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雖然心裏疑惑她的那一番話,但並沒有多想,如今想起來,竟然平添幾分悲涼味道,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便仿佛是一個再可笑不過的笑話,自己所執意相信的一切,竟然沒有半分半毫是屬於自己的……如此想來,她的隱忍,她的偏執,她偶爾的虛意承歡,並不是出於對他的感情,一切一切隻是如她那晚說的那樣:“景玥若不是出此下策,那現在珊妃的下場,就是景玥以後的下場。”
這一切都隻是為了自保,然而他卻不能怪她,若是說她自私,那他又何嚐不是?毫不掩飾的真心和寵愛,已經將她抬得越來越高,抬得越高,勢必就摔得越重,然而他用情至真,哪裏還顧得上去算計這些?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絲毫不去計較算計了,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利用他的感情來這樣算計他。
這樣想著,他心下不免一片悲涼,拳頭攥緊得久了,手心便生出涼涼的汗水來,膩膩地糊在掌心,過了許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那聲音飄忽得像是站在極遠的地方隔著山穀說話:“朕知道她在騙朕……朕知道朕做了這麽多,可是一分一毫都沒有進到她心裏去……她對朕,甚至不是以誠相待……但是朕卻依然沒有法子,依然沒有辦法放下她……”
李敬年心裏猛然一跳,隻見皇帝雙眼望著天邊,眼底痛楚,淒涼,無奈交織成一片茫然的絕望,這樣的眼神,叫他無端端想起皇後薨後的那些日子,皇上也是沒日沒夜的如此,他回想起來,不免又是一陣憂心,思前想後,卻不敢突兀開口,正在左右為難的當下,卻聽皇上說道:“朕累了,安置吧。”
李敬年手裏抱著皇上的明黃鬥篷,答了一句“是”,轉過頭來看皇帝,皇帝卻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他不免又跪下說道:“恕奴才鬥膽,皇上若是擔心玥妃主子,何不揀一天天氣好的時候去上苑瞧瞧。”
他大著膽子將這番話說完,心裏早已經是怦怦直跳,那顆心簡直像是要生生跳出心窩來,凝神屏息地跪了一會兒,卻聽皇上歎氣道:“你起來吧,朕要早些安置了。”
李敬年心下一寒,皇帝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而這一刻,卻覺得皇帝一下子遠得似乎再也觸碰不到一般,他獨自一人佇立在這月下,無限蕭索,好像這天地之間,隻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
這一年宮中生出的事端並不少,因此新年相比以往也過得略為潦草,宮中過年的氣氛也減淡了不少,依著皇上的旨意,將惠妃出宮的日子延至年後,珍妃坐在暖炕上算著日子,離著出正月已經沒幾天了。
蓉玉正巧提著食籃進了暖閣,見珍妃正坐在炕沿上若有所思,便輕笑一聲,打開手上的食籃,端出一盤點心來:“娘娘,這是皇上剛打發人送來的春卷,娘娘快嚐嚐吧。”
珍妃應了一聲,蓉玉扶著她自桌前坐定,珍妃拈起一隻細細的春卷:“難為皇上還惦記著我。”
蓉玉忙說道:“瞧您說的,皇上幾時都未曾忘記過娘娘您啊。”
珍妃笑了一聲:“皇上畢竟是皇上,後宮最忌諱的便是專寵一人,前朝那麽多活生生的例子,專寵一人能生出多少事端來,皇上怎麽會不清楚?隻是如此用心良苦,連我都覺得辛苦。”
蓉玉聽了,走過去給珍妃到了一杯熱的奶茶:“娘娘,聽奴才一句勸,無論什麽事都得往好處想,這樣,做起事情來才能有動力。”
珍妃籲了一口氣,吩咐道:“咱們去瞧瞧惠妃。”
蓉玉叫了一聲:“娘娘……”珍妃淡淡說道:“我就是去跟她道個別。”
蓉玉不死心地勸道:“娘娘,惠妃主子如今的地位已經不能再和娘娘比了,宮裏的人向來是最會見風使舵的,如今已經沒有人再去巴結討好惠妃主子了,娘娘您又何必……”珍妃卻兀自起身說道:“我知道你是為著我著想,可眼看就要出正月了,皇上卻遲遲不改旨意,我跟惠妃多少勾心鬥角也好,畢竟這麽多年,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場。而且這次,玥妃那個妖孽能落到如斯田地,也算是有惠妃的一份功勞。”
蓉玉聽了,知道是勸不住,隻得悄悄地退下去準備,待珍妃換過了衣服,便帶著蓉玉一行人前往惠妃所居的永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