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舒沅驚喊。
“孩她娘——”華常也驚喊。
隻聽“嘩啦啦”一聲,隨著黃氏的碰撞聲止住,整個乾朗殿為之一震!
六支立柱,六條金龍,居然一一應聲而碎,化為煙雲。
再看那黃氏,此時的黃氏已經癱倒在地上,額頭上血流如注。
一座的人都為此情景驚倒。唯有祁太後先反應過來:“快……快請禦醫。”
賢妃第二個反應過來,這人犯一死,對她非同小可,也急呼道:“快,還不趕緊叫禦醫!你們還在等什麽!她不能死,還不過來給她止血!”
於是,大大小小的侍女太監們請禦醫的請禦醫,拿盆的拿盆,取布的取布。滿堂瞬間亂成一團。
舒沅也幾步衝上前去,眾人之中,探了探黃氏的鼻息,也頓時心涼,遂撫著黃氏的頭哭道:“娘親,你為何要棄沅兒而去……”
華常哭道:“婆娘,你說要再過八年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你怎麽能這個時候離我們而去啊。”後又對趕來立於一旁焦急的太後道,“太後娘娘,我們一家都是大齊的順民,如今為何遭這不測,草民無他,唯有一死以明上天!”
太後驚拂袖喊:“快攔住他——”
可是,已經來不急。
鮮血四濺——
那華常竟也一頭撞在那黃氏所撞之柱子上。
朱紅的石柱上一汪血緩緩滑落,與白玉地磚漸漸混合,觸目驚心。
“爹——”
舒沅驚喊,卻是欲哭無淚。
即使不探鼻息她也明白華常必死。
人已死,即死無對證。
這是在她無從所釋之時,這華氏夫婦以死為自己解圍。
要以怎樣的詞語,怎樣的親情才能詮釋這一刻。
看著這滿堂的鮮血,舒沅耳邊恍然響起了君邑的那句話“我隻能跟你說,不要再查下去了!現在你選擇的是條血路”。
嗬嗬……
舒沅苦笑,君邑哥,可惜,馨兒明白你的話的時候已經晚了。
“金龍上天!華氏夫婦為女明誌,勇氣可嘉,誠感動天。”祁太後肅然道,“哀家欲赦免舒沅,並厚葬此夫婦,宣示天下。皇帝可為否?”
見這一情形,本非上官連恒所願,遂讚同道:“好好,母後所言極是。”
唯有賢妃急道:“母後,這事難道就這麽算了?臣妾看這事很是可疑……”
“你又欲何為?”蕭德妃揚眉道,“說今日堂審的是你,卻把事情弄到這份上。難道就是要讓太後皇上看這滿屋子的血,讓皇室沾染晦氣?”
賢妃啞然。
她確是沒料到這華氏夫婦居然能以死明誌。
今天的一幕已經超出她的控製。
“若非親生,他夫婦二人怎肯一死?”祁太後歎道,“皇帝,舒沅婢子無故喪失雙親,你可要好生予以厚賞撫恤才是。”
“是是。”此時的上官連恒滿頭是汗,唯有一再點頭稱是。
而望著這滿屋子的血漬,舒沅的蒼涼的記憶又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那個地方——依荷苑。
隻不過,與往日不同,那次的她是一個人徑直走入了苑內。
這裏,於她是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泥一瓦,如同夢中般,她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們的所處。
現在的她所立是在依荷苑的側殿內。
可以看出,這裏曾經是主人的書房,左右兩側各立著一個書架,正對麵是一處桌案,桌案上麵放置著一副半展開的宣紙畫。
舒沅走上前去,將那副畫卷輕輕的完全展開。
那是一副人物畫,畫中的女子美貌乖巧,婀娜聘婷。右側還有一欄的詩詞。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舒沅剛念完上闋,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煜王殿下。”舒沅轉身下拜。
煜王踱步上前,拾起了桌案上的那副畫卷:“已經很久沒人來這裏了。”
“畫上的女子好美,她是殿下的母妃吧。”舒沅道。
“何以做此判斷?”煜王道,他邊說,邊將那畫卷掛到書架上的一處鉚釘上。
舒沅擱了一下,小心答道:“奴婢隻是猜測。”
畢竟此來有求與人,所求之人又是傳說中嚴酷的煜王,她不敢造次。
誰料,對方“哧”的笑起:“她確是本王母妃,宣華夫人祁蓮。”
舒沅長舒了一口氣,隻聽對方繼續道:“這是當年父皇為母妃所畫的畫像,彼時母妃已去,此畫隻為父皇一時興起所做。”
“既是皇上為娘娘所做,可見皇上對娘娘情深了。”舒沅道。
誰料,對方卻冷笑一聲,輕蔑道:“情深?”
