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聞的香氣鑽入鼻間,是熟悉的茉莉香氣。潮笙本能地想起司辰。
原來娘也喜歡茉莉香氣啊。是了,以前他們家院子也種了很多茉莉呢,夏天一到,滿屋子都是淡淡的芬芳。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抵住她的唇角,緊接著,苦澀的液體被灌了進來。她皺起眉頭,好苦!
味覺得她臉皺成一團,眼睛也睜開了。
穿淺金直裾,烏發半披的司辰俯看著她,一手捧碗,一手拿著湯匙。那苦苦的藥便是他藥給她的。
他如子夜般的眸子望著她,“醒了?”
潮笙直覺要起身。主子坐著她躺著,於禮不符,更何況男女有別,這樣太逾舉了。他把湯匙放回碗中,一手按住她:“別起來。身體不適怎麽不說?”
“沒什麽事。”
“逞強是我教你的行事作風麽?不顧好自己,遇上敵人,唯有死的更快。”他語氣冷淡,不急不徐,但那些字像針尖一樣刺進她心中。
是嗬,她若還未做出些什麽貢獻就死了,他六年的栽培就白白浪費了。她低下眉眼,一言不發。
溫熱的東西又抵上了嘴唇,他的語調更淡,“喝藥。”
她輕歎:“我自己來。”
他一怔,沒再阻止,看著她爬起來。髒兮兮的衣服丫鬟已經幫她換掉,此時穿著白色中衣,黑發披在肩頭,白衣黑發映襯得她的臉更顯蒼白。此時的她,是不同與在馬上,不同於拿劍時的她。
她此時就像弱不經風的姑娘家,需要人照顧,需要依附別人才能生存的姑娘。
身上還有點兒疼,但那痛感比起之前已經不算什麽,接過藥,溫熱的液體苦得讓人發澀,她皺眉喝掉,對他道了聲謝。
他把碗放到桌子上,回身坐到床畔。
潮笙很想躺下的,可他坐著,她也隻能陪著坐。他一言不發,沒有怒氣,也沒有責備,好似沒有情緒的人。
可越是如此,她越不安。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正對上他的眼睛。
哦,他應該是等著她先說話吧?腦海裏閃過念頭,是了!樂譜還沒給他!她伸手在胸口按了按,樂譜不在!她大驚,“東西呢?”
“樂譜?在我這裏。”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潮笙鬆了口氣,“幸好。”她想看看他的神情,可他一直盯著她看,她實在沒勇氣和他對視。“樂譜弄濕了,雖然烤幹了,但可能有點兒皺。”
“無妨。”
聽他這樣說,她鬆了口氣。她想起還有個鐺未給他,正要去尋找,司辰命令她:“躺下吧。有什麽事都等身體好了再說。”
可他不走,讓她怎麽躺下?而且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今天的他有些奇怪。潮笙眉尖輕蹙,猜想是不是因為她生病讓他對她感到失望。很多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她終究是女子,身體素質比不上男人。再加上家裏發生變故後在縣尉府的那一年吃喝不飽,落下胃痛的毛病。這幾年雖然豐衣足食,但體力支出太盛,休息又不足,有時達不到蕭正要求,一天不讓她吃飯也是有的!
“怎麽不躺下?”
你在,叫人怎麽躺呢?可這話又不能說出口。細想想,就前兩年他們還一起躺在草地上翹著腿看天空數白雲。如今她躺著他坐著,為何不行了呢。
是當年的她心境純淨,如今的她對他多了肖想吧!她不想讓他看出端倪,遂躺下了,自己拉上被子,合上目光。“我沒事了,你,你去休息吧。”
他幫她理了理被子,這輕微的動作,令她胸口驀然熱了。
可她不敢睜眼,聽到他聲音輕緩:“這些年,你心裏有沒有恨過我?”
她大驚,瞠開目光,眼裏便映出他冷靜極致的麵容。“怎麽可能恨你。我感激,感恩,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和雪秀,我們早已經死了。”
“所以為了報恩,我讓你做什麽你都會做?”
她的心涼涼的,低下來的眼睛裏也是冰涼一片。“主子的吩咐,必定從命。”是嗬,他栽培她六年的意義,不正在於為他做任何事麽?
司辰的眉皺得很緊。她說得沒錯,他當時為了把她帶回京……這些年,她按照他設想的走的一步不差,他應當高興。
應當高興啊。
“那就休息吧。有什麽事都等身體大好了再說。”
他終於走了,潮笙目送他離開,總覺得今天的他有一絲不同。哪裏不同,她說不上來。
病症來得快,去的也快。次日孟華,王衝等三人來看她,孟華麵色嚴肅:“生病了怎麽不說?如果說了,也不至於病到昨日暈倒的境地。”
“暈倒?”她一怔。有麽?
