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足足亂了大半晚,第二日一早大門口高高掛起了靈幡,王府裏外雪白一片。各家宗親或者世家開始陸續上門來吊唁,很快,皇帝的聖旨也到了。
不知是為了做樣子給天下人看,還是對唯一的親兄長當真有幾分真心,皇帝的聖旨寫的哀絕又痛心,直接賜封中山王一個“忠”字做諡號不說,還命文武百官靈前跪拜,最後甚至罷朝三日,用以靜靜緬懷兄長。
王府上下,連同挺著大肚子的董蓉齊齊跪地磕頭謝恩。董蓉遠遠望著麵色略帶憔悴的夫君,剛要上前說幾句話,不想病怏怏的柳王妃卻借口她肚裏懷著孩子,執意讓她回後院“靜養”。
董蓉本就沒有同她爭權的想法,如今又是當著滿堂賓客的麵前,她半點兒沒有反駁,恭順行禮之後就回了雪梅軒。
紫竹和乙八都怕主子氣出個好歹來,正琢磨如何勸解的時候,不想董蓉卻吃了兩塊點心喝了一碗粥,然後拿起針線就慢慢做起了小衣衫。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就慢慢退出了屋子,轉而跑去問文娘。文娘因為先前做錯了事,這幾日都很少往主子跟前走動,這會兒聽得兩個丫頭說完就勸道,“夫人這般做才是明事理,如今老王爺未曾出殯,若是鬧起來豈不是要惹得整個京都笑話王府。再者說,老王妃再不好也是老爺的親娘,夫人今日看似受了委屈,老爺心裏怕是會更疼她了呢。”
兩個丫頭想想也覺是這麽個道理,於是附和道,“夫人不去前麵更好,總要跪地磕頭不說,還得招待那麽多客人。”
“可不是,我看那柳小姐也不是善茬兒,萬一她攛掇老王妃使壞可就麻煩了。咱們還是好好伺候著夫人在院子裏靜養吧,左右前邊忙完了,老爺就回來了。”
三人打定主意就開始安下心照舊過日子,甲一帶著由暗轉明的甲字組輪換出府去采買食材等物,雲睿和福子幾個小子就跟在張管事身旁聽吩咐,有時候也分散在王府各處,若是哪裏有個風吹草動就小跑回院子稟告,生怕主子吃了虧。
如此,王府鬧鬧哄哄過了三日三夜,第四日一早,老王爺終於出殯下葬了。董蓉托著肚子跪在柳王妃身後,眼見她哭得昏厥欲死,心下倒有些覺得她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可半點兒不敢輕視這位婆婆,要知道如今這空蕩蕩的王府,就是她老人家一手打造的。
禮官捧了皇帝親手寫就的悼詞念了足足半個時辰,眾人跪得是雙腿發麻。董蓉仗著衣衫肥大,又有兩個丫鬟在一旁掩護,就直接坐到了地上。偶爾偷偷抬頭瞧見自家孩子爹爹正滿臉擔憂的望過來,於是輕笑著點點頭。已是分別兩日有餘的小夫妻倆因為這一眼,心下立時都覺溫暖起來…
終於,被折騰了好幾日的老王爺睡在金絲楠木製成的棺槨裏下葬了。慕容家的園陵裏自此又多了一座漢白玉堆砌的地宮,中山王的爵位也換到了風流倜儻的世子爺頭上。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身著白色素緞袍子,發髻上也換了羊脂玉簪的年輕中山王,送葬回來的路上迷倒了無數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據說還有個“賣身葬父”的柔弱女子直接勇敢的衝到馬前哭求王爺成全。
但新晉中山王顯然還沉浸在喪父的悲痛中無法自拔,連正眼都未賞那女子一個,就把這救美的機會讓給了隨身的護衛。那女子一見滿臉橫肉、脖子上還留了一道刀疤的中年護衛,果斷扶起“死而複生”的老爹就跑掉了…
董蓉坐在窗前的軟榻上,一邊喝著在井水裏冰過的桃汁兒一邊聽著站在窗外的福子繪聲繪色說完,笑得嗆咳不止。紫竹和乙八趕緊幫主子拍背,末了自己卻直接歪在軟榻上不起來了。
董蓉好不容易喘順了氣,還沒等開口再問什麽,整個人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她愣了愣,轉而直接找了個舒坦的位置懶懶窩著,問道,“都忙完了?”
“唔,”慕容懷德嗅著懷裏熟悉的果香,心間浮躁之氣好似瞬間就散去了。他緊了緊手臂,柔聲問著,“咱兒子乖不乖,你可是好好用飯了?”
