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南宮峙禮、丐兒等將近十個人,來到了武行山月如彎津渡口。丐兒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女扮男裝,鎧甲裹身,未近得軍營邊緣五六裏,就被站崗的哨兵發現,截了下來。
有人去報告太子:“有一個黑衣人,帶著八個身披鎧甲的士兵,求見太子!他自稱是神醫帶神兵,助太子打這一仗的!”
太子皺眉道:“帶了八個?”
會是神醫和丐兒嗎?另外七個是誰?
“確實是八個。會不會是敵軍派來的奸細?太子要不要站到瞭望坡看一看?”
太子忖了片刻:“好。”
瞭望坡是一處視野開闊的高坡。剛登上去,隻見一個風箏順風而來。眾士兵好奇地跑出來看。
太子一箭射中風箏,風箏“啪”一聲,應聲落地了。
士兵拾起風箏,呈給太子。
“一別月餘,相約聚此。七位盟友,慕名而來。軍守堅固,遙寄箏詞。”落款是“太子丐妃。”
特殊的瘦金彎鉤潦草字體,趙遷一眼就看出是丐兒親筆。笑意從眉梢漫上來,他騎了馬準備迎接。
“太子殿下,不可輕信。”趙遷的一位近身侍衛道:“請容屬下打探一番。”
趙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這裏離邊境的地帶,還遠著呢。若真有奸細光天化日混進來,這仗還有打頭嗎。”
說完,踏步而去。一眾士兵護駕隨行。
兩相見麵。太子看著俏生生巾幗不讓須眉的丐兒,笑得更燦爛了。
南宮峙禮抱拳施禮:“人送到了。愚醫所諾兌現,就告別了。”
太子笑著伸臂挽留道:“神醫功勞甚大。本帥還未給你們接風洗塵呢,且用些薄酒菜肴再走吧。”
南宮峙禮搖頭推辭道:“在丐幫仙寨裏,被好吃好供的養了這麽多天,身子越發沉重,該清減節食了。軍中勞頓,還是留待犒賞將士們吧。”
“神醫憂國恤民,實乃蒼生之幸。”太子道:“既然心懷遍遊之誌,本帥也不好勉強。神醫保重。”
“保重。”南宮峙禮微微看了丐兒一眼,轉身策馬而去。
趙遷握著丐兒的手,笑問:“這七位壯士,是丐幫的弟兄?”
丐兒搖頭,抿嘴一笑:“太子看仔細了。可有認識的嗎?”
太子聞言再觀。不禁疑惑道:“很有些麵熟!”
丐兒笑道:“麵熟就對了。”
太子見丐兒與他打啞謎,就指著其中的一哥道:“你來說。”
一哥跪在地上,神色懼怕而且敬畏:“小的七個……原是太子妃院裏的護衛。”
太子品味到了不同尋常,沉聲道:“她?她讓你們來做甚麽?你們怎麽與丐妃一起過來了?”
一哥和那幾個,砰砰砰磕起頭來:“太子恕罪!”
一哥顫抖著,把如何受太子妃指使、如何在丐兒的開導下準備豁出性命建功立業,與太子詳切的說了。
太子盛怒道:“居然趁我無暇顧及內院,如此興風作浪!”然後對丐兒道:“多虧了你有神醫護身。”
丐兒笑道:“那還不是太子安排在我身邊的。若不是,我豈能安然來到太子的身邊。”
一哥痛哭流涕道:“還請太子搭救我等的家人。”
“怎麽?”太子道:“她挾持了你們的家人嗎?”
一哥道:“小的隨太子丐妃來武行山的路上,太子妃的親信鄭文送了一封信,裏麵說要折磨得我們這些叛徒的家人生不如死!”
太子臉色鐵青,怒火滔天道:“豈有此理!我這就給父皇寫信,軍中加急送到宮裏!你讓她再動你們家人一根汗毛試試看!”
一哥忙勸道:“小的打完這場仗後,要殺要剮,悉由太子妃處置!隻要不波及我等的家人就行了!他們是無辜的!”
