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蘇錦翎放眼台下時就看到他了,卻似回避什麽一般飛快掉轉了目光,然而,依舊是忍不住望過去。
依舊是冷銳的側臉,棱角如刀削,亦如刀般劃進心裏,涼涼的痛。
方逸雲陪坐一旁,另個坐在他旁邊的金紅宮裝的女子應是王妃夏南珍了。他們的身後姬妾數人,裝扮鮮麗而不妖豔,都靜默著,仿佛一副靜止的畫,仿佛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卻偏偏那般刺目。
其實她蠻可以移開目光,卻似心有期許般定定的盯著那雪色,盯著那錦繡堆砌,隻覺光輝耀眼,直逼得眼底漫上一層水霧,亦無法阻擋其璀璨。
是啊,沒有了你,不是還有她們嗎?所以,他始終沒有看你一眼,對嗎?
蘇錦翎,你不過是……
“阿嚏……”賢妃忽然打了個噴嚏。
“夜深風涼,奴婢去幫娘娘取件袍子來吧?”
未及賢妃應允,就匆匆逃離了這片窒息。
風果然涼,隻一下便吹透了她的碧紗輕衫。
她看著漫天橫飛的條幡,咬住唇,緊緊閉上眼。
再睜開時,已是心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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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閣距雪陽宮大約一炷香的路程,可是蘇錦翎感覺自己走了好久,依然在原地打轉。
她停下腳步。
隻見此處皆是條幡飄擺,獵獵有聲。其上各式神符隨著條幡翻卷若隱若現,仿佛要脫離條幡飛跳出來。
蘇錦翎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卻隻能疾步前行,可是無論她走多久,走多快,前方迎接她的,依然是不變的飄擺的條幡。
她有些困惑了。
前世,她曾聽同學說過鬼打牆,就是一個人被困在一個地方,怎麽走都走不出去。當然,科學探索裏曾經解釋過這一現象,可也隻是解釋,沒有解決。
她定在原地,不知該怎麽辦,難道要坐等天亮?
對了,宇文玄錚說他會在路上等她,她亦的確是按原路返回,可是怎麽不見他呢?
也是,時間隔了這麽久,他怕是早就回長信宮了,況且方才聽賢妃說禁足令並沒有解除,想來今天又是偷跑出來,自是不能在外多加耽擱。
隻是往常都有巡邏的侍衛,今天怎麽都不見了?她就發現了,但凡不需要他們的時候,動不動就蹦出來嚇你一跳,告訴你這不準走那不準去,而但凡需要他們的時候,偏偏一個都不見。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有窸窣聲。
有人?
她驚喜回頭。
依然隻有條幡飄舞,偶爾露出兩側陰森森的古樹。
或許是風吹動枝葉的聲音吧?
她暗想,繼續走了兩步,可是那聲音卻近了些,而且愈發清晰,分明是腳步聲。
回頭。
條幡輕擺,空隙的深處是杳無盡頭的黑。
她走,腳步聲也走;她停,腳步聲也停。
然而,卻是愈發的近了。
心下恐慌,不禁頓住腳步,提高音量:“是誰?誰在那?”
風穿過樹梢,嗚咽;風卷過條幡,輕歎。
“是八殿下嗎?別嚇奴婢,快出來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靜寂,卻好像有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看不見的遠處,向她移來。
她退了幾步,猛然掉頭就跑。
於是那腳步無比清晰的跟上來,越來越近……
不知絆倒了什麽,重重跌倒在地。緊接著,一團重物壓來,未及她反抗,手便被反綁在一起,嘴隨即被塞進一團東西。
不是鬼!
是人,而且不隻一個!
正欲看個清楚,眼睛亦被緊緊蒙上。隨後好像有什麽東西兜頭套下,頓時將她隔作一片孤寂。
身子隨即一輕,竟是被人扛起飛速離開。
她拚命掙紮,怎奈隻能發出壓抑的嗚聲。
他們是誰?要帶她上哪去?
他們應該是在奔跑,可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密不透風的袋子漸漸變得悶熱,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卻拚命讓自己清醒,不肯錯過一個可能出現的逃跑的機會,雖然這樣的機會很渺小。
身子陡的一沉,驚叫被堵在喉間,而後隻聽得幾聲清脆的金屬撞擊音。
有人低吼一聲“走”,她便感到仿佛是坐雲中飛車一般大起大落,上升時身如輕燕,轉瞬便似要墜入無底深淵。
心口一緊,人就失了知覺。
迷蒙中,好像進了一個房間,有人把她輕輕放在一個很柔軟的地方,隨後門聲輕響……
她已被除去外麵的袋子,卻依然被捆綁著,蒙著雙眼。
她應該是倒在了床上,臉頰貼著柔軟絲滑的布料,紋理中透出濃鬱的馨香。
這味道似有幾分熟悉。
她勉強坐起,摸索著想要尋個鋒利的地方將繩子解開。
這是桌子,這是椅子,這是博古架……
僅憑摸索,她可以斷定,這定是一處富貴之所。
這是……花瓶?!