舒沅一時語塞。是啊,若是真情深,煜王如今的處境也不會如此。自己剛才所說確實是欠考慮。
或許是感覺到了她的尷尬,煜王轉換了話題:“好了,說說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你被霍賢妃帶走的‘父母’的事情吧。”
出了尷尬境地,又恰逢對方問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舒沅趕忙道:“是這樣的。不知殿下這邊所認為如何?”
煜王邊用袖口擦拭著畫上的一處瑕疵,邊道:“德妃如何認為?”
舒沅道:“德妃娘娘隻說……知道了。”說罷看向煜王道,“舒沅無奈,隻有來請教煜王。”
對方隻是擦拭畫麵,舒沅隻好靜靜等候。
好一會兒,對方才道:“上次在梅林你為何要喊叫?”
這個問題好答,舒沅坦白答道:“因為霍思思也出現在那裏,她是祁世子的妻子,若是與煜王同在這一僻靜之所被外人所見,必以之為攻擊煜王的閑話把柄。煜王曾與舒沅有一贈之恩,舒沅必報。”
“嗬,一贈之恩。你是說錢皇後那次吧。”對方已經轉了過來。沿著台階踱步而下。
“嗯。”舒沅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滴水之恩,必湧泉相報。”
“若是仇呢?”煜王忽道。
舒沅一怔,也是脫口而出:“必十倍償還!”
“嗬,好個十倍償還,”月色下,弦窗前,對方負手而立,慘然一笑。沉了一會兒,轉而又道,“你說本王剛剛為何要拭那畫?”
舒沅雖不知他剛剛所笑為何,不過這個問題更好答了:“為去汙。”她道。
“是啊,為去汙……那畫有汙要去,人若有汙呢?”對方頭微側,看了她一眼道。
舒沅靈光一閃,道:“煜王,你是說這次是……”
“我什麽也沒跟你說,”煜王又回過頭去,“你隻管做你該做的便是。”
原來如此,他是要她用她的淚來祭奠過去的血汙!
而誰又能來祭奠華氏夫婦的血?!
滿屋忙亂的人群中,她的眸光漸漸上移,逐漸定在了那個高傲的滿身華服的女人身上。
是的,她有足夠的權力高傲,她的父親是當朝尚書。
是的,她有足夠理由憎恨她,她要為殷婕妤報仇為她的夫君為她的大齊謀穩定。
可她沒有權力逼死一對手無寸鐵的老夫妻,更沒有權力親手粉粹他們對兒女團聚的幸福!
可是,始作俑者就隻是她嗎?
這一天的雨一直在下,持續淅淅瀝瀝。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雨中,舒沅顧不得擦拭隻是不住的問眼前的人,“他們是你受意的是嗎?你不是說隻是有汙就需拭去嗎?他們這麽老,你怎麽忍心……”
“蕭若馨,他們隻是汙!不是你的親生父母!”對方硬生生的答道。
“可是他們為我做了三個月的父母……他們無兒無女,他們甚至還來不及享受一刻兒孫滿堂的歡樂。是!他們是收了你的錢,可是隻有一百兩,這些就要他們為此付出性命嗎……你根本就沒有知覺,根本就不懂天倫之樂。”舒沅搖著頭泣道,“你是王爺,他們隻是很普通的平民百姓,他們根本就無力反抗……”
她這輩子也忘不了黃氏親手教她刺繡,忘不了燭光下一家子就田園的生活說說笑笑,更忘不了天冷時黃氏為她徹夜裁剪寒衣。
前身的她是孤女,今世她倍加珍惜周遭的一切“親人”,哪怕這份親情隻是短暫的。在她眼中,與蕭氏夫婦的苦痛不同,在蘇陽的日日夜夜,這對夫婦所帶給她的一直都是快樂。
“你說完了沒有,”對方依舊是冷冷的,麵容沒有任何變化,“如果他們不死,能有你的平安嗎?”