“你們也是無辜的……她竟這樣歹毒!”太子立即讓近身侍衛研磨,拿筆在一張紙帛上寫道:“兒臣教導無方,後院失和,爭寵吃醋,罔顧人命。為讓兒臣前線無憂,懇請父皇母後,廢柳采娉於長信宮,等兒臣歸來,看其悔過而複立。”
寫完,猶不解氣,等晾幹了,折了幾折,派一位內宮侍衛日夜兼程送進宮。
七位哥感動得一塌糊塗:“我等誓死效命,感戴太子和丐妃的恩情。”
軍隊在武行山月如彎津渡口駐紮兩天,又往西北方向出發了。一路烈日礫砂、熱渴勞頓,待到雄峨關時,已是六月末,流金似火。
路上種種,自不必詳說。丐兒每每講一些新奇的半葷半素的笑話,給將士們消解疲乏。太子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在兩人的帳篷裏,綿綿看著丐兒道:“若不是有你在身旁,這漫漫軍旅路該怎打發!”
丐兒就假閉上眼睛,鼾聲微微,迷糊道:“快睡吧!還得早起上路呢!你要是讓我睡不著,我白天騎在馬背上睡覺,會中暑的!”
太子無可奈何,就隻好刮刮她的鼻子,摟摟她的腰,道一聲“小鬼頭”,擁著她睡去。
——————————————————————————————
太子妃寢宮正殿裏,鄭文正在稟報:“信已經給他七人帶到了。”
太子妃道:“你送信的時候,他們還沒與太子會合吧?”
“沒有。”鄭文道:“至於會合後,他們如何做,會不會對太子說,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太子妃道:“嗯,你下去吧。繼續跟著太子的軍隊去向,一路傳播流言。”
鄭文剛剛下去,又有周武過來報信道:“已從野村弄來了幾塊腐肉,正在冰窖裏密封凍著呢。隻待太子妃一聲令下,就用馴鴿往神珠殿投放。”
“好……”太子妃想了想道:“就在今夜投放吧,省得讓人看到神珠殿多了十幾隻鴿子,起了疑心。”
周武尚未走,去煙嵐城的使者回來報道:“那水滸仙寨被包圍了起來,四周不知是些什麽人,個個如死士一般,武功奇高無比,咱們的人根本無法到達牆外百米之內。”
太子妃頭皮一寒道:“不會是那乞丐女養的死士吧?”
“應該不是。”來人道:“我們兄弟猜想,定是某個不為人知的神秘組織,把水滸仙寨監控了。屬下特來請教太子妃的意思,是傷人二百、自損八百呢?還是坐山觀虎鬥?”
太子妃沉吟道:“還是靜觀其變,看看那些死士是什麽意圖吧。”
來人又道:“如果他們一直沒有動靜,那該怎麽辦?”
“死士應該有人在控製吧,把那個控製死士的人找出來,不就行了?”太子妃道。
來人珠汗滾滾:“他們並非那種無頭無腦的死士,而是一群武藝高強的死忠之士。並沒有頭領。”
“飯桶!”太子妃怒氣衝衝道:“你們就那麽沒眼色?看不出他們與水滸仙寨是同謀還是敵對?如果是敵對,就和他們一起拿下水滸仙寨!如果是同謀,也得弄清楚他們的來路,看看丐幫都結交了什麽盟友!”
“是……是……”來人戰戰兢兢道:“如果他們是丐幫的盟友……該怎麽辦?實力懸殊,總不能硬拚吧?”
“飯桶!”太子妃道:“那就想別的計謀啊!本太子妃隻讓你們除掉丐幫那群手無寸鐵的人,你們就除不掉嗎?”
“主要是沒機會……丐幫的人不出寨門半步……牆外又有身份未明的高手把守著……”
“那就守兩三個月!看他們寨中有多少米麵!”太子妃氣忿憋火道。
“弟兄們在一起議論時,猜測還有一種可能……”來人吞吞吐吐地道:“……匪女神丐料事如神,知道她走之後,家園可能不保,就請盟友來保他們,同時監視不讓丐幫的人出來自投羅網……若是這樣,哪怕寨裏彈盡糧絕了,也會有人救濟他們……”
太子妃的恨意入了骨血,咬著牙道:“本太子妃就不信了!連一個小小的匪窩都端不掉!你們這群飯桶!繼續在那兒好好看著!什麽時候黑衣人撤走了,就一舉滅掉了水滸仙寨!”