細想來,她昨天有些片段是想不大起來了。那就是暈倒的感覺?
“嗯,主子抱你回床也沒反應,大夫來替你看病你也不醒。”王衝道,“我們著實都被你嚇到了。”
他們認識潮笙幾年了,暗下裏還自嘲自己身體質素不如潮笙,昨兒潮笙幾個時辰昏迷不醒,確實把他們嚇得不輕。
“我已經好了。”
“喏,給你補身子。”王力生嘿嘿笑著遞過一盒東西來。
潮笙訝異、地接過:“為何突然送我這個……”
“大夫說你氣血不足,疲憊過度。”力生撓撓頭,“要不是因為我不認得路,前兒該去找孟華的是我。現下你病倒了,怎麽說我也該盡盡心意啊。”
潮笙難得露出笑意,“那就笑納了。”
“你趕緊好吧,我們哥三準備請你喝酒。”王衝笑著說。
“喝酒?好啊。就今天吧。”雖說認識好些年了,但因她剛剛從福臨山回來,真正相處的日子其實不多。她沒有存著要接近他們存抱團的心,但往後數年總是同仁,關係融洽些才好。
“你胃還沒好呢,怎敢讓你喝酒。喝粥吧。”孟華道,“我吩咐廚房做了粥和清淡的小菜。這幾天你就養一養。過了郡邊,不消幾日就到陳國了。”
想到陳國,潮笙自然地想起紀君芙。那晚她替司辰受了一劍,也不知死沒死。
王力生解了她的疑惑:“沒死成。現在在西邊院子養著。”
“她替主子擋了一劍,我們都沒想到。主子抱著她回來時,臉都是白的。從沒見他那麽驚慌過。”
潮笙的動作頓了頓。一個甘為他死的女人,他動容了吧?那些緊張與慌張,不會是……演戲的吧?
“紀姑娘很有勇氣啊,令人刮目相看。可見愛情這東西是可怕又盲目的,果然叫人‘生死相許’了。”力生自覺很搞笑,可惜沒人捧場。
他們小坐了會兒離開,屋子瞬間安靜下來,潮笙坐到桌邊,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頭發。
她的頭發烏黑柔軟,像海藻般披散在肩頭。她把它們梳整齊,隨意插了根簪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她膚色白,淺紫色更襯得膚如滿月。此時的她縱使脂粉不施,也是明豔動人。女子這個年紀是最燦爛的時候。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點兒恍忽。明明是同一個人,她稍稍化妝把自己扮成男子,和現在的差別真是恍如兩人。
她記得初回來的時候,喜怒全形於臉上的王力生麵對她總是非常糾結:“你忽男忽女,我真是太不習慣了。”
為了行事方便,她也不得不如此啊。
係上紫色繡了白色矢車菊的荷包,她到隔壁找司辰。
司辰親自來開門,見是她,未免意外。“怎麽不歇著?”
“我已經大好了。”見他避開身子,她便走進房中,他順手將門關上。
屋中茶香幽幽,靠近窗了的窗台上有個琉璃瓶,裏麵插著滿滿的茉莉花,幽幽氣息撲麵而來。琉璃瓶邊的茶台上煮了茶,司辰雖然貴為王爺,但與傅明琛一樣喜茶道,煮茶這種事一般都不假他人之手。
司辰靜靜看她:“找我有事要回報?”
潮笙把從紀君芙那兒偷來的“鐺”從荷包取出來遞給他。他接過鐺,順便看了看她的手。
她皮膚很好,雖然在山裏三年,也沒有曬成黑炭,仍舊細膩白皙,和普通姑娘所不同的是,她常年握劍的手心有薄薄的繭,也有疤,左手靠近虎口的地方,一道淺淺月牙疤痕。
他端詳著鐺。潮笙順口問:“和偷來的那個沒有鐺的鈴鐺是一對嗎?”
“是。”
她心裏對於鈴鐺,對於樂譜是頗多好奇,但他似乎不想說。她也明白,他沒有對她說的必要,她隻要當個能替他拿到東西的人就夠了。
“屬下告退。”
推門出去的那一刹,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等等。”
她回頭迎上他的目光,聽到他說:“跟我去一趟弘法寺。”
潮笙偏著頭,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地方。“就我?”
“嗯。”
她擔憂他的安全。雖說胃已不痛,但她體力未完全恢複,如果有刺客,她恐難保他無虞。他卻說:“一刻鍾之後,在正門等我。”