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城,和字軍軍營。
北風呼嘯,軍旗獵獵。
軍帳裏,櫻桃捧起一杯酒,來到敏繡麵前,盈盈跪下:“格格,過年了,奴婢敬您一杯酒,祝格格新年吉祥。”
敏繡默默接過酒杯,送到嘴邊,卻又放了下來。
“格格,你還在想他嗎?”櫻桃低聲問道。
敏繡臉上一紅,這些天來,兩人嘴裏所說的“他”,特指一個人。
“你不是也在想他嗎?”敏繡反問道。
櫻桃一陣緊張,低賤的丫鬟和尊貴格格,竟然在同時想著同一個男人。
“你別怕,我又沒怪你。”敏繡說道:“周憲章的心裏,有一個女人嗎?”
“是啊,她叫金姝。”櫻桃點點頭:“可她已經死了。”
“死了的人,最可怕了。”敏繡歎道:“對於思念者而言,她是完美無缺的。”
“可不是嗎。”櫻桃說道:“周憲章把金姝刻在仙子阿上,隨時掛在胸口上。”
“算了,不說金姝了。”敏繡說道:“天一亮,他們就要打仗了。”
“是。”櫻桃小聲說道:“格格,他能打贏日本人嗎?”
“能!”敏繡鄭重地點點頭。
櫻桃小心說道:“可是,他隻有兩千人,而且,他們的武器,實在太糟糕了,格格你是沒看見,他們的好多槍,連槍栓都拉不開,都怪老佛爺……”
敏繡眉頭緊皺,櫻桃慌忙噤聲,膽敢背後說老佛爺的不是,膽子太大了!
“你說的對!”敏繡恨恨說道:“銀子都讓她拿起修園子了!”
帳門開了,段祺瑞匆匆走了進來:“格格,武毅軍統領聶士成將軍求見。”
一陣寒風吹進了軍帳,燭光搖曳。
帳門處,站著一身戎裝的老將聶士成。
……
旅順口,黃金山炮台。
黃金山炮台扼守旅順出海口,俯瞰旅順街市和軍港,其大炮的火力,可控製從海麵到陸地方圓十多公裏的麵積。
黃金山炮台是旅順口的核心炮台,它在旅順的地位,與日島炮台在威海衛的地位一樣。
第二軍第一師團的司令部就設在黃金山炮台上。
師團長山地元治站在敵樓上。
黃金山炮台的南麵是旅順軍港,軍港裏燈火閃爍,歌聲嘹亮,一派熱火朝天,那是行將登船奔赴山東戰場的部隊,這裏麵包括第二師團、第六師團和第三師團一部。
看得出來,出征部隊士氣高漲。
而黃金山炮台的北麵,旅順街市,卻是黑壓壓一片,悄無人聲。
屠城後的旅順城成了一座死城,那個地方陰森恐怖,連野狗也不願意去。
身邊,響起神尾光臣的聲音:“今天是大清國的除夕,旅順城本應該是燈火通明,大清國百姓有守夜的習慣。”
“那是一個落後野蠻的習慣,大日本帝國有責任教育這些支那人放棄這種落後的習慣。”山地元治聳了聳肩,這是歐洲人的動作,他在德國留學時,學會了這個動作,這樣顯得他很有教養。
“用刀和槍嗎?”神尾光臣語帶譏諷。
“我知道,神尾君對三個月前的事情很是不以為然。”山地元治說道:“不過,曆史將證明,我是對的,野蠻落後的民族沒有資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神尾光臣改變了話題:“山地君,我聽說,大山岩將軍把第三師團一部留在了旅順,由您指揮,負責旅順防禦。”
山地元治鼻子一哼:“純屬多此一舉!第一師團足以完成任務。”
“山地君還是不要大意,據我所知,周憲章離開了臨津江。”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神尾光臣說道:“我擔心,他會來到遼東。”
山地元治聳動肩膀:“周憲章這個名字似乎成了你們的夢魔,可是,對於我和我的第一師團而言,這不過就是個名字而已。他在不在遼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山地君,我希望你能加強二龍山以西防禦……”
“神尾君,”山地元治粗暴地打斷了神尾光臣的話:“旅順是第一師團的,也是整個大日本軍隊的,我知道該怎麽做。”
軍港上,響起一聲沉悶的汽笛,又有一艘軍艦滿載著出征的士兵,駛離碼頭,穿過旅順口,駛向茫茫大海。
……
平壤,城東小院,周憲章的家。
平壤也是一座古都,它的曆史,甚至不短於北京城。
今天晚上,這座古都迎來它曆史上最為熱鬧的新年。
這得益於章軍的占領。
說起來也是滑稽。平壤是朝鮮的經濟文化重鎮,數百年來,朝鮮作為大清國的宗屬國,秉承大清國重農抑商的政策,使得它的民間貿易發展極為緩慢。然而,因為章軍搞了一個“平壤聚財有限公司”,大力提倡民間貿易,這座古都迎來了一個經濟高速發展期。百姓們跟著章軍做生意,收入大幅提升,老百姓手裏有錢了,這個年過得有滋有味。
大街上,煙花爆竹響成一片。
小院裏,也是春意盎然。
三品誥命夫人趙巧兒、姨太太柳英淑、姚喜的老婆翠花,以及一大群下人圍在秦氏老太太身邊,吃著餃子,拉著家常。
除夕之夜,周憲章家裏沒有主仆之分,所有的人都平起平坐,圍坐在圓桌旁。當然,老太太作為長輩,坐在最上首。
趙巧兒的身邊,有一個空位,位子上擺著一副碗筷和一個酒杯。那是周憲章的位置。
遠處,傳來玄武觀的鍾聲,那是新年的鍾聲。
眾人一片歡騰。
趙巧兒輕輕摸了摸空位上的酒杯,喃喃說道:“憲章,我等你回來!”
