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和黑子樓上樓下跑了兩趟,惹得一頭都是汗珠子,嚷道,“師娘,還要開酒館嗎,這小樓比碼頭那鋪子還小啊。”
黑子也道,“師娘,鐵師伯這般小氣,要是送師娘一座大酒樓就好了。”
瑞雪敲了他們一記爆栗子笑道,“你們可不要小看你們鐵師伯,他那人看著行事粗豪,其實粗中有細,必是事先探聽到咱們碼頭鋪子賣得都是普通吃食,所以才送了這樣的小酒樓,而且剛才我看了看,周邊住的都是府衙裏做事的小吏或者小商人,生活談不上多富足,但是三兩日到酒館坐坐還是可以的,咱們就是隨便起來,也定然虧不了本錢的。”
黑子和大壯聽了這話都有些不信,拉著吳煜一起出門去轉,很快就跑了回來,異口同聲道,“師娘說的太對了,兩道巷子外就是栓子家啊。旁邊的幾家雜貨鋪之類,生意也很好啊,出入的人穿的衣衫雖不是綢緞,但是都是好棉布的。”
瑞雪淡笑不語,從荷包裏拿了銀錢,使他們去買了些水桶,掃帚等物,把小樓裏外簡單打掃了一下,歸攏一下還可以用到的物件兒,然後前後門也換了好鎖頭,一行人這才重新上車回村去。
晚上,趙豐年兄弟幾個又背了幾隻野豬野兔回來,難得還有一隻半大的紅狐狸,村裏周邊的山不高,村人平日多是獵些野兔野雞,這狐狸可是少見,孩子們都聚在一起看新奇。
瑞雪把白日進城買的幾個果子削皮榨汁,事先放在井水裏鎮涼,然後端上去給趙豐年幾人喝,四人都齊齊讚好,趙豐年問了安伯那裏也有,這才道,“雖說不是秋時,狐狸皮毛沒有那般光滑,但也算不錯了,待得收拾好了,做隻袖筒,冬日時你出門戴著就不怕動手了。”
瑞雪心裏歡喜,淡淡一笑,剛要說話,白展鵬卻一口喝光了果汁,惱怒道,“那明明是我獵到的,被二哥硬搶了去。”
這語氣倒像是被搶了糖果的孩子,惹得幾人都笑,鐵老大高聲道,“中午吃幹糧時,你不是念叨弟妹做得那道書箱豆腐味道好,狐皮送給弟妹,晚上就讓弟妹做那豆腐給你吃,算是報酬,怎麽樣?”
白展鵬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但人人都從他微翹的嘴角裏看到了歡喜之意,瑞雪好笑,晚上果然做了兩盤豆腐盒子,直吃的白展鵬心滿意足。
夜風習習,吹動新進盛開的桂花,幽香沁人心脾,晚飯後,桂樹林裏的木桌上放了點心茶水,眾人閑話片刻,瑞雪耐不得困乏,先去睡了,出來湊個熱鬧,見個禮的閆先生也告辭回去了,隻剩了兄弟四人繼續吹風沉默。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毒也解了,妻兒也有了,衣食無缺,我們就不惦記了。”鐵老大伸手拍了拍趙豐年的肩膀,心裏不是不遺憾,以後兄弟們不能常聚在一起,但是到底兄弟能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最重要。
白展鵬還是有些不甘心,依舊勸道,“二哥,我聽得趙伯父最近有轉好的跡象,雖然還是說不得話,但隻要請安伯施針開藥,怕是沒半月就能好起來。到時候你受的冤屈苦楚,必定有個說法,那是一手一腳打下的家業,真讓給那對蛇蠍心腸的母子,你甘心?”
趙豐年淡淡一笑,舉杯以茶代酒,敬了頭頂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白展鵬氣得差點哽過去,憤憤搶過他手裏的茶水喝幹,怒道,“都說,溫柔鄉,英雄塚,不過就是娶個女子,怎麽就與當初半點兒都不一樣了。好好的千金貴公子不做,非要窩在這窮鄉僻壤當個作坊掌櫃!”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自從流落出來這幾月,生死之間徘徊,我才想明白,趙家院子再大,不如現在的小院子住的舒心,趙家的花園名花遍地,不如這幾顆桂樹賞心悅目,趙家的生意賺銀千兩,不如這小作坊日進十兩更讓我歡喜。再者說,當初再艱險,我還是一個人,如今有賢妻佳兒在,我怎能再去冒那個險,若是下次有火毒、蛇毒出現在她們的湯碗裏,我怕會忍不住開殺戒…管不得誰養育我成人,誰又是我的血緣兄弟…”趙豐年半點兒沒有動搖的意思,照舊淡淡說著話,卻讓白展鵬無奈極了,人總是這樣,有些時候,總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小心守護,謹慎,甚至一再退讓。
木三沉默仰靠在木椅上,半晌,長歎一口氣說道,“二哥這樣也未曾不好,江湖險惡,商場詭詐,家業紛爭,細想起來,倒真沒有這樣的山間日子舒心,將來我在江湖遊走倦了,也搬來二哥這裏,蓋個院子,同二哥做鄰居。”