靈機一動,身子猛的一撞。
花瓶落地發出一聲脆響的同時,她已發現自己的疏忽,然而卻來不及猶豫,急忙蹲下身子摸索著揀一塊鋒利的瓷片。
指尖在觸及的瞬間已被飛速的割了道口子,卻依然緊攥著瓷片,任它深深嵌入皮肉,隻努力切割著腕上的繩子。
很緩慢。
可是她不知是不是自己運氣比較好,這麽大的動靜竟沒有引來一個人。
稍稍放了心,手卻不肯停。
終於,腕上一鬆。
她一把扯下覆眼的蒙布……
視線模糊,卻不難發現屋子點著燈火,幽暗昏黃。
眼睛一點點適應,一點點的拚湊飛舞的淩亂,然而當一切聚攏成一幅完整的畫麵時,她頓時睜大了眼睛。
“是你?”
宇文玄晟微微一笑:“是我,很意外吧?”
“你想幹什麽?”
話一出口,蘇錦翎便已知這是廢話,因為宇文玄晟已經笑得極為動人了。
且勾起她的下巴,湊得極近,帶著溫軟香味的氣息淺淺的落在她臉上:“你說呢?”
怪不得那味道有幾分熟悉,原來正是他身上並著脂粉氣的熏香。
一把打掉他輕薄的手,卻被他攥住。
隻一捏,血水頓溢,皮肉外翻。
她方覺疼痛難忍,不禁輕呼出聲。
“真可惜了這一雙玉手。唉,別動!”
他一手抓著她,一手自懷中取出一羊脂玉小瓶,拇指一彈去掉瓶塞,又輕而易舉的擋下蘇錦翎突如其來的一腳,以膝蓋壓住,倆人的距離倒更近了些。
“告訴你別動。來,這藥擦上就不痛了,還不留疤。”
僅憑氣味,蘇錦翎就知那是冰雪優曇。
“請太子放奴婢出去,皇上和娘娘會派人找奴婢的……”
宇文玄晟輕笑,從容的給她的傷口塗藥:“自是會放你出去……”
蘇錦翎眼睛一亮。
“但不是現在……”
他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混著冰雪優曇和血跡的長指拂過她的臉頰,鳳眼微眯:“過一會我就跟父皇說你已是我的人了……”
身子隻一動,便製住她的反抗:“別急,天音閣那邊正熱鬧著,不會打擾到咱們的……”
唇漸漸壓低:“別消耗我的耐心,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蘇錦翎迅速將臉扭到一邊,正見散落在地的碎瓷。
她努力掙脫鉗製,伸出手去……
宇文玄晟一把掰過她的腕子,又扭轉她別到一旁的臉,對上那雙憤怒的眸子,恨聲道:“別逼我!”
“救命——”
宇文玄晟笑得開心:“好,就讓本宮來救你的命!”
紅綃帳落,裂帛斷響,燈燭碎顫。
“救命!放開我……”
“是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是玄逸那小子嗎?你已經被他玩過了吧?還裝什麽三貞九烈?”
“你胡說!”
“那是誰?是玄錚?玄朗?是不是他們都把你玩了?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隻能伺候本宮一個!你敢看誰一眼,我就殺了他!”
瘋狂間,宇文玄晟的臉和裸露的胸口被蘇錦翎劃出道道血痕,肩膀上還多了兩個血糊糊的牙印。
他隨手就甩了蘇錦翎一耳光。
“賤貨!”
蘇錦翎有片刻的昏迷,然而又清醒,繼續掙紮。
“好,你喜歡這樣,咱們就來點更刺激的……”
他從枕下掏了絲巾,抓住蘇錦翎的腕子綁在床頭。
蘇錦翎腿一抬,正中他的傷腿。
他不禁慘叫一聲,頓時失了氣力,翻倒在床下。
蘇錦翎急忙解了絲巾,剛一邁步,被他抓住腿撂倒,隨即又撲了上來,左右開弓。可是因為腿痛分了許多氣力,又被她逃脫。
蘇錦翎曾聽說太子在騎射大賽後受了傷……莫非就是那條腿?
她瞅準了機會,又狠狠踢了一腳。
趁太子抱腿慘嚎的工夫,她趕緊逃了出去。
“殿下,殿下……”
門外原本有侍衛,早已聽到屋內異動,關鍵是太子的屋內平日也經常爆發異常聲響,後經數次驗證,均屬“閨房之樂”,而他們若是不經允許擅自闖入護駕,往往要被臭罵甚至挨板子,於是今天聽到屋裏那般折騰,也就沒當回事。可忽然門一開,一個衣衫不整的宮女跑了出來,還滿臉滿身的血跡。
當即就地拿下,再進門一瞧,太子正在地上打滾。
“不許碰她!”宇文玄晟怒吼:“給我把她……”
“殿下,殿下……”端元自回廊盡頭急匆匆趕來:“不好了,清寧王帶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