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451瞞天過海

今天是四月初一。

不得不說,她至今仍抱有一線幻想,希望上個月的吐血事件隻是偶然,是因為她勞累過度,又或者她不過是中了類似同心結的蠱毒,實際並非無法可解,亦或者不過是一種奇怪的病……

人是多麽可笑啊,麵對已經證實了的可怕真相,依然不斷用幻想來安慰自己。

然而她到底不敢掉以輕心。

宇文玄逸有事外出,她無需借口就將秋娥和樊映波攆了出去,然後泡在銀杏木浴桶中,把自己埋在花瓣下,手裏抓著浴巾,緊張的等待著那個時刻。

其實,這個月一直很安靜,連遊絲般的涼意都沒有出現過,這是不是說一切果真是個偶然?

她希冀著,忐忑著,可是當連續兩聲更響不斷傳來,有不知名的涼意從身體各處遊來,如有實體般,她甚至看到它們是一條條長長的扭曲的蟲子,像蒼白的線,像隻有白骨的蛇,向著她的胸口緩慢而陰森的遊來,又斷作無數碎塊,皆是細小的蟲子,極其歡悅的爬上她的心,曲起身子,努力鑽進去。然後她驚異的發現,從它們打出的無數的洞裏又鑽出無數的蟲子,仿若新出殼般,探頭探腦,卻似害怕什麽般,又縮了回去。

驚懼已蓋過難以形容的痛楚,那些蟲子在向她的心進攻。她顫抖的捂住胸口,卻仿佛覺得它們已經爬出她的身體,粘到她的手上。

她想驚叫,可是更不想被別人發現。

白花花的蟲子越聚越多,在她心上翻滾,然後鑽進去,仿若蚯蚓般耕耘。

她想吐,想把那些惡心的蟲子吐出來,可是幹嘔了數次也毫無成果。

然而也無需她做無用功,待蟲子全部鑽進去後,待她以為恐懼就要結束之後,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滾滾而動,整顆心急速跳動著,戰栗著,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開來。她的身子不受控製的在水中扭動,濺起的水花潑濺了一地。

她渾然無覺,神誌漸失之際仍不忘死死抓住手中的浴巾。

水波蕩漾,水花飛濺,意識亦浮沉不定。

她是不是幻覺了?她隱隱聽到外麵有爭吵聲,好像是秋娥和樊映波,而後門板被敲響,宇文玄逸在喚著她的名字。

門聲愈響,喚聲愈急……

或許果真是血液奔湧產生的幻覺吧,可是她很想投奔那呼喚她名字的人,那是她數年如一日的溫暖的所在,然而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慘狀,這種詭異連她自己都不願看見。

她想藏起來,可是渾身無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奇怪的扭動,好像也變成了一條蟲子。

甚至連恐懼也感覺不到了,心卻是脹得滿滿的,有無數的蟲子在裏麵敲打,糾纏,呐喊,急欲衝出去……

一切隻是一瞬,於她,卻是漫長的折磨。

終於,她好像聽到“轟”的一聲裂響,無數蟲子放煙花般的噴了出來……

她顧不得仿若炸裂的疼痛,急忙拿浴巾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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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

伴著一聲裂響,暖玉生香閣的門板轟然倒地。

宇文玄逸衝進門來,秋娥和樊映波緊隨其後……隻見地麵滿是水漬、花瓣,浴桶外麵也是一片淋漓,而蘇錦翎已然安睡帳中,聽聞動靜,極是不解又帶著幾分慵懶睡意的語氣自籠得嚴嚴的錦華帳中傳出:“怎麽了?”

秋娥將疑問的目光投向宇文玄逸……宇文玄逸正一瞬不瞬的盯著錦華帳,眉心緊蹙。她不計前嫌的將目光投向樊映波……樊映波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濕淋淋的地麵,麵無表情。而後王爺轉了頭,樊映波也恰好抬了眼簾……二人目光相對,卻單單略過她。

她隱約覺得其中有古怪,又不好發問,直把個一向好說好奇的她憋得難受,而後終於聽王爺淡淡道:“秋娥,把東西收拾下去吧……”

王爺使喚的是她,而不是樊映波,這是不是說明王爺還是極看重她呢?否則剛剛她們在外麵吵起來的時候,王爺也不會沒有責備她,王爺一向最喜歡批評她惹是生非的……

她歡喜的應了一聲,往前邁了一步,故意將樊映波撞到一邊,而後……

“這些小丫頭們幹活愈發不仔細了,怎麽花瓣裏藏著蟲子都未發現?”

