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不好意思的看了宇文玄逸一眼,卻得了他含情脈脈的注視……這目光,數年未變。
宇文玄錚則得了寧雙雙的一瞪,立即神色凜然。他知道,寧雙雙這是要借此敲打他對她的不夠寵愛,想來今天晚上又有的受了。
大家閑聊幾句,宇文玄桓命隨行的下人呈上一個藍布包裹,笑了笑,示意蘇錦翎當場打開。
包裹有些沉重,而當蘇錦翎揭開最後一層布,忽的麵露驚喜,卻是先看了宇文玄逸一眼,再睇向宇文玄桓……
“六弟說你很喜歡看《天昊誌》,我這裏隻將散佚民間的整理了一部分出來,過幾日還得繼續搜集,到時會遣人給你送過來……”
蘇錦翎摩挲著略顯簡易的封麵,眼底發燙,卻不知是感激於文定王的千裏迢迢不辭辛苦,還是該感激於身邊人的細心……她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他便記下了。文定王遠遊在外,居無定所,也不知他是怎麽找到人的……
心下一動,莫非自己這段時間表現得太過異樣,所以……
她不禁看向他,正對上他的目光……有溫情,有探尋,有緊張……
她急忙轉了眸子。
卻聽文定王笑道:“六弟不但精六藝,擅兵馬,還是個好太傅,竟把一個不愛學習的學生調教的如此用功……”
眾人又笑。
宇文玄錚大咧咧道:“哪是她用功?還不是六哥在書裏配了許多小畫她才肯看?”
宇文玄桓一怔,看向宇文玄逸的目光就有了幾分深思,而後垂了眸子,指尖無意識的轉動著擺在桌邊的青玉酒杯,唇角勾上一抹輕和……我到底不如他,隻是如此……甚好!
轉瞬抬了眸子,眸底已是一片清亮:“弟妹若是對什麽格外有興趣不妨說來聽聽,也免得六弟辛苦……”
蘇錦翎當即眼睛一亮,就要發問,卻又忍下。
宇文玄逸沒有忽略這一細微,舉杯笑道:“三哥遠遊在外,見多識廣,博聞強記,不妨隨便講講,讓我們也跟著開開眼界……”
宇文玄桓淡淡一笑,緩緩開口……
蘇錦翎裝作品菜,卻沒有放過一字一句,可是文定王多是講些趣事,完全沒有提到蠱毒,一時間真恨不能翻開手邊的《天昊誌》親自查找。
宇文玄逸看似聽得認真,實際一直在留心蘇錦翎,於是就在一個返老還童的故事剛剛結束尾聲,他閑閑淡淡的開了口:“想來這天下奇事頗多,但不知三哥此番是否得了什麽神醫奇藥的故事?”
宇文玄桓懷疑的看他一眼,又望向蘇錦翎,心下微有了然,卻不說破,隻道:“此番還當真收集了不少,都在這幾本書裏收著,但不知六弟想要聽哪種?”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全憑三哥定奪。”
的確是神醫奇藥的故事,卻全不是蘇錦翎想要的。
是尚未收錄或聽聞,還是這蠱毒果真稀奇,無法可解?
她看似極有興致的聽著這些起死回生的奇聞異事,可是精神恍惚,連自己一直隻是吃著白飯都未有察覺。
宇文玄桓已覺此中有異,又講了幾個藥到病除的故事,便稱疲憊,準備告辭。
宇文玄逸意欲相送,宇文玄桓隻言二位皇弟還在此宴飲,就不必多禮了,於是眾人又虛禮片刻,宇文玄逸便讓蘇錦翎代為送客。
宇文婉兒直到現在依然覺得蘇錦翎應該嫁的人是自己的父王,且父王離京是為了她,這麽多年來對她亦是日思夜想。那個宇文玄逸也算開眼,給二人這樣一個難得的單獨相處的機會,於是也不肯“礙眼”,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麵去了。
穿過兩道垂花門,蘇錦翎還是忍不住,猶猶豫豫的喚住文定王:“王爺,你見多識廣,有沒有聽過……蠱毒?”
宇文玄桓腳下一滯,睇向她:“蠱毒?”
蘇錦翎急忙掉轉目光,隻看著夜幕下影影綽綽的影壁:“呃,剛剛聽王爺講得那麽精彩,忽想起曾聽過的蠱毒。據說那種東西很厲害,人一旦中了,就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不知這種蠱毒是否有法可解?”
宇文玄桓沉吟良久:“世間事,不論難易,皆有法可解,隻不知你所說的究竟是哪種蠱?”
