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格溫尼睜開眼睛時,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國王陛下。
陛下麵帶憂容,在床邊站著,身體微微前傾。他一看將軍醒了,眉頭便鬆了下來,麵容又一肅,變回那個克製的、威嚴的老皇帝。但林格溫尼知道,陛下剛才確實是對他流露出一絲關心。這份淡淡的君臣情誼比任何財貨都更有價值,它散發著激動人心的光輝,能讓任何一個勇士為之拋頭顱灑熱血。
“林格。”陛下道:“原來你的病情這麽重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早知是這樣,我就不對你做出任命了,唉……”
林格溫尼想說話,他發現喉嚨沙啞得厲害,也不知多久沒喝水了:“我沒事?”
“你的藥被掉包了,幸好有冒險者中的醫師對你進行救治,要不然……哼哼,那些歹人,好大的手段!”陛下有些慍怒,也有些悲哀:“在這種時候還想著互相排擠,真是沒救了。”
是嗎……是貴族幹的嗎?
林格溫尼忽然一愣:“陛下,您怎麽到了前線!這裏太危險了!”他撐住床板,剛要抬起上半身,心口就一陣鬱悶,讓他不得不停止這種劇烈的行動。
“沒什麽危險的,局麵已經被控製住了。”陛下笑了笑,轉身離開:“睡吧,林格。我去讓醫師來為你看看,軍務就讓別人代為處理吧。”
林格溫尼望著天花板,心裏的疑惑久久不能散去。
局麵被控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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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沂的步履沉重之極。
盡管雨水已經停了,但披風卻吸足了水分,死沉死沉的,拖慢清沂的速度。他有時還會被自己的披風絆倒,若不是有權杖支撐身體,早就摔了個嘴啃泥。
而在清沂的護衛下,一艘“費馬飛艇”搖搖晃晃地起飛。“胚體Ⅱ號”化作繩索(它身上的零件全部被拆除,讓費馬+眼淚汪汪),“胚體Ⅲ號”化為氣囊。費馬、沃特波勒•卡倫、娜芙以及法蘭吉都坐在籮筐裏。法蘭吉的頭部已經長回來了,但靈魂之火仍然沒有起色。不,應該說法蘭吉的意誌不知堅強到何等地步,居然到這個時候也還沒消散。
拜剛才那通豪雨所賜,屍骸濕地已處處都是澤國。汙泥魚早就和泥水融為一體,食屍鬼也化為屍體,而“肉食者雨林”裏的那些植物魔獸更是被淋得花葉凋零。渾身濕漉漉的死靈生物掙紮著前行,腳上沾滿泥巴。
然而生靈玩家則很有鬥誌地追殺過來。他們狀態大好,既沒有被酸雨淋到,又能在死靈樂園裏隨意活動——雲消雨逝呼喚起大風,將滾滾死氣往鐵索山脈吹去,以至於屍骸濕地裏的死氣濃度相當稀薄,對生靈玩家的削弱程度減少。
到了這個節骨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死靈陣營是慘敗的。
雖然死靈生物是嚐不出味覺的,但清沂嘴裏發苦。其他玩家如同喪家犬地奔跑,每跑一步他的心就如同被割了幾刀。他總感覺別人對他指指點點:“看,那人就是失敗者,是他害得我們這麽慘的。我們打了敗仗,全因為他!”他不敢多想,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法。那些煩人的聲音穿透腦膜,從大腦傳到小腦,又從小腦傳到腦幹,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他的神經。
老不死的,你當初將王位傳給我時,可沒說過會負擔這樣重大的責任啊。
“哎?陛下您怎麽不上船?”
“陛下!”
“老板!您這是做什麽!”
既然雲消雨逝往鐵索山脈吹風,那麽飛艇一定能更早地回到城市裏。安全了。
清沂這樣想著,然後轉過身來,看著潮水一樣漫過來的生靈。他露出慘然的笑容,眼神卻很安然,這是烈士才會擁有的、甘於犧牲自我的表情。無數白骨刺破泥土,向他身前一直湧去,仿佛是一頭巨鯊上升至洋麵、露出背鰭、劃開波濤。
【白骨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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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望遠鏡端詳一陣,白頭鷹笑了:“我沒說錯吧,他果然回頭了,雖然隻有他一個人!真是的,我還以為我一向引以為傲的眼光都出錯了。”
“我看看。”毫不客氣地搶過望遠鏡,八卦教主一看,也嘖嘖有聲:“真的哎,他居然一個人跑回來送死?明明可以跟著逃跑的!”
“因為無聊的自尊心。失敗對他來說太過沉重,一定要用死亡才能解脫。可惜這隻是表麵形式而已——在網絡遊戲裏誰都可以無限次地複活,他並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當他複活後,仍然是陷入低沉與頹喪之中。無可避免。”
“那他會不會想不開,然後自殺?”八卦教主嘴巴上是這麽說著,但他的語氣怎麽看也是幸災樂禍。
“很難說。我覺得不會。他放棄生命,隻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很自然地說出一句前後矛盾的話,白頭鷹又打了個嗬欠。“無論他想不想自殺,他都無可避免地活在心理陰影中,再也生不起入侵的念頭。這一點我很有自信,換做誰處於六月陽光的位置,也一定是信念崩潰得無法卷土重來了吧。”
雲消雨逝喃喃道:“好殘忍……”
“殘忍?小姐,我打的可不是什麽校園杯友誼賽啊。作為大神,一定能理解的吧……特別是在這個有著斷的國度。”
八卦教主打了個冷戰:“我靠!你沒事幹嘛提到斷,會嚇死人的知不知道?!我感覺他就在附近!”
