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452膝下黃金

所以,相比於秋娥,他完全可以更信任她。

秋娥雖然機靈,但絕無樊映波冷靜心細,且尚一團孩子氣,平日還好說,遇事容易驚慌,嘴又閑不住,全不如樊映波不動聲色,而正因為這種不動聲色,才容易讓蘇錦翎不加設防。

他已在她身邊織下密密的網,隻求她不要突然無聲無息的離開,跑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他會怎樣,那段到處尋找她的歲月,那種驚惶得仿佛魂魄無所依傍的日子,他再也不要重新來過!

他攥緊了她的小手。

她應是真的睡著了,長睫不再輕顫,眉宇間結著疲憊與虛弱。

難道這就是廣陵王所言的“緣分即將終止”?

然若果真是讖語,他也要不惜全力的將它打破!

解了衣袍,輕輕躺在她身邊。

她極自然的翻了個身,窩在他懷裏。

多少年的習慣,就這樣自然而然的重複著,而隻有在睡夢裏,她才可以卸下一切防備,變回真實的自己。

他歎了口氣,小心擁住她,就像是擁住整個世界。

她是他的寄托,他是她的依靠。可是錦翎,你怎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要拋開我這個依靠了呢?其實早在那夜,早在你撕心裂肺的呼喚我的名字,早在你默然無語卻露出心若死灰的決絕,我就知道,你要舍下我了。

可是在萬鬆山的時候,在我重傷將死之際,你分明說過不會丟下我的,絕對不會!

所以,我怎麽能夠放你離去?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做一雙天鵝嗎?若是一隻走了,另一隻又豈能獨活?

不管你是否願意,這一生我們都不再分開!

我隻要你相信我,對我說出你的恐懼……我尚想不出有什麽事可以使你畏懼至此,你是怕我擔心嗎?可是你這樣自作主張隻會讓我更加心煩意亂。

曾有多少的艱險,我們都並肩走過,你怎麽忘了呢?即便……我也不會放開你!

天涯海角,黃泉碧落,你在哪,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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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宇文玄逸恍若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隻言天氣晴好,要與王妃遊園賞花。

今天的他仿若無法挑出一絲瑕疵的美玉,蘇錦翎也不好發作,隻是要帶上秋娥和樊映波,因為她的“罪證”尚留在房中……

宇文玄逸倒不反對帶上秋娥,又令秋娥把府中的丫鬟們找來一同遊園,順為王妃采摘最美麗的花枝插瓶。

秋娥樂不可支……這是不是說她重新獲得王妃的寵信了呢?

至於樊映波……宇文玄逸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秋娥極識眼色:“樊姐姐,你就別去了。你整日冷著臉,秋娥怕那園中的花見了姐姐還以為自己開得不是時候,要謝了呢……”

樊映波挑了眸,神色陰冷。

秋娥挺起胸脯,上前一步,準備迎戰。

這二人一向不和睦,昨晚上又打作一團,蘇錦翎心裏煩悶,實在是沒心情再去平什麽亂,隻想早去早回,於是留下樊映波,卻嚴令她留守門外,隻帶著秋娥走了。

宇文玄逸臨去時腳下一滯,並未回頭。

樊映波垂了眸子,一任那冰藍的袍角自視線裏翩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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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雪色的身影仿佛暗夜流光,穿過蛛網般的地道,直飛入一道門內,將手中之物狠狠砸在那個麵壁打坐的人麵前。

那人眼皮未抬,唇角卻勾出一個生冷的深壑:“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煜王……”

宇文玄蒼麵色冰冷,渾身散發著凜冽之氣,以至於密室無風,袍擺與發梢卻在微微擺動。

“這就是你說的你死她死,你生她生?”

“哈哈哈……”段戾揚突然仰麵大笑,卻爆出一陣嗆咳。

宇文玄蒼盯著他,波瀾不驚的眸子少有的顯現出情緒——厭惡與憎恨。

“我早就說,你留著我,會有用的,哈哈……咳咳……”

“你到底想怎樣?”

“我是在幫你啊……”段戾揚勉強收住咳聲:“這種‘同心結’的蠱隻有同男人交|歡才可解,到時宇文玄逸死了,她自然就是你的了,難道你不喜歡?”

“可是她現在……”

從回報可知,蘇錦翎已然知曉這蠱的毒性,否則也不會將清寧王府弄得雞犬不寧。

她想幹什麽?

她絕不會為了讓自己活著而去害宇文玄逸,那麽隻有……

敞袖內的拳越攥越緊,射向段戾揚的目光如刀似劍,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立刻將此人碎屍萬段,可是為了蘇錦翎……

段戾揚自是清楚蘇錦翎的選擇……背叛他的人隻有死路一條!隻是他不知她是何時得知了同心結的秘密,是楚玉告訴她的嗎?也好,楚玉也背叛了他,她既是死了,就讓她和那個狗皇帝的兒子來償命!