蘇錦翎本已生出希望,可是當著文定王的麵,她身為女子自是不能說出這種蠱毒的特性,且又不知這蠱毒到底叫個什麽名字。
宇文玄桓看出她的為難,隻做無覺,笑道:“今日送來的幾本《天昊誌》倒也有些記載,隻不過蠱毒實在詭奇,且品目繁雜,又多是異族所製,有的已經失傳,本王怕是收錄得不夠詳盡。不過你若是有興趣,我會格外注意為你收集一些……”
這一番話聽得蘇錦翎的心裏忽冷忽熱,隻得勉強笑笑:“錦翎多謝王爺。”
宇文玄桓含笑看她轉過影壁,方走出府門,然而卻未離開,隻在陰影處立著,微仰了頭,看似欣賞中空那缺了一塊的明月。
過了一會,唇角掛上悠閑的笑意,心下卻是一歎……是自愧不如的一歎。
他轉了身,果真見那冰藍的身影於月下向他走來……
————————————————————
宇文玄逸多喝了幾杯,極早的歇下了。
蘇錦翎直待到身後的人呼吸平穩綿長,方躡手躡腳的下了床。
她開始翻閱新到手的《天昊誌》。
果然有許多奇聞異事散佚民間,若是往日,她定會看得津津有味,可是現在,單揀疑難雜症的章節仔細查閱。
的確有不少的奇怪的病症被治愈,這仿佛在她心裏播下一枚希望的火種,且越燃越烈……
終於,她尋到了有關蠱毒的記載,拈著書頁的指尖驟然變得冰涼,還在瑟瑟發抖。
蠱毒果真五花八門,無論何物皆可入蠱,多做保護自身或控製、報複、詛咒他人之用,亦非無法可解。
《天昊誌》上不僅記載了如何製蠱,如何判斷藏蠱之所,如何預防,以及不同的蠱毒引發的不同症狀與所對應的解法。當然,也有的標注著“暫無解法”,令她心緒混亂,起伏不定。好在最後均發現並非自己的症狀,然而顫抖的指尖已在書頁留下淡淡的濕痕。
她飛快的翻過書頁,一一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忽的發現“情蠱”字樣。
眼角一跳,急忙看下去。
“情蠱”亦分多種,最常用的是以蟲入蠱,譬如女子自幼以血喂養蠱蟲,令心愛的男子服下,若男子變心或違背承諾,蠱蟲便可殺了他。不過若是在預定時間內幡然醒悟,定會化解。
她微蹙了眉……若是要以這種手段強留他人在身邊,卻無法得到他的心,還有什麽意義?而那男子若是因為懼怕蠱毒而勉強自己,亦不過是有所圖謀,又要他何用?且若逼得急了,到最後魚死網破,豈非得不償失?可有些時候,人就好像走進了死胡同,非要弄得兩敗俱傷才肯罷休。
她暗歎,目光一滑,忽的定住。
“……同心結……種於女體,靠男女交|歡損傷男子性命,無知無覺如自然死亡。男子死,此蠱自解。若非如此,女子朔日或晦日之夜定被百蟲噬心,且初次為何日何時,每月皆定按時輪回,後漸漸虛弱,直至衰亡……”
目光顫顫下滑,終落到最後兩個字……無解……
當神思仿佛自極深冷的雲端飄回來時,方發現手裏的書已然掉在腳邊,像一隻中箭跌落的飛鳥。
這段日子,希望如風中的火苗忽明忽暗,她每每想要靠近,它便奄奄欲熄。她隻得小心翼翼,想知道,卻又怕知道最終的結果。而今天,她本以為此前不過是她的多慮。火苗已搖起燦爛的光芒,可是忽的一陣颶風,一切都蕩然無存了……
當然,她不是早已料到此蠱無解了嗎?隻是不甘心。現在好了,再也不用費時費力,天意已定。
笑意涼澀。
當然,也並非無解,隻是她怎會害他的性命?
同心結……這個名字果真恰如其分,若是其中一個死了,結自然解了。
玄逸……
她望向床上那個睡意安然的人,竭力壓下淚水。
她要將他看個清楚,以後……
以後……她該怎麽辦呢?
這段日子,她一直懶得想,懼怕想,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打算了。
她還有多少時間?
瑜妃娘娘苦撐了二十餘年,卻也隻是她一個人的苦,因為皇上有那麽多的妃嬪團團圍繞,怎會孤單?可是玄逸……他隻有她……
她毫不懷疑他對她的深情,她甚至毫不懷疑若是他得知真相會毫不遲疑的做她的解藥,抑或又去找霍隱大師舍十年的陽壽……
她忽然後悔沒有聽皇上和瑞王妃的話,給他納幾房姬妾……一壺水分裝在幾隻杯子中,不管分了多少,總歸是有所寄托,這樣一旦她離去,他也不至太過難過。可現在……
他為她拒絕了太多,甚至放棄去爭奪那個位子,而他與宇文玄蒼旗鼓相當,如此又如何斷定鹿死誰手?然而多年的殫精竭慮被他談笑間付諸一炬,隻為與她廝守一生,可她竟不能陪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