“放心,我和兒子都好,倒是你…路上采了幾朵同病相憐的‘嬌花’啊?”董蓉說著話,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
慕容懷德無奈苦笑,低頭狠狠在她唇上吻了兩記算作懲罰,末了歎氣道,“我隻盼著日子快些過,哪裏還看得見路旁的“花草”?待得給父王燒了百日,咱們就帶著母妃回青縣去。”
董蓉聞言就微微皺了眉頭,她可不認為一輩子醉心權勢富貴的柳王妃肯屈尊降貴住進農家大院兒。但這話說出來難免有挑撥之意,於是也就咽了下去,轉而說道,“好啊,咱家院子後麵還留了空地,到時候再加蓋一進院子給母妃住吧。”
慕容懷德還以為愛妻會反對,聽得這話立時歡喜起來,應道,“不如我去信要張揚這就開始尋工匠動手,省得回去再張羅該吵到你了。”
“好啊,今日天太晚了,明早再寫吧。”
小夫妻倆說著話兒就輪換著洗了澡,末了換了幹淨寬鬆的中衣,相擁睡了過去。
董蓉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好似聽得身旁有人低聲說話,於是慢慢睜開了眼睛。
月光從窗棱縫隙裏投射進來,正照著一臉哀傷的男子身上,他一邊慢慢撫著妻子隆起的肚皮一邊輕輕說著,“兒子,等你們出生了,爹爹會親手教你們寫大字,讓你們坐在肩頭去逛街,還要帶你們看遍最美的河川。若是有人欺負你們,爹爹就打斷他們的腿。若是你們調皮惹了娘親生氣,爹爹就為你們講情。爹爹一定不會像…像你們祖父一般糊塗,爹爹會每一日都看著你們好好長大…”
董蓉慢慢合眼又安心睡了過去,夢裏她倚在夫君懷裏,笑望著兒女們玩鬧,日子安寧美好之極…
京都的天氣一進入八月,雨水就少了起來,太陽每日早起晚歸,工作得很是認真負責。田裏的苞穀棒子好似瘋了一般長得飛快,仿似每過一晚就要胖上一圈兒。
見得如此,不隻靠天吃飯的老百姓笑了,就是朝中的文武百官都露了笑模樣。農,曆來是國之根本。田裏豐收了,百姓吃飽了就輕易不會叛亂,國家也就安定了。文官可以高聲歌頌天下太平,武官也不必帶兵出征,自然皆大歡喜了。
但世事總是沒有絕對的完美,整個京都一片歌舞升平之中,茶館酒樓的閑人卻在懊惱沒有什麽新鮮事供他們打發清閑日子。
先前時不時就會惹出一些閑話兒的中山王府,這些時日也好似因為老王爺過世而徹底安靜了下來。別說吵鬧,就是門前連個車馬都少有出入。眾人不免有些遺憾,但總不能盼著人家家宅不寧吧,那可不厚道了。好在京都繁華,總能找些消遣的趣事,不至於讓一眾老少閑人無聊致死就是了。
位於中山王府最北側的雪梅軒,這會兒可不如一眾閑人們想象的那麽清淨。乙八和雲睿福子等幾個小廝趴在院門上,遠遠望著拉著自家男主子,一臉泫然欲泣的柳小姐,恨不能上去剁了她的手。
乙八壓低聲音恨道,“這狐狸精太不要臉了,咱們主子擺明了不願理會她,她還總是黏上來,真是氣死人了。”
福子轉了轉眼珠兒,小聲笑道,“我們這幾日剛跟師傅們學了幾樣小手段,要不要找個機會嚇嚇她?”
乙八脫口就要答應,但轉念想想又泄了氣,懊惱道,“還是算了,夫人交代過不許我們惹禍,否則老王妃怪罪下來又要惹王爺心煩。”
福子聳聳肩,歎氣道,“這王府住的真是氣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老家去。咱家果園裏都快收果子了吧?”
乙八尚且沒有去過四季園,聽得這話就好奇問道,“咱家果園好嗎,都種了什麽果子…”
“那可多了,蘋果,梨子,桃子還有石榴,簡直應有盡有…”
他們幾個正是說得熱鬧,冷不防門扇卻被人從外麵拉了開來。
慕容懷德眼見跌成一團的丫鬟小廝,忍不住皺了眉頭,冷聲問道,“都沒有事情忙嗎,聚在門前做什麽?”
乙八第一個跳起來,幹笑著應道,“公子,我正要去給夫人端晚飯,這就告退了啊。”
“我也正要去掃院子!”
“我要去打水!”福子和雲睿幾個有樣學樣,都是隨著乙八一溜煙的跑掉了。
慕容懷德無奈搖頭,慢慢順著甬路走進了屋子。董蓉正托著有些大得嚇人的肚子滿地溜達,聞聲扭頭見得自家夫君一臉鬱色,忍不住就笑問道,“怎麽,你又被柳表妹纏住了?”
慕容懷德上前扶了她坐好,惱道,“天下居然還有這般惹人厭煩的女子,每次說不上兩句話就要抹眼淚,下人們見了還以為我如何欺了她!”
董蓉想起上次坐在涼亭裏恰巧望見柳表妹“不小心“落水,隻等著路過的表兄英雄救美。結果自家夫君就是裝作沒看到,直接奔山上來了。氣得那位柳表妹頂著幾片枯荷葉從泥塘裏站起來,水麵將將才沒過她的腰際,那情形別提多好笑了。
(終於趕出一章了,肩膀疼的想發火。今天早點兒睡了,麽麽噠,大家也早睡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