道:“雖說咱不缺錢,但有些事,還是得長個心。聽說水滸仙寨的錢,被當地官府刮去的不少。”
丐兒痞痞一笑道:“那對男女誣陷我就罷了,偽造我的出身,我也不與他們計較。但身為父母官,還搜刮我的錢,就不行了。他們怎樣吃進去的,還怎樣給我吐出來。”
繡姑亦笑:“我也好想與你一起回去,去我養父養母的墳前孝敬一番。可是……有祉兒和沁兒,還有坎平鞋莊……荊岢忙不過來,我實在抽不出身啊。”
丐兒溫聲道:“有的是機會,這次我代你盡孝就是了。你和荊岢,度一個蜜月吧,我等著你再當母親的好消息。”
繡姑臉皮紫漲道:“多大的人了,還度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