“你這是被害妄想症!”雲消雨逝這樣說著,卻也情不自禁地左顧右盼,似乎被提到的那個人隨時會出現一般。
沒有理會兩位大神的神經質舉動,白頭鷹繼續道:“所謂勝利,就是要踩在敵人的屍骸上揮動旗幟,就是要用別人的頭顱盛滿美酒,就是要用敵人的血肉作為饗宴。如果沒有賭上一切的覺悟,就沒資格染指勝利。簡括點兒來說,就是不擇手段……哪怕自己被人嫌惡、被人憎恨、被人唾罵,也要取得勝利,這就是‘棋手’。”
“就算化身為惡魔也在所不惜?”雲消雨逝笑了。她的眼底閃動著隻有大神才有的光彩,那種光遠勝她散發的彩虹色光輝。
“聽起來很像是六月陽光啊。”八卦教主也笑了,他賊兮兮的目光第一次轉換成寒冷的殺意,若被他盯上一眼,說不定會起持續半個小時的雞皮疙瘩。
“誠然,他有勝利者的資質,可惜遇到的是我。”很自然地說出這句略有些自戀的話,白頭鷹還想說什麽,便忽然聽見一聲槍響。
三人臉色都是一變。
雲消雨逝略有些憤怒地質問白頭鷹:“我們事先不是說好了嗎?這場戰爭隻請了我與教主,不會再請任何一個大神?那好,我現在想請問一下,我現在聽到的槍響是怎麽回事?!那很明顯是搖滾扳機的攻擊!”
她越說越氣,就差沒對著白頭鷹咆哮了:“你邀請我參戰,我來了;你甚至需要我假裝魔法反噬,我也配合了,但你怎麽能再請一個大神,而且還沒有事先知照?你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就陪人演戲的人?你以為我是被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傭?對不起我說句髒話……我他媽就那麽廉價嗎?!我叫雲消雨逝,不叫麥當勞!”
(八卦教主暗道:“又來了!這種毫無根據的生氣!女人真是好可怕!”)
靜靜聆聽著、等待雲消雨逝發完脾氣,白頭鷹才道:“我沒有邀請搖滾扳機。對於他的到來,我一點兒也不知情。我可以用父母的名譽起誓,雖然他們也沒什麽榮譽可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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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
清沂不要命地往人堆裏衝。現在仍逗留的死靈玩家就隻有他一個了。對於這個能大爆的死靈王者,生靈玩家們非常有興趣,以至於有大半是圍著他打的。騎士作為肉盾上前,牧師作為奶媽殿後,弓箭手和魔法師作為火力手加緊輸出,全都配合得井井有條。
很明顯,幾十個人圍攻一個,死的一定會是那孤零零的一個。但清沂不在乎。他如果不拖住敵人,就無法保證屬下的安全回歸。他在心裏禱告,因為根本沒有宗教信仰,所以他隻能向命運禱告。無論如何,屬下是不能犧牲的。
砰!
一聲清越穿雲的槍響,震懾了清沂的靈魂。他聽得很清楚,這是火槍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費馬飛艇”已經下墜了一點兒,因為氣囊被擊穿了!察覺不好的夜幕遊隼們開始燃燒靈魂,隻為了加速!
砰!
又是一槍!一隻夜幕遊隼應聲而落!清沂的心髒隨著“費馬飛艇”向下沉,如果他有心髒的話。他的眼前閃現許多畫麵,每個畫麵上都出現了他的屬下。到底是誰在開槍偷襲!一定是大神,二轉的玩家不可能有這麽遠的射程!
砰!
“我+操+你媽啊!朝我開槍啊,朝我開槍啊!!!”清沂不敢再看天空,他的聲音都在狂怒和無助中扭曲了。生靈玩家的攻擊已經打到身上,但他毫無知覺,他隻是不顧一切地進攻,將破綻暴露出來,似乎這樣就能吸引偷襲者注意、代替飛艇受到攻擊似的。
砰!
一隻!一隻!一隻一隻一隻一隻……清沂腦子裏全是這個詞匯,隻因為拉動飛艇的夜幕遊隼,被打得剩下一隻了!盡管已到了如此危險的關頭,但槍聲仍然是不緊不慢的,似乎故意在折辱他、調戲他、嘲弄他!清沂忍不住想,槍聲會響起嗎?在什麽時候響起?……這一秒鍾的時間,清沂感覺像過了一個人生!他快要崩潰了!
然後他死了。
這死亡的一瞬間,他的精神消耗到極點,被係統強製退出遊戲,十分鍾內不能上線。他始終不知道,那艘“費馬飛艇”的命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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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承認,我並不是故意要和投票作對,起初是打算讓清沂勝利的,但想了想似乎失敗更劃算一點哎~那啥,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懂的。)
(清沂:“這是哪門子的精打細算!”)
(也很努力地為清沂出謀劃策,但始終是打不過白頭鷹呀。因為個人喜歡智戰,於是安排了這一場戰役。群友還拜托我別寫砸了,不知寫砸了沒有呢?有哪些地方生硬而不合理呢?歡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