……
三峰裏,靈山寺。
鍾聲回蕩,誦佛如潮。
金姝身披袈裟,跪在大雄寶殿上,她的身前身後,是誦經的僧侶。
金姝知道,他們和她一樣,都不是真正的僧侶。
所有人的袈裟之下,都藏著刀槍。
他們是“朝鮮光複軍”!
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燃燒著複仇的火焰,他們的父兄戰死了,他們的姐妹遭到日本侵略者的蹂躪,他們的家園被戰火燒毀,甚至,他們的身體上,帶著日本人留下的槍傷。
他們在祈禱新年,祈禱逝去的親人早早超生,也祈禱他們自己的事業一帆風順。
金姝為媽媽祈禱,臨津江的浩浩江水吞噬了她,或者說,收留了她。媽媽是個美麗善良的女人,她教會金姝如何用善良看待這個世界,也教會了金姝如何用堅毅麵對這個世界!
金姝在為爸爸祈禱。爸爸的同樣葬身於大江之中,那條江叫漢江,如今,在日本人的控製下。
兩條大江收留了金姝的雙親!留下了孑然孤單的金姝,如一支隨風飄搖的蒲公英。
然而,曾幾何時,她並沒有孤獨感。
那個時候,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叫她姝兒,他抱怨她長得太漂亮,他說一個女孩子長得太漂亮就會礙他的事,所以,他一定要在她的臉上塗上黑泥……
現在,那個男人去了遼東,與她相隔千山萬水。
然而,就算周憲章站在她的身邊,又能如何呢?
他是大清國的人,他率領的軍隊是大清國的軍隊!
空明法師說過,對於朝鮮而言,大清國的軍隊和日本人的軍隊一樣,都是占領軍!毫無區別!
光複軍的使命,金姝的使命,或者,她所秉承的金玉均的使命,是驅逐一切占領軍,實現朝鮮的完全獨立!
如潮的誦經聲戛然而止。
靈山寺主持空明走上了大雄寶殿,他剃掉了花白的胡須,他穿的不是袈裟,而是黑色的軍服,那是俄國人的軍服。
所有人都站起身來,脫掉了袈裟,露出黑色的俄式軍服,以及身上背著的俄式步槍和刺刀。
大雄寶殿上,回蕩著李炫慶激昂的聲音:“弟兄們,就在剛才,時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光複軍先頭部隊在元山成功登陸,現在,正在向虎飛嶺進發!”
大雄寶殿上,一片歡騰。
“公元8世紀,偉大英雄泉蓋蘇文擊敗了強大的唐朝,建立起獨立的朝鮮,他是第一個敢於向中央帝國說不的人。然而,一千多年過去了,泉蓋蘇文的名字卻被人們遺忘了,他的事業也被曆史所淹沒,他的子孫甚至不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這樣一位偉大的祖先!”李炫慶的眼角掛著淚花:“現在,該是我們重新記住他的時候了!”
光複軍士兵們舉起步槍,發出如雷的呼喊。
李炫慶振臂高呼:“讓我們用明天的勝利,告訴祖先,朝鮮不是日本人的傀儡,更不是大清國的藩屬,朝鮮,是朝鮮人的朝鮮!是泉蓋蘇文的朝鮮!”
歡呼聲響徹雲霄。
金姝的心頭一陣絕望:“佛祖啊,求求您,別讓我再見到他!”
金姝知道,一旦與周憲章麵對麵,那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
午夜十二點,鍾聲如潮,從平壤到三峰裏,從鴨綠江到北京;從白雪飄飄的北國,到滿山蒼翠的南方,新年的鍾聲回蕩在幅員遼闊的大清國的土地上。
這個時刻,大清國沒有槍炮聲,這個時刻,隻有鍾聲敲打著這個古老的國度。
鍾聲裏,農曆甲午年留下一個背影,在曆史的大幕下,漸行漸遠。
一個陌生的乙未年降臨在了大清國!
大清國何去何從?
——第一卷《甲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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