哈哈……老天終於開始關照他了。

他故意裝作不解:“既是如此,也不錯啊,難道你希望別的男人來睡你的女人?”

宇文玄蒼的眼睛隻盯著那團浴巾。

今日乍一看見,一向冷肅的他竟是頃刻丟了這團東西,雙手發抖。

血……蟲子……一大灘血上凝著密密麻麻的蟲子。

蟲屍已然幹枯,好像剪碎的線頭。

血也幹涸了,卻早已滲透疊了幾層的浴巾,現出斑駁。

那一刻,他仿佛親眼看到她一個人麵對痛苦時的恐懼……

錦翎,你一向是最怕蟲子的,想到它們就在你體內蠕動……還有這麽多的血……

“不過你也可以告訴宇文玄逸,讓他找別的男人睡她。反正這蠱隻有男人可解,所以它還有個別名,叫‘風流蕩漾’。哈哈……但不知清寧王可願戴這頂綠帽?不過她怕是會很享受呢,哈哈……”

雪光一閃,段戾揚當即倒地,卻一邊咳一邊頑強的坐起身子。

他抹了下唇角,看著手背上鮮豔的血跡,不禁笑了。眼角斜上,挑著痞氣:“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不在乎為她盡一份心力……”

頸間一緊,已是被宇文玄蒼當胸拎起。

他隻覺腦袋發暈,眼珠鼓脹,好像就要爆裂開來。

他張了嘴,卻喘不進一絲空氣,隻喉嚨裏呼呼幹響。

可是仍彎起唇角,笑得邪魅:“對,殺了我,我好在地獄等她……”

胸口驀地一鬆,他重新跌落在地。

空氣一下子湧進胸膛,激得他劇烈咳嗽,卻仍貪婪的呼吸著,而後狂笑……

“救她……”宇文玄蒼刀唇輕動,長眸隱在陰影處。

段戾揚仿佛沒有聽到,隻不停幹咳,狂笑。

“救她!”宇文玄蒼提高了音量。

此番他好像聽到了,斜睨著宇文玄蒼,唇角依然是不變的笑意。

除了仿佛是圈在風箱裏的費力的呼吸,密室內靜得要命。

那個雪色的身影好似凝作陰暗中一抹淺淡的光亮,連袍擺與發梢都不曾動上一動。

良久,那光亮忽的一顫,旋即有一片白劃了開去,而後……

宇文玄蒼竟緩慢而鄭重的跪了下來,墨發披散,半遮住清冷的容顏,亦隱去了慣常冷銳的眸子,隻一個聲音從披垂的發間遊出,低低的,穩穩的:“救她……”

周遭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不曾聽聞,有微塵在幽暗的光中飄移,證明著時間的流逝……

良久,密室中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沙啞而急促,繼而化作震耳欲聾的笑聲,驚得微塵狂舞。

段戾揚笑得痛快,好像把幾十年的委屈憤懣仇恨都傾瀉一空,簡直是酣暢淋漓。

直笑得再次撕心裂肺的劇咳,方抹了把眼角的淚:“宇文容晝,你看到了嗎?這個對你都不肯讓步的好兒子,竟然為了個女人,為了一個不屬於他的女人,跪了我,跪了你一心想除去的人,哈哈哈……”

那個雪色的身影恍若雕塑,隻披垂的發絲在狂笑中微微飄動。

段戾揚笑夠了,喘了半天粗氣,極有成就感的斜睨宇文玄蒼:“想讓我救她?”

“是。”

“可以……”

披垂的長發動了動……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長發的縫隙中有冷意射出,直釘在他身上……

“給我殺了宇文容晝!”

這一句仿若攜著來自地獄的森寒,在密室中空蕩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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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發覺自己上當了。

這哪是在賞花嘛?

不斷的有丫鬟折了花枝請她品評自己手中的是不是最美的,又摘了各色的花編了花環戴在她頭上,拉她到醉月湖去照影子。

微波蕩漾的湖麵映出一個麗人。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有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這個帶著花環恍若仙子的女人……是她嗎?

她忽的記起幼時就是用一個花環“收買”了蘇玲瓏,二人頂著滿腦袋的花到水池邊照影子,而倍受冷落蘇穆風經常不滿的跑來湊熱鬧……

一晃眼,這麽些年過去了。她毫無預料的來到這個時空,終於要走了。

前世是絕症,今生又是絕症,這大概就是她的命吧,可是此番過後,她又會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