那些黑衣人若是等匪女神丐回來,再撤走呢?來人心裏這樣存著疑慮,終是沒再開口。
太子妃看來人立著不走,罵道:“還杵在這兒,等剝你的皮嗎!”
來人跌跌撞撞下去。
又一個內監過來了。
卻也不拜見太子妃,眼皮抬都沒抬,一眼都沒看她。
“一個個都欺負到我頭上了!”太子妃抓起一個柿蒂紋的瓷瓶,往內監身上砸去道:“誰給你的膽子!這樣無法無天!見了本太子妃也不跪拜!”
內監冷笑著側了側身子,避過一擊道:“奴才是奉皇上之命,過來宣讀聖旨的。該跪拜的應是你吧。”
太子妃“啊”一聲,忙走下高台跪地道:“我被眼屎糊住了眼,公公勿要怪罪。請公公宣旨。”
內監尖細而拖長的聲調裏,充滿了譏諷:“皇上詔曰:太子妃柳氏,有失婦德,擾亂內闈,即日起廢除封號,遷於長信宮,麵壁反思。視悔悟之深淺,複議重立之事。”
太子妃一張臉驟然成了雪白。她張著無血色的嘴唇道,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你們陷害我的!是你們陷害我的!”
“你做了什麽,我們這些人不知道。你心裏應當很清楚。”內監請道:“太子妃快走吧。”
柳采娉掙脫道:“我要見皇後娘娘,我要見淑妃娘娘……”
“你見誰也沒用!這是皇上的旨意,皇後和淑妃娘娘已經知道了。她們也沒辦法。”內監道:“太子妃這樣的急躁,是該靜一靜了。”
說著,朝幾個侍衛努努嘴:“帶走!”
柳采娉扭著撕咬著,頭發散亂開來,失態不堪。走到門口,她的手指摳進門與牆之間的縫隙裏,磨破皮出了血,她卻不肯踏出門檻一步,目光呆呆無神道:“我不信……我不信……”
仿佛一出去,就再也回不到這個象征身份的院子了。
內監和拉扯的侍衛正躊躇之間,李皇後、柳淑妃來了。
太子妃大喜過望道:“母後!淑姑母!快……殺了他們!他們對我不敬,要把我拖走!”
李皇後冷著臉,失望而慍怒地看著她。柳淑妃則拚命地對柳采娉使眼色,焦急溢於形表。
柳采娉漸漸無底氣了,怯怯弱弱道:“母後……”
李皇後輕輕靠過來,並不叫人放她,低柔地道:“你可知錯?”
“兒臣有什麽錯!”柳采娉壓下心底升騰而出的虛無恐懼。
李皇後長歎道:“看來你是不打算從長信宮出來了。”
柳淑妃憂心忡忡道:“娉兒,這次你必須好好的反思。”
柳采娉的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個不停:“兒臣沒錯……”
“帶她走吧。”李皇後拿出幾張紙,一支毛筆並墨硯墨錠,交給身旁的一位嬤嬤道:“你跟她過去,照看著她。她什麽時候想通了,讓她把犯下的錯寫出來,你拿給本宮看。隻要本宮不給她回信,就讓她一直反思、重寫,直到本宮給她回信……說明她反思得差不多了。”
內監、侍衛們得了李皇後的令,架著柳采娉往長信宮去了。嬤嬤跟著。
長信宮荒蕪而破敗,翠柏蒼鬆,蒿草深深,有幾間古朽的房子坐落在其中。
柳采娉腳下忽一軟,踩到了一個軟溜溜的東西,她尖叫一聲,一隻碩大的黃鼠狼驚乍而逃。
又走幾步,內監示意侍衛把她一丟,道:“太子妃找一間屋子住著,好自為之吧。”
“我不要在這個鬼地方!”柳采娉拔腿就要跑。
卻被蔓草絆得趴倒在地。
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
柳采娉眼中是不甘和憤恨,賴在地上不起。
嬤嬤索魂般的聲音響起:“太子妃,要不是皇後娘娘在皇上麵前給你求了情,你以為你還可能再出去嗎?你會得到這樣一個麵壁思錯、寫悔過書的機會嗎?你想早點出去,那就看你如何悔過了。”
柳采娉凶著目光道:“你不用說些風涼話!母後若是真心疼我,怎會讓我到這種地方麵壁思過?”