“……我寧願不要這份平安!”舒沅道,“如果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你就要把自己供出去,把這裏所有都供出去,把你遠在四川的父母也供出去嗎?!”對方已經轉身,仍舊是那副麵容,“若是如此,那本王亦沒什麽可說。”
仿佛當頭棒喝,許久,舒沅才道:“……明白了……”說著,茫然,轉身。
很久,身後的人才淡淡道:“他們……隻是做出了他們所認為該做的犧牲。”
翌日,舒沅便接到趙公公的來自上官連恒的賞賜:黃金百兩,另外,她也被升為乾朗殿的侍女首領。
乾朗殿的侍女首領在整個皇城內自然無人能及,工作也輕鬆許多,身份更是從二等宮女升為一等。對這一點靜懿似乎很是滿意。
“姐姐,在也沒人能欺負你了,看那個紅翠就是他們的下場。”靜懿說的是紅翠被貶斥為浣衣局女工的事情。
對此,舒沅隻是笑了笑,紅翠如何處理,其他宮人會怎樣對她,她現下是不關心,但隻要一想到上官連恒近來的舉動,她心下就不時湧起一陣不安。
那日,她給上官連恒午間奉茶,孰料,熟睡中的上官連恒竟不停的喚著“素素,素素”。她把茶水放置在他的幾案上,他居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還有一日,晚間,她為上官連恒準備就寢衣物時,對方居然盯著她看了很久。當她回頭,問皇上究竟在看什麽時,對方卻說她很像一個人。
是誰,她雖然自己都極力否認,但是,每每一想到那日上官連恒問她是否姓蕭她就坐臥不寧。
為此,她甚至去找過德妃。
跪伏在地上,她道:“德妃娘娘,若馨請求調離乾朗宮。”
德妃今天異常美麗,她信步走在花叢中,隨意挑選著枯幹的枝葉,然後執過剪子剪去。其中一棵舒沅認得,那是前些天剛從南越國進貢來的秋牡丹,富麗典雅間不失傾國傾城。這南越國僅進貢來兩棵這樣的牡丹,一棵舒沅記得被上官連恒安排送給了霍賢妃,另一棵居然在此。
此時枯枝似乎修剪完畢,德妃拾起帕子隨意擦拭了幾下額頭上的汗珠,才輕啟朱唇道:“乾朗宮裏的差使很是緊要,何況是侍女首領,一般人想進都進不了,你為何又想離開。”
“聖意難測,伴君如伴虎。”舒沅沉聲答道。也隻有這個理由她才好說出口,她希望對方能明白。在這宮裏,她能和所有人為敵,唯獨這個女人,她不可。
對方嘴角微微一抿,人已經來到她跟前,似在打量她,後,忽的一揮水袖,朗聲道:“讓你進乾朗宮是我安排的,就自有我的道理,至於聖上那邊,獨善其身者清者自清。”
舒沅黯然離去。
待她離去後,沉碧問德妃:“娘娘,她若這麽說興許真是皇上那邊真的有了什麽事,你為何不準她所請,若是她跟皇上……”
“若是她真的順了上官連恒那她於我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德妃不經意的瞥過額頭的劉海淡淡的道,微側的眸光卻閃過一抹殺意。
德妃不允,乾朗殿的活還要繼續。
舒沅照例一大清早替上官連恒準備上朝的衣物,伺候其更衣,上朝,下朝後,再為其奉茶,收拾禦書房,為禦書房內的花花草草澆水,並在其批改奏折時為其研磨。
她總是小心翼翼,當然擔憂的事情也並沒有停止,走到哪裏身上總有一種眸光如影隨形。
她現在隻能假裝不見,同時暗暗摸了摸頭頂那把金簪。
那是那日臨分別時宇文君和贈予她的,他說金簪內有一機關,打開那機關便能噴出迷藥,他說這宮內行走不能沒了它。
“舒沅你似乎很困了。”
隔著薄薄的黃紗帳幕,上官連恒猛然一句話語將夏夜裏幾乎昏昏欲睡的舒沅驚醒。
“奴婢該死。”舒沅趕忙輕拍了拍雙頰,正見端著托盤匆匆進來的靜懿。
“這是禦膳房剛做好的點心。趙公公囑托的,還請舒沅姐端給皇上。”舒沅會心的點點頭。
此時的禦書房燈火通明,唯有幾案上,燈罩下的幾份奏折上打著一層層的陰影。
上官連恒麵上已經現了些許倦容,見舒沅托著點心進來便笑說:“放下吧,你也困了,搬張椅子過來坐下一起吃吧。”
對這一普通人感到受寵若驚的決定舒沅卻暗下一驚,就連放置向幾案上的托盤都被她猛的一鬆。
靜謐的房內響起輕微的“啪”的聲音。
上官連恒注意過去。
舒沅急道:“奴婢該死。”說著趕忙擺置好托盤。
上官連恒隻道她是緊張了,笑道:“不用緊張,朕不是老虎。放心吧,朕今日的事務已經處理完了,這裏現在隻有你我二人,所以你也不必拘謹。你是朕選到身邊的侍女首領,自有朕的道理,朕看的出,你跟她們不同。”
“奴婢……有何不同?”上官連恒近乎談話性的語言倒是放鬆了舒沅剛才緊張的心情,遂破例問道。
上官連恒做了個示意。
舒沅宛然一笑,搬來了椅子。
待她坐定後,上官連恒才道:“你知道朕為何選你到朕的身邊來嗎?”
舒沅還是搖頭。
上官連恒笑了笑,立了起來,仰頭閉目道:“因為你,尤其是你的眉眼像曾經的她。”
舒沅心下“咯噔”一聲,難怪那日他一見自己就問自己是否姓蕭,想起這身子主人的眉眼與德妃如出一轍的模子,就是說不是都的確難讓人信服。不過,她口中還是小心道:“奴婢愚鈍,不知皇上說的‘她’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