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448行人遠來

段戾揚陰狠詭譎,在最後的時刻,他定發現了是她傳遞的訊息才導致總壇遇陷,又令盧逍和楚裳背叛,否則他最信任的兩個人怎麽會幫助她逃走?而且那些細節隻要稍一細想,便不難發現此中都牽連一個她,所以他恨透了她。

然而即便不是因為恨,像他那樣的人,一旦得不到某種東西,必是要毀滅它才肯甘心,連同與之有關的一切盡皆毀滅。

那根透骨而出的玉簪,穿過了他親手紋繡的尚沒有眼睛的蟲子,而且恰恰是在眼睛部位……

事後,她發現那傷疤竟如蟲眼一般死死的盯著她!

瑜妃娘娘曾說他在自己身上紋了朵盤著蟲子的罌粟花,可她怎麽竟給忘了?

他如此狠毒,竟想利用她來害死宇文玄逸。因為他知道,一旦宇文玄逸死了,她定會痛不欲生,他是要她生不如死!

所幸的是他不知道她見過瑜妃娘娘蠱毒發作的慘狀,不知道瑜妃娘娘已將這蠱毒的恐怖告訴了她,否則她怕是害死了宇文玄逸還渾然無知。

可她怎麽會害他呢?

可是她又該怎麽辦呢?

瑜妃娘娘沒有告訴她蠱毒的解法……可笑,若是瑜妃娘娘知道,又怎麽會煎熬至死?

她不能告訴他實情,她怕他會不顧一切。她不要他死,她要他活著,好好活著……

隻是他們之間……僅止於此了……

“錦翎……”宇文玄逸上前一步,牽住她的手,指尖輕撫那隻通透的琉璃翠鐲子:“當我將這隻鐲子戴在你腕上的時候,我就想,如果能一直牽著你的手……該多好……”

蘇錦翎急忙垂下眸子,唇角翹得艱難。

“而現在……”他認真望住她:“錦翎,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永不放開!”

她長睫一顫,對上他的眸子……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瑜妃娘娘也告訴他了?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錦翎,不必為那件事耿耿於懷,禦醫說你不過是有些勞碌……”

她鬆了口氣,然而思及他方才的話,眼前又蒙上一層霧。

“所以,最近的藥和補品一定要按時服用,知道嗎?”

她咬住唇,點點頭。

他笑了,然而依然覺得有什麽不對。

蘇錦翎身體一向不好,有幾次也病得嚴重,可即便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也從來沒有這般心事重重,還時常逗他開心……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忽的做出開心的語氣:“錦翎,你看……”

蘇錦翎見天上那隻風箏抖了兩抖,忽然向著遠處飛去……

“你怎麽把線掐斷了,多可惜……”

那幅畫,她雖隻看了一眼,卻知他用心頗深,已是分外喜歡,而且還是兩個人在一起的畫呢,以後……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本王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本王與王妃有多恩愛,而且……”他刮刮她的小鼻子:“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了你的模樣,你若是有朝一日敢棄本王而去,本王隻要振臂一呼,立即有人乖乖的把你送回來!”

本是逗趣的一句,卻仿似預言一般。

的確,終有一日她會離他而去,可是……再也回不來了。

“錦翎,你看風箏那麽自在,咱們很快也會這般自在的。隻是咱們的行程要往後拖一拖,這段時間你要仔細將養身子,待好了,我還像以前那樣帶你遊山玩水,你說好不好?”

她不敢抬頭,不敢應聲,隻是點頭。

“我想過了,到時咱們先去你的家鄉……”

“我的家鄉?”

“是啊,你是雲裔人的後代,家鄉自是雲澤川。雲澤川人傑地靈,有許多美麗的傳說……”

傳說……

蘇錦翎眼睫一顫,好像想起了什麽,急急說了句:“我們回府吧!”

宇文玄逸自是奇怪,可也沒說什麽,隻將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離開疏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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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讓人將九本《天昊誌·異傳》搬進暖玉生香閣,翻了整整一下午,目光由初時的雪亮漸漸轉為黯淡。

然而仍不甘心,又翻閱了《皇紀》和《民風》。

宇文玄逸一直不動聲色的觀察她,一言不發,直到外麵傳來一慢兩快三聲更響,方走到她身邊,拿了她手中已是半天未翻動一頁的冊子,輕聲道:“夜深了,先休息吧。”

蘇錦翎木然的跟他向那籠著芙蓉帳的檀木床走去。

她曾經覺得那顏色過於鮮豔,一點不同於王府的清淡風格,可是他說,這種喜洋洋的色彩更襯得她麵若桃花。然而如今,那豔麗的顏色對她是多麽巨大的諷刺?

