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她已經捧起那束小花,雙手顫抖,眼淚汪汪,那楚楚可人的表情無聲的向眾人宣告了蘇錦翎的偽善刁鑽與恃寵而驕。
蘇錦翎頃刻間淪為眾矢之的,雖然禁衛們不敢譴責這位宮中紅人,然而那一雙雙目光像箭一般射在她身上。她成了一隻被定在原地的刺蝟,呼吸似已停止,眼前除了寧雙雙泫然欲泣的臉,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寧姑娘果然演技超群,方才這一出,是為了今晚的夜宴準備的嗎?”
一個閑淡的聲音乘著微香的風飄了過來。
不遠處,宇文玄逸一身冰色的長袍,衣袂翩躚的立在一片深深淺淺的綠中。
不同於所有人的束身騎裝,依舊是寬袍敞袖,腰間束一縷絲絛。衣襟虛搭,若隱若現的昭示著清冷的誘惑。
風格外愛惜的拂過他的身旁,卷起飄垂的袍擺,卷起鬆鬆束起的發並著鬢邊幾縷散發翩飛,是那般隨意悠閑,就好像是一位雲遊四海的仙人,偶然按落雲頭,飄落此處。
靜。
若說方才是因為緊張而造成的恐怖的靜,現在則是因為有仙人臨凡而產生的窒息的靜。
宇文玄逸似是根本沒有注意到眾人的表情,悠然的向這邊走來。
寧雙雙業已呆住,隻怔怔看他。
他微微一笑,略俯了身子,似是要將她看仔細:“雙雙姑娘果然名不虛傳,但不知這出戲叫什麽,本王已是看了‘多時’,果真精妙……”
他的語速平靜舒緩,聲音輕柔,醇酒一般的醉人,然而寧雙雙卻陡然從中拾得那被不動聲色的加重的兩個字——多時。
她眉心頓蹙,目光泛冷,然而下一刻又嫣然一笑:“清寧王還是那麽睿智超群,雙雙本打算給大家個驚喜,卻是這樣就被王爺說破了,雙雙不依……不過,若是王爺肯陪雙雙四處走走,雙雙便饒了王爺!”
寧雙雙是寧致遠將軍之女,寧致遠守邊數年,忠貞不二且屢建奇功,皇上極為看重,而寧雙雙少時長於宮廷,與各位皇子都有接觸,於是仗著這種親密關係與父親的功績,說話一向不同於其他貴族女子的謹慎有禮,卻也讓人不以為忤,倒更顯其嬌憨可愛。
“好啊。”宇文玄逸當即應了。
不得不說,宇文玄逸的確有讓女子心動的天賦。
隻不過一句平常的應語,寧雙雙卻當即腮飛紅暈,目光閃閃。
她當仁不讓的挽住了宇文玄逸的胳膊:“玄逸哥哥,咱們先去捉隻小兔子來,雙雙烤兔子的手藝可棒了……”
宇文玄逸笑著應了,然而在轉身的瞬間,眼尾的餘光十分溫柔且擔心的掃過蘇錦翎。
方才,他不過是偶爾路過,然而若說偶爾,亦是刻意為之。
他總是這般偶爾且刻意的出現在她身邊,有時是隱身暗處,有時是她並未留意。可即便如此,隻要看到她,哪怕隻一眼,心便安了。
最近他的心漸漸靜了,曾經設想的天衣無縫的計劃已被擱置一旁,仿佛隻要能夠讓他經常的看到她,隻要得知她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得知她會隨駕昀昌圍場,宇文玄蒼竟然在出發之際墮馬受傷……雖然,他明知此舉有詐,可是那個人不來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於是,竟也懶得去深究其根底,一味竊喜著能夠少了許多顧忌的接近她,於是便看到了剛剛一幕。
其時,寧雙雙已經捧花哀泣。
且不說他對寧雙雙的了解,單看蘇錦翎的神色便知她被人陷害了。
女人間的麻煩,按理不應該由一個王爺親自出麵,可是看她那般無助那般憤怒卻無法宣泄,周圍人的人又一邊倒的傾向於寧雙雙,他的心就揪得緊緊的。
怎麽可以有人這般欺侮她?不管那人是誰,都堅決不能允許!
“寧雙雙姑娘果然名不虛傳,但不知這出戲叫什麽,本王已是看了‘多時’,果真精妙……”
如此,既為蘇錦翎解了難,又給寧雙雙保留了麵子,若是寧雙雙識趣,就應該乖乖的斂了心思,以後要想作亂也得掂量一番深淺。
此語一出,寧雙雙頓時目露驚慌,蘇錦翎則是眼角一紅,卻急忙咬住唇垂下眸子,不讓那淚掉出來。
他的心就像被尖利的鐵梳子劃著般痛,真想攬過那個小人,對她說:“別怕,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可是隱在敞袖裏的拳雖攥得緊緊的,卻不能動上一分。
他笑著看她,瀟灑卻艱難的轉身。
還是給她個機會躲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上哪去?”