“算我一個,我也帶著你們嫂子來。”鐵老大笑著附和,兄弟三個舉茶碰杯,惹得白展鵬翻白眼,“我又當了惡人了,罷了,你們高興就好,我是住不慣這鄉下地方。”
趙豐年笑道,“若是有事聯絡我,就送信到程掌櫃那裏,想必你們這番動作,避不過江湖耳目,趙家…怕是早以為我不在人世了,那些產業就當他們養我這二十年的辛苦銀子吧。”
“二哥真大方,萬貫家財就這麽讓出去了,若是拿給天德方丈,怕是還能再多換幾顆百毒丹呢。”白展鵬實在肉疼,同樣都是做生意的,他可是清楚趙家有多少產業,自然比之鐵老大和木三心疼幾分。
趙豐年卻笑得坦然,“百毒丹是安伯的手筆,他人都在我們府上,以後又是我家孩兒的師傅,我還用擔心什麽。”
“哦,這可是好事,將來我們幾人說不得還要仰仗我們小侄兒的顏麵呢。”三人聽得安伯收徒,都是歡喜異常,紛紛笑讚起來。
夜色漸深,兄弟幾人說盡了胸中肺腑之言,也就散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飯,三人騎馬各自上路,滿引送別之酒在山路旁,看著昔日好友的身影,轉過身茂密的林蔭之後,消失不見,趙豐年終是長歎出聲,瑞雪上前抱了他的胳膊,夫妻倆久久沒有說話。
徹底告別一種瀟灑,無拘束的生活,終身將要甘於平靜淡泊,雖說不後悔,但是心中還是難免淡淡失落。
一連三日,趙家掌櫃都常端著茶杯坐在桂樹林裏望天,好似他就是從那天空裏折翅掉下的蒼鷹一般,想要高聲悲鳴幾聲。
瑞雪看得是又心疼又好笑,借口城裏新鋪子要重新裝修,拉了他參謀起來,畫圖樣,琢磨吃食,甚至商量人手分配,很快夫妻倆就從早到晚忙碌一團,哪裏還有空閑無病呻吟。
新鋪子被瑞雪取名叫“酒咬兒”,極古怪的名字,受到了大夥兒的一致反對,瑞雪卻堅持,死活不肯換掉。
因為她小的時候,家裏條件不好,父親每有喜事,或者田裏的活計太累,都會在晚上歸家時,舍上兩塊錢在村裏小店,買上五六個醬雞爪,分她們姐弟幾人每人一隻,剩下的就舉在手裏,就著半斤包穀酒,慢慢啃著,直喝得臉色通紅,滿眼都是滿足之意,那樣的情景,多年來,都在她的心裏揮之不去,她也總是認為,做工養家勞累一日的男子們,隻有那般喝著小酒,才是最愜意的時候,所以,新鋪子決定賣下酒的小吃食,自然要取這樣形象又貼切的名字。
孕婦最大,這鋪子本來開著就是為了討她歡喜,眾人爭了兩句,也就屈服了。
於是,一塊極樸實的楠木上刻上了這三個字,字體彎曲斜長,一如名字般古怪,當然,這也是瑞雪的手筆,趙豐年的筆法太過正統,實在寫不出她想要的那種詼諧感覺。
鋪子裏外粉刷一新,朱紅的廊柱,褐色的門窗,雪白的窗紙,廊簷下吊了幾隻走馬燈,屋角處立了高高的木杆,掛了大大的酒幌子,迎風招展,走出幾裏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層大堂裏,除了門口的櫃台,還有靠在裏側放了幾張待客的桌椅之外,左右兩側都是淡白色的鬆木架子,架子上從齊腰高的位置向上,打了三排木楞,木楞上,每隔一段放置著一隻隻大的熟銅的匣子,匣子裏又有小匣子,準備著以後下麵放冰塊鎮涼吃食,以免即將到來的夏日高溫,使得食物腐壞。
二層樓上,所有的隔斷都被打破,四麵貼地搭建了兩尺高的木板榻,榻上放了小巧的矮桌和宣軟的靠墊,十幾座三折的屏風放置在一旁,展開就是獨立的一個個空間,收起就是開放的熱鬧殿堂,屏風上麵畫著山水、侍女,或者熱鬧的春日出遊圖,很是合這小樓的氣氛。
雲家兄弟和馬十一都在外麵忙牛豆種植的事,家裏作坊有張大河管著,所以,這新鋪子就是高福全帶人忙碌張羅,眼見摟前樓後,開始日漸變了模樣,他心裏也有些活動起來,想著現在豆腐生意的大頭兒變成了城中酒樓,他們夫妻日日出去零賣,已經沒有太大作用,若是能接手這新鋪子,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於是這一日晚上,他們夫妻就上門來商量,正巧瑞雪心裏也有這般打算,高家夫妻都是最早跟著她做生意的,人品信得過,又肯幹能吃苦,放進城裏去,還能兼顧那兩家賣豆腐的小門麵,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人選。隻不過,他們夫妻進城,家裏孩子的照料就成了問題,特別是黑子還在讀書,進城一時也找不到好私塾。
沒想到,她把這個問題一提出來,翠娘已經笑著應道,“兩個小的,我們可以帶著去,大路也有六七歲了,照顧妹妹還能行。黑子就放在張嫂子那裏,同大壯一起讀書玩耍都是個伴兒,我們每月貼補些吃食銀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