宇文玄逸眼角一跳,霎時斜眸望向浴桶中……

細細的蟲子,線一樣趴在桃花瓣上,還在緩緩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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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抓緊了被子,緊張的聽著帳外的動靜。

方才她拚了最後的氣力捂住嘴,怎麽還會漏了蟲子?她不覺望向檀木衣箱的方向……他們可千萬別發現她把包裹著血和蟲子的浴巾藏在了那裏……

“……不知道王妃最討厭蟲子嗎?這些人太過分了,仗著王妃性子好就不肯認真做事,難怪王妃要同她們生氣……”

秋娥兀自喋喋不休,大有立功贖罪之態。

“告訴她們以後仔細些便是了……”宇文玄逸依然語氣閑淡。

蘇錦翎鬆了口氣……看來他也沒有起疑。

她閉了眼,隻覺渾身疲憊。

蟲子是不會完全被吐出來的,方才蟲子煙花似的迸出之際,她好像看到體內為數不多的蟲子離開了心,又爬到各處隱藏起來。

是在為下個月的爆發積蓄能量吧,周而複始,直到她……

她忽然感到害怕……初次得知自己竟然和瑜妃中了同樣的蠱時,她也曾害怕,那是一種震驚的恐懼;在確認同心結無法可解時,是一種冰冷的恐懼,而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還會活多久。她渴望活著,可是活著就要忍受每月一次的折磨,讓她簡單的期待也成為痛苦,讓她於在世的每一日都麵對絕望,而且前路茫茫,她隻能孤單的走下去……如此,死亡倒成了解脫。

她衷心的欽佩瑜妃,竟能默默承受二十幾年的恐懼與折磨,全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之人。

她也可以……

可是她真的很難過,難過得隻想大哭一場。

屋子很靜,他們都走了吧。

她咬住嘴唇,然而終忍不住發出一聲抽泣。

有一道暗影擋住了微弱的燭光,與此同時,帳簾霍的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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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坐在床邊,一瞬不瞬的看著“熟睡”的她。

她的臉色過於蒼白,唇也失了血色。她很安靜,並非刻意隱瞞,應是太虛弱了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感覺那小手一顫,卻沒有抽離,因為……她“睡著”了。

她竟想騙他……他苦笑,然而這隻小手已然出賣了她。

她的手從不會冷到如此地步,掌心還浮著虛汗……

錦翎,你到底得了什麽病?你應是已經知道了吧,可是為什麽不肯告訴我?

相處這麽多年,他深深了解蘇錦翎的脾氣。她本就不多話,而但凡她不想說的,任是你使盡手段也無法套出半個字,他隻怕逼急了她,倒做出什麽匪夷所思之事,所以隻能暗中留心,隨時留意。然而她竟也防著他,居然將《天昊誌》裏最重要的內容毀掉了!

其實若不細看,根本無法發現書頁的缺失,然而偏偏有一道幾不可見的縫隙夾在書脊處……

她真是精進了,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她還想做什麽?

那一刻,心裏的不安開始加劇。

他亦開始“提防”她。

他不知道她每天把自己關在暖玉生香閣裏搞什麽鬼,還刻意尋釁將他趕出來。他完全可以“化險為夷”,可是他願意給她個“竊喜”的機會,否則他又要如何打探她的動靜?

他發現她在整理衣物……他的衣物,按照四季、新舊、他的喜好而重新安置。她完全可以交給下人去做,卻親自動手……府中下人眾多,難免有偷奸耍滑者,她平日也可恩威並施,可是她為什麽急於將一切規整得井井有條?

有冷氣自心底升起……她要走了?不告而別?她要上哪去?

暴怒!

夫妻多年,情深意篤,她怎麽還有事想要瞞他?還是與她性命相關之事?她到底置他於何地?

一時之間,竟想捉她回來好好問個清楚。

可他還是忍了。

蘇錦翎已今非昔比,或許她依然不夠精明,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他略施小計便會露出馬腳的小丫頭了,否則怎麽會處驚不變為他傳遞奉仙教最重要的訊息?而且她足夠執拗,而他對她的執拗簡直是無可奈何。

他倒遇到“對手”了呢,還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極了解他的“對手”。

苦笑。

他令府中一些掌管門房巡邏之人注意蘇錦翎的動向,千萬不可放她出府,另外,他又找了樊映波。

煜王調教出來的人果真與眾不同,即便在他的逼視之下,也能麵不改色。

如此,甚好。

他亦直截了當,明白告訴她,若是蘇錦翎有個什麽閃失,就算他會對她網開一麵,那人也定不饒她,況她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肯跟在蘇錦翎身邊,她以為她的心思別人當真看不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