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之風冷冽,吹在臉上猶如刀刃切膚。
馬掌踏在結了冰渣的泥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倒像是嘴裏咀嚼酥點發出的靡音。
鄉裏人家並不會在門口掛燈籠,是以,村落中漆黑如墨染,隻有零星從屋裏透出來的點點光亮。依著這些個光亮,可照不得路明。
端木玉勒馬在一處籬笆院落前駐足,笑謂眾人道:“聞到了沒?好香的肉味,不如去裏麵看看罷!”
穆桒早已聞到了院內傳來的味道,聽了他的話忙請命道:“公子,我去問問。”
“還是我去罷。”端木敬先一步跳下了馬,笑謂穆桒道,“你的長相不討喜,可不要嚇著了人家。”
眾人見端木敬取笑穆桒長相粗獷,皆哈哈大笑起來。
“汪!汪!汪!”院內的兩隻狗聞聲衝到了籬牆邊,朝著外邊兒的這一行人吠叫了起來。
屋裏傳來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爹,小灰、小黑叫喚得厲害哩,我去瞧一瞧!”
“是嘞,可不會是山裏的狼進了村罷?”一個老者回道,“你掌上煤油燈,帶上門口的搗火棍再過去。”
“娘,你來給爹搭手罷,我跟哥哥同去。”有一個年輕漢子的聲音道,“狗叫聲一路由村口到咱家,怕真是來了狼、豹子甚麽的。我跟哥哥去,真要來了野獸,哼,殺了那些畜生做臘菜!”
“小武說的在理。娘在這裏搭手,你們哥倆一起去瞧瞧。小武,你到灶房拿上柴刀再去。”一個老婦人有些嚴肅的聲音傳來,“前些天,嘎子夫婦上山打柴便遭了豹子,哎喲,那個慘啦,總算他媳婦兒膽子大,緊要時候一刀劈在那畜生背上,才救下了嘎子半條命。嘖嘖... 多少年的鄰居了,嘎子爹斷了腿下不得水,現在他又這樣了,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哩!他爹,這個冬天咱一家辛苦些,多下幾趟水,多抓下魚來熬油,臨年了給嘎子家送一半去。”
“可不是!”老漢的話音中有著濃濃的愁苦,“我爹跟嘎子的爺爺那是拜把子的兄弟,我跟嘎子爹也是同穿一條褲衩長大的,這會兒他家遭了爛,咱家可得多出力。再說,大武和蘭蘭的婚事也定了,那可是親上加親的情誼。”
叫小武的年輕小夥自夥房拿了柴刀,急急忙忙跑了出來,笑嘻嘻地對老漢道:“爹,你去跟天寶叔講講,讓他玲玲許給我。他要是允了這事,兒子這個冬天,不,往後的每個冬天,一天也不在家待著,將他家的魚油包圓嘍!”
“嘿嘿,你那點小心思爹娘啷個不清楚,早就替你們打算了。”老漢嗬嗬笑道,“你先跟你哥去外邊瞧瞧,回來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哥倆聽爹娘講起二人的婚事,渾身來了勁兒,輪著搗火棍和柴刀,把著油燈就行出去了。
端木敬下馬剛走近籬笆牆,便見兩年輕漢子掌燈掄著家夥物事朝院外行了出來,乃朗聲笑道:“兩位小哥,我們一行遊玩至此,想借屋灶吃頓熱飯!銀錢我們照著酒肆給。”
說完,從腰袋中掏出了一錠五兩的官銀。
哥倆見來的不是野獸,而是幾個騎馬的漢子,心中更加提防了,深怕來了打家劫舍的蟊賊。待聽了端木敬的話,臉色乃緩和了一些,湊近一看,見他衣著華貴,手裏遞來一個銀錠般的物事。又努眼看了看他身後數丈之外的那七人七騎,馬皆高壯,人皆衣錦,斷不像是劫匪的樣子,總算放下了警惕,操著鄉音回道:“這事我們可做不得主,得去問過屋裏的爹娘才好回你。”
“自然。”端木敬笑著回道,一邊把銀錠透過籬笆縫遞了過來,“小哥,勞煩轉呈你爹娘,就說我們八人今夜想在你家吃頓飽飯,這五兩銀子是膳資。”
叫大武的漢子眼睛瞪大,訥訥不知該如何答,更不敢去接那銀錠。
大華立國候便有了鑄幣部,司職鑄造官銀、銅圓。
官銀公有五種錠製,分別是一兩、二兩、五兩、十兩和五十兩,其中五十兩的官錠雖鑄造了不少,朝廷卻並不允在民間流通,隻有大商賈和朝廷做買賣時才會用到。
剩下的一兩、二兩、五兩、十兩也多在州府、郡府、都城流通,鄉野村落可少見得很。這五兩的銀錠,哥倆皆是頭回見到。
“哥哥,你先在此間,我去屋裏問過爹娘。”小武一臉的喜意,笑謂大武,言畢,也不等他回話,徑直快行了進去。
過了不到十息,便見小武引著一對五十餘歲的老夫婦行了出來。
“哦喲,今兒家裏來了貴客!”老漢在籬門前站定,笑眯眯謂端木敬道。見大兒子還傻愣愣地立在自己身旁,不禁笑罵道:“還不快去開門,引幾位貴客進屋!”
“老人家,叨擾了!”端木敬雙手把銀錠送到老漢麵前,笑著道。
五兩銀子,在這種不算富庶的縣裏,足可買下一畝的良田,這對尋常人家而言,可是一筆不菲的資財。要知道,一般的富農,累積三代能攢下幾十畝的田地已算大大的有作為了。這八人來這裏吃頓飯,出手便是五兩銀子,怎教他這個鄉裏鄉人不欣喜若狂。
“嗬嗬,家裏也沒有甚麽好菜,隻有這幾日打回來的魚和幾隻雞、鴨、狗,貴客不嫌棄才好哩。”老漢伸手快速接過這銀錠,緊緊捏在指尖,驗著它的真偽,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盛了。
端木敬拱手笑道:“小可有幸吃過一次牐嵐湖的季花鱖和湖鮊,其味之美至今未忘,要是今也能在吃到便感激不盡了。”
“哈哈... ...我家圍了個小水池,裏麵便養了不少這幾日從牐嵐湖打回來的湖鮊和季花鱖,尊客要是喜歡吃,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啊!”見端木敬所求隻是自家最易得的漁獲,老漢的最咧成了一條大弧線。
“如此便好,我這就將我家公子幾人迎進來。”端木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