“就前麵那片林子,剛剛我看見好幾隻兔子跑進去了……”寧雙雙幾乎要歡欣雀躍。
的確,普天之下,哪個女子會有與驚才絕豔的清寧王把臂同遊的機會?蘇錦翎,此番你是真的輸了我了。
一時的受寵若驚,聰明如她竟忘記了清寧王的出現恰恰是為仇敵解了圍。
“錦翎……”
一聲喚從身後傳來。
寧雙雙眉心一擰,旋即轉過身子。
果真,宇文玄錚正興致勃勃的往這邊趕,而在他的前麵,一頭大白豬正別扭的東遊西走,企圖逃竄,卻被宇文玄錚當即往那肥厚的屁股踹上一腳:“給小爺走直線!”
寧雙雙臉色更沉,蘇錦翎則撅起小嘴。
宇文玄錚還當真把豬帶來了,他什麽意思?非要她在眾人麵前出醜?而且這豬還是寧雙雙的……初時,她的確認為這是寧雙雙送給她的禮物,可是現在,怎麽想怎麽覺得這裏麵有陰謀。
轉身欲走,卻被宇文玄錚捉住胳膊:“你走什麽?生氣了?”
見她眼角微紅,當真以為是因為他帶了這頭豬的緣故,立即手足無措:“其實我……我是想,你應該是射不中什麽的,卻好歹要有點收獲。這頭豬目標大,還沒有什麽殺傷力,到時我把它栓林子裏,你一個人在那慢慢射。呃,你一個人好像不大安全啊……”
咬咬牙,終於決定暫且犧牲一個早上的寶貴圍獵時間:“沒事,我陪你!”
一個早上,該夠了吧?實在不行,他就幫她插那豬兩箭。
蘇錦翎見寧雙雙已然停住腳步望過來,心下不自在,拔腳就走。
宇文玄錚卻不放過:“你還不領我情,要知道把這家夥弄上車還要讓它一路不要折騰我費了多大力!”
蘇錦翎這才聞到搖頭晃腦靠過來的小白嘴裏散發著酒氣,連哼哼聲都含了撒嬌的意味。
怪不得剛才走不了直線。
“宇文玄錚,你倒真沒少費心思啊。”寧雙雙忽然開口,話裏有話。
宇文玄錚這才移目遠望,頓時麵露喜色:“六哥……”
宇文玄逸是多聰明個人,隻方才那一句就瞬間明白了寧雙雙的心思,也就勢理清了她為何刁難蘇錦翎。
長眉微蹙的同時唇角一勾……想不到玄錚這家夥竟然開始走桃花運了。不過這樣看來,他和寧雙雙倒真是一對,皇上和寧將軍也有此打算,隻是這兩個人若真是成了一家,長信宮可要天天有熱鬧看了。
“玄錚……”
聽到六哥喚他,宇文玄錚立刻眉開眼笑,像隻小狗般歡天喜地的去了。
宇文玄逸對寧雙雙低語一句,笑意宛若春風細雨。
寧雙雙的臉又紅上一層,照例甜甜一笑,然而他們一轉身,她便冷了臉,恨恨的盯住蘇錦翎。
蘇錦翎本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怎奈醉酒的小白隻圍著她打轉,她剛一抬腿就差點被絆了個跟頭。
也不知宇文玄逸跟宇文玄錚說了什麽,隻見後者神色漸漸凝重,往蘇錦翎這邊看了一眼……
正巧此時,蘇錦翎被那隻醉豬一下子鑽到裙子裏,驚叫一聲旋即跌倒,小白爬出來後就把長長的嘴巴湊到蘇錦翎臉邊,前腿還按住她意圖非禮。
宇文玄錚當即大怒,就要上前踢飛那隻色豬,可隻邁了一步便止住。
有禁衛大笑,上前幫忙,卻見一抹雲輕輕劃過眼前……
宇文玄逸扶起蘇錦翎。
蘇錦翎氣得滿臉通紅:“豬也是有穴道的吧,點它!”
宇文玄逸本是帶著習慣的笑意,聽到這句,不禁笑容愈燦,抬眸見她發上沾著根草棍,順伸指為她取下。
極隨意,極輕柔,仿佛這個動作他已是做過了千次萬次。
清風徐來,白衣翩躚,朝陽灑金,紫裙迷離。
一切是那樣自然,那樣和諧,就好像上天以神筆隨意一甩,便勾勒出這樣一幅精美曼妙的圖畫,令人不忍移目,不忍打擾。
“早前我還在想,究竟什麽樣的人物才能配得上瑰姿豔逸的清寧王,而今方算見了。”
不知何時,寧雙雙悄然移至身邊。
“你也看出來了?”宇文玄錚驚喜道,然而下一刻,心情陷入無盡失落。
她與六哥是那樣般配,若是他們能夠在一起……這不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嗎?可是,有一種難過,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無論如何也消磨不掉的,它違背了他的心,在恣意的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