“玄逸,《天昊誌》就這麽幾本嗎?”

“但凡流傳至今的,都在這裏了,不過文定王正在外收集,應是會找到不少散佚在民間的傳說吧……”

“傳說?你是說即便有也是傳說?”

他眉心微蹙,扶她躺在床上:“有些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

“文定王走了多久了?”她的眼睛盯著承塵,喃喃問道。

然而半晌不聞他語。

她轉了眸子,但見他正望住她,神色嚴肅。

清寧王又吃醋了……

她想笑,可是她笑不出來,隻閉了眼,似是自言自語道:“睡吧。”

過了好久,才感到他上了床。

她心下一動,驀地生起個念頭,不過急忙打消……若不到迫不得已,還是不要用了吧。

他抱住她,隔了一會,手略上移,覆在她的酥軟上。

“不……”

她推開他。反應之急,力度之大,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表情更是說不出的不可思議,片刻後,笑笑:“我隻是想抱著你。你身子不好,我不會亂來的……”

她垂了眸子,重新躺下,卻是轉了身子。

他亦躺下,自身後抱住她。

她揪緊了被子,把自己護得密不透風。

若說此前他還認為自己是錯覺,而眼下,他發現蘇錦翎的確不對勁了。

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嗎?

他眉心漸緊。

雖然經常會這樣相擁無語,可是這回,這種沉默的靜寂卻失了往日的溫馨,顯得分外生冷。

蘇錦翎不敢回頭看他。

她現在很矛盾。

不能不說,她對解開體內的蠱毒是抱有一線希望的,否則也不能翻遍了所有的《天昊誌》。可是裏麵無一絲一毫關於蠱毒的記載,連類似的症狀都沒有。當然,世間並不是隻有《天昊誌》這種奇書,然而她要到哪裏去尋找呢?眼下她似乎隻能將希望寄托在遠遊在外的文定王,可若是當真找不到……

不若就讓他誤會吧……可是萬一她找到了,而兩人之間已裂了道深壑,她要如何才能填平?

好像無論怎樣都是死路,而她竟是隻擔心二人的將來,完全忘了每個無月之夜都要輪回的噬心蝕骨之痛,忘了她若無解藥會在這種痛苦之下漸漸衰弱,直至死去……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手也隻是老老實實的環在她身前,想來是睡著了吧。

思及他剛剛的驚愕,心頭一痛,卻趕緊閉上眼睛,然而依然在忍住哽咽的同時歎了口氣。

身後的人長眸微開,默默的望著眼前一動不動的背影。

她穿著薄薄的雪白的繭綢中衣,右肩上的傷口雖然已開始愈合,可是因為傷得太重,連冰雪優曇都有些無能為力,於是即便隔著層中衣,而且她已竭力把自己往床裏藏去,卻依然可見淡紅的痕跡若隱若現,好像一朵蒙著霧的將離。

他的目光落在那痕跡上,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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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不知該說自己是因禍得福還是心想事成,半月後,一個不速之客來到王府。

宇文玄桓……多年不見的文定王。

看來是一回帝京便趕至王府,風塵未歇。

他略顯消瘦,隻是雲淡風輕更勝從前,更又多了幾分仙風道骨之氣。

蘇錦翎簡直是驚喜異常,一反這段時間的暗沉頹廢,卻又不知該說什麽,隻是笑。

已經長到她耳邊的婉兒郡主倒依然是快言快語,隻說六皇叔虐待了錦翎姐姐,把她欺負得都不會說話了。

於是清寧王府迎來了景元三十九年的第一場熱鬧。

瑞王和宇文玄錚皆帶著家眷來到王府,為文定王接風。

蘇錦翎有些奇怪,按理文定王遠遊多年回到帝京,應該是皇上為其接風洗塵才是,怎麽會……

宇文玄逸隻是看著她,笑意微微的為她夾了最愛吃的水晶蝦仁。

婉兒郡主又不依了:“本是在自己府中,為什麽還要給錦翎姐姐夾菜?六皇叔是要做給什麽人看的嗎?”

宇文婉兒一直認為是宇文玄逸的半路殺出才導致父王沒有娶到蘇錦翎,結果令父王遠走他鄉,這麽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又對蘇錦翎念念不忘,常常深夜難眠,所以對宇文玄逸充滿意見。

“婉兒……”宇文玄桓立刻警告的看她一眼。

“婉兒說得沒錯!”寧雙雙接過話茬:“就是做給你們看的,若是你們不在,這菜剛剛就喂到你錦翎姐姐嘴裏了……”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