“安樂窩中,豈能讓人反思?皇上和皇後用心良苦啊……老奴隻能幫你到這兒了。”嬤嬤徑直走進一間屋子,打開了窗,拿笤帚打掃幹淨了蛛蛛羅網,擺整齊了兩張凳子,把草床鋪了鋪,對柳采娉道:“這裏不比太子妃的宮殿舒適,你將就著住吧。”
柳采娉一臉汙淚,手上也髒兮兮的。她對嬤嬤道:“你去給我打點水來。”
嬤嬤淡淡道:“皇後娘娘派我來,不是伺候太子妃的,而是督促太子妃的。”
“你……你什麽意思?”柳采娉道。
嬤嬤指了指窗外道:“那裏有一口井,還有井繩和水桶,太子妃自己去打吧。”
太子妃厲聲道:“你這樣落井下石!我出去一定不會饒你!”
嬤嬤道:“太子妃這個樣子,隻怕再過半年也出不去呢。”
太子妃驚恐地看著周遭惡劣的條件,心裏如冰結凍。
她乖乖的出去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上來不到半桶水。放到地上時,由於自己穩不住腳跟坐倒了,一腳踢翻了桶,水全灑了。
她的淚一個勁兒往外湧。
嬤嬤視而不見。
堪堪過了一晚,草席悶熱得滿身汗。柳采娉翻來覆去睡不著,早早就起來了,她對嬤嬤道:“我想公主了。你想法給我傳個信。”
嬤嬤板著臉道:“皇後娘娘說了,不讓你見外麵的人。”
柳采娉氣憤難當,冷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每頓飯有人送過來,是又幹又冷的米飯和鹹菜。
柳采娉如何咽得下?熬了一兩天沒吃飯,後來餓得撐不住了,也隻得和著淚吃進肚裏。
第四天,守門的過來報:“公主來見太子妃。”
嬤嬤眼中精光一輪。
柳采娉慌張張跑出屋子,磕磕絆絆去迎素蔻公主:“蔻兒妹妹,你可來了!”
素蔻公主壓低聲道:“怎麽回事!”
柳采娉恨恨道:“一定是我派到煙嵐城的七個叛徒,把我出賣了!再加上乞丐女煽風點火,太子傳信兒給父皇,讓他懲治我的!”
“即是這樣……”素蔻公主忖思道:“哪怕裝……你也要裝出悔改的姿態來!母後叫你寫悔過書,你就寫啊!當然,至於如何避重就輕,就看你的功力了!”
柳采娉道:“我真恨沒來得及把那七個人的家眷弄死!”
素蔻公主“唉”道:“我說嫂子,你還說這樣的話!既然父皇這樣嚴厲處置你,必是你放出的風聲露餡了!再不要說處置他們家人的話!”
“那就放過他們?”柳采娉哼然道。
“父皇不追究你就不錯了!你不放過他們,難道自己再把舊事翻出,不讓它過去嗎?”
柳采娉道:“那我派出的傳播流言者,也都召回嗎?那不是功虧一簣嗎?”
素蔻公主道:“可以讓他們給我傳信兒……宰相府在宮外,總比宮內好進一些。”
柳采娉想了想,答應了。
又說了幾句,素蔻公主道:“我是瞞著母後悄悄過來的,必須走了。”
柳采娉對素蔻公主道:“蔻兒妹妹,你能不能讓周武過來見見我?”
素蔻公主皺眉道:“若讓父皇和母後知道了你用的都是哪些人,一旦嚴加審問,就不妙了。”
柳采娉從身上撕下一塊布,布上有象征太子妃身份的圖案,道:“以此為信物,請蔻兒妹妹為我傳句話:照計行事。”
素蔻公主以為此“計”指的是散播流言這件事,遂笑應道:“嫂子放心。那周武不是個糊塗的,他不照計行事,也沒別的退路呢。”
這時,看門的喊道:“公主,您說隻待一刻,已超過時間了!”
“我要走了……”素蔻公主對柳采娉交待了一句:“嫂子,你就說害怕丐妃在戰亂當頭,率領土匪與敵人勾結,所以想要杜絕後患,替皇上和太子分憂……”
柳采娉一